在程之星被叫醒的5分钟前，李皓阳正端坐在监控室的电脑前，盯着屏幕上的一格格监控画面。
笼舍区没有异常。1、2号走道没有异常。员工休息室没有异常。洗浴区、贮藏室、运动场办公室、接待区均无异常。
入夜以来的五个多小时，所有建筑都沉在安静的黑暗中。若非休息室里还躺着黄心怡的遗骸，李皓阳定会觉得这安宁将永远持续下去。
“辛苦了。给我让点空间。”
罗武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一桶方便面放到李皓阳手边。刺激味蕾的调料味自杯盖和杯身的缝隙散了出来。
李皓阳握住温热的杯身，将椅子向程之星的方向挪了挪，为罗武让出位子。移动期间，他不慎用多了力气，让椅子在地上磕绊了下，发出一声轻响。
他慌忙望向身侧的程之星。
女孩的呼吸声依旧均匀。
她和刚刚入睡时一样，双手抱着自己红润的膝盖，头埋在双手中，整个人蜗牛般缩在椅子的海绵上。
见女孩不曾被打扰，李皓阳松了口气。同时，他又开始觉得这睡姿很奇异，感觉程之星想将自己塞进椅背里，再不被任何人看见。
他摇摇头，将飘飞的思绪束之高阁。
他必须专注。今晚，今晚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他将面桶放在桌子边缘，揭开瓶盖，插入叉子。
“咚，咚。”
然后，他隐约听见两声小小的敲门声。声音非常小，而且稍纵即逝，李皓阳怀疑起自己的感官。他拍了拍罗武的肩膀，低声问：
“你听见了吗？有很小的敲门声。”
罗武本已有些松弛的脸再次紧绷。沉默片刻后，他指了指屏幕，道：
“敲门声？不，没有。你看，门前也并没有人。”
李皓阳盯向屏幕。的确如罗武所言，门口的监控并未拍到任何奇怪的东西。
按程之星总结的经验，“它”在同一时刻只能对一个人制作幻觉。所以既然罗武没有发现异常，那刚刚的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咚，咚。咚。”
然而，那轻而弱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李皓阳下意识地回头望向监控室的房门。
门好好的锁着。但是，有什么人往门缝里塞入了一张纸片。
屋内的灯光很亮。所以，即使离得很远，他依然看清了纸上写的字。
【不要告诉别人】
“……我忘了给枪上好子弹，先去检查一下。”
“不用出门吧？”
“当然。”
片刻的犹豫后，李皓阳随意编了个理由离开座位，来到门边。他将眼睛贴上猫眼，向外窥视。
昏暗的走道上空空如也。
他拾起那张纸片，将其翻了个面。纸条的后面写着三行清秀端正的字。
【
我是程之星。
罗武在第一个三小时就已经被杀了，我勉强逃了出去。监控室内的我和他都是假的。
快出来。我在走道尽头等你。
】
寒意沿着指尖爬上李皓阳的脊背，刺入他的骨髓，迫使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黄心怡惨死的模样再度浮现在他眼前。
纸条的内容应该是……假的？
房间里的罗武和程之星都没有任何异常。何况，要是他们是假的，我恐怕早就被杀死了。
但这个晚上确实太安静了，安静到不正常。
“它”每天晚上都会杀人或者动物，今夜也不会例外。也许正如纸条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
李皓阳感到太阳穴在不住跳动。他很希望马上跑回桌子旁，拿回自己的手机，给哥哥发短信，让他来替自己厘清这个晚上的所有事情。
但那不可能。现在，他必须自己做出决定。
选错了就是死。还会害死罗武，害死程之星。会让哥哥……让整个杜幽社蒙羞。
他本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至于再拖后腿。但真到需要做决定的这一刻，他再次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理智和勇气都似风中的烛火一样脆弱、飘摇。
纷乱不安的思绪蠕虫般爬满了李皓阳的大脑，让他没有闲暇用理性思考对策。在大脑空白地恐慌了五秒后，他依旧没能在两个选项中做出决定。
相对的，一个念头帮他延宕了做决定的时机。
“先去看看吧。
看看走道尽头的那个程之星是什么样子。
这样的话，就能够做出最明智的判断了。”
他摸向腰间的枪，悄无声息地打开监控室的门，蹑手蹑脚地步入走廊。
今夜，走道里开满了灯，所以非常明亮，连一丝阴影都难寻到，一切东西都看似坦然地立在灯光下，面朝着李皓阳。
不过，这条不宽不窄的道路非常安静，只有头顶的灯管偶尔发出“咔滋”的电流声。
他握紧手枪，屏住呼吸，慢慢地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方向。
那儿没有人。走廊尽头只有面刷得白亮的墙，墙上挂着一副黄心怡和狗狗们的合照。
李皓阳松了口气。不过，一个声音忽然飘入走廊。
“皓阳哥。快过来。”
空灵的声音轻且低，像是在耳语。但即便是这样轻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也一清二楚。
李皓阳明确地听出，声音就是从拐角后传来的，而且毫无疑问属于程之星。他的喉咙再次变得干涩。
他不安地瞥了眼身侧。监控室的门还紧闭着。房间里的人肯定还未察觉到他的行动。
于是，他控制着快要溢出嘴唇的不安，用颤抖的舌头低声回应：
“我看不到你。为什么不出来？”
“我担心被它看到。它太厉害了。它知道我们的一切事。要是再回到走廊，我就会立刻被抓到。”
程之星的声线自然地拨动着，将再真实不过的动摇与恐惧传达给了李皓阳。
在李皓阳的脑海里，女孩向来冷静的脸已经布满泪痕，正伸出手求他的帮助。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好在理性还是稍胜一筹。
“这样的话，我无法相信你。”
走廊再次陷入沉默。可李皓阳却觉得好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挠他的心，让他只是站着都愈发焦躁、不安。
或许过了一分钟，或许只过了数秒。程之星的声音回应了他。
“……好吧。”
李皓阳咬紧舌尖，死死地盯着拐角。程之星自其后走出。
她轻轻咬着嘴唇，抱着一只手臂，似在克制感情，但不安和恐惧依旧写满了她姣好的脸；她穿的T恤和短裤已经变得破破烂烂，露出白皙的肌肤，让她再没了平常的干练气质。
她背靠着黄心怡的那幅画，远远地说：
“我出来了。怎么样，是我没错吧？”
——没错。眉眼，身形，动作，没有半分偏移，与李皓阳的记忆一模一样，完完全全的程之星本人。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我这就过来。”
李皓阳做出了决定。他向少女走去。
少女微笑起来。
李皓阳只见过程之星笑过一次。那是她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时，一边向自己表明拯救他人的决心，一边道谢的时候。
他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问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程之星困惑地眯了眯眼睛，接着道：
“先一起离开这里。”
这样啊，要逃走吗。
那是只有自己这种人才会做的事。
李皓阳举起枪，瞄准身前人的腿部，扣动扳机。子弹击中了“程之星”，但她却只是笑的更加意味深长。
李皓阳的脊背一凉。他再无法冷静，疯狂地扣动扳机，将所有子弹尽数倾泻出去。
与此同时，他忽然感到身体一阵不稳，跌倒在地。他侧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腰部已经被鲜血染红。
冰冷的死亡已经贴上了李皓阳的身子。
他咬紧牙关，向身侧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探出双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