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个蓝色的花是什么?”
“是勿忘草。”
“真漂亮。”
“哈哈,确实是你爸的孩子。他每次送我花束,总少不了勿忘草。”
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月已经站在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太阳温和地撒下和煦的光芒,人们与她擦肩而过。
街边的一处花店里,有个小女孩在和母亲对话,语气中蕴含的笑意令人不适。她的身形和外貌非常亲切,与程之星有七分相似。
街道明明很嘈杂,但他们的声音却非常清晰。
顾月困惑地皱起眉头。
又是幻觉吗?不。她已经确实地撕碎了那混球的脖子。然后,然后呢……?
对了,她受了死两遍也不稀奇的伤。
医院到犬舍起码得有20分钟车程,怎么看都回天乏术。
哎……既然已经似了,那就这样吧。反正也没留下什么隔夜仇,可以接受。
会化作游魂的只有一小部分倒霉蛋。她才不会遇见那种事。这么说来,现在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难怪这场景这么熟悉。
只是幼年的自己被替换成程之星了。喂!什么意思!
顾月叹了口气,望向花店中的两个人影。
她自己都快忘掉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母亲的确经常带她去花店。她就是那种人。
一想起来就觉得真恶心。赶紧结束吧。
或许是听到了顾月的想法,街道上的一切慢慢溶解。周围变成了无云天空似的湛蓝色。忽然,一只鸟从我身边掠过,剪开画布似地撕开天空。
转眼间,顾月就又站在了一条夕阳下的小巷中。
“就在这前面吗?”
“是的。穿过这条巷子,就是我的家。谢啦,小弟!”
“好好好。老大你开心就好。”
程之星被一名大人牵着,穿过她透明的躯体,向小巷深处走去。她看不清大人的脸,实际上根本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大概是忘记了吧。
孩子的衣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身上带着擦伤,可依然在一边没大没小地乱叫称呼,一边毫无形象地大笑。
真是的,自己以前才不会这样。好喜欢添油加醋的走马灯。
顾月望向巷子的出口,但那儿只有一团漆黑。两个人似无所觉,走入其中。
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
这天应该是她离家出走前的最后一个傍晚。下次回家时,她已经在玄都做了好几年了。
身边的砖瓦和石路再次溶解。她又跌入了那片澄澈无云的天空。又一只鸟从我身边飞过。
她抓住它,先折断它的翅膀,后踩烂它的脖颈。
到这里就可以了。之后的事情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呢,不需要别人来提醒。
直到现在,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一丝后悔或怀疑。
她自认毫无疑问走在正确的、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上,也取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成果。
对那些被她抛弃掉的人们,她会说句敷衍的抱歉,但自觉实在无法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留恋或者歉疚。
她知道,这是自己早已固定……不,与生俱来的天性,虽然遗憾,但实在无法动摇。
顾月环视四周。不远处出现了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那就是通往天国或者地狱的门吧?
她走入其中。
……
医生李庸更新完表格,将它重新放回床脚,朝坐在一旁的李皓阳流下眼泪。
李皓阳一惊,问:
“她……她出什么事了?”
“她很好,很快就会醒来。”
“那你流什么泪?!”
“被风吹的而已,你以后少开窗户。你今晚也打算在这待一会吧?要是她醒了,记得按铃。”
“是,当然。按了你就会过来对吧?”
“不,按了我就知道再留下去便要加班了。话说回来,你差不多也可以出院了。”
李庸板着脸说了些不知是否属于玩笑的话,抱起笔记离开了病房。
李皓阳望着叔叔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这名叔叔以前是杜幽社的中流砥柱,但因为一直没能当上所长而心灰意冷,几年前跑到了医院做后勤。
因此,李皓阳一直觉得他很亲切。
对于他来说,在叔叔面前比在父亲、哥哥面前要轻松、自在多了。
他扫了一眼周围,确认暂时不会有人进来后,这才坐回椅子,望着病床上的程之星。
自程之星入院已经过了一周。
“犬舍”事件的最后,他迷迷瞪瞪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并在门外不远处发现女孩和一只死狐狸倒在了一起。
那个瞬间,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立刻联系事务所,唤来救护车,并把女孩送了上去。
李皓阳还记得医生们当时的表情——简直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把一具尸体搬进来。
但短短一周过去,他还得绑着绷带,小心移动,而她的伤势却已经基本痊愈,只是意识还没有恢复。
听说叔叔已经开始在调查这反常的现象,并且有了一点眉目。
不过,李皓阳觉得自己大概是永远没法知道了。
他已经决定,等出院后就提交辞职,去找哥哥为自己写推荐信,以后做个后勤人员度过余生。
在接下“犬舍”的任务时,他向玄都社上报了那个出现在厕所内的龙形印记,收到的回复只有“不用在意”,好像只是个没什么危害的异常。
不过,那东西正好赶在他心态失衡时出现,时机太过凑巧,还让他稍稍做了一会美梦,觉得是不是有什么挂自己找上了门来,供他飞黄腾达。
当然,这份莫名其妙的脆弱信心已经在调查中彻底消失。这几天晚上,他总会在夜深时见到黄心怡和罗武。
他们远远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面朝他的病床,圆瞪双眼盯着他。
他有试着努力,但到头来不仅谁都没救到、保护到,反而还又成了被保护的角色——被眼前的娇小少女所保护。
若是把他换成所里某个可靠的前辈,黄心怡和罗武或许能幸存。程之星大概根本不用拼到生死边缘,早早就收拾掉那个亚人平安无事地回家了。
她无疑是个天才,缺的只是资历和灵器而已。然而若自己继续恬不知耻地占据搭档的位子,她恐怕无法活到成长完成那一天。
要是再折腾下去,即使他能够幸存,也会让本能活下去的人遭遇不幸。
住院的这几天,大概就是他能在一旁看看她的最后机会了。
李皓阳一边想着这些杂乱的事,一边望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在夜幕升起时,程之星仍旧气息平缓地躺在床上,闭着双眼。
他从椅子上坐起,准备离开,余光却瞥见女孩的手指似是动了动。他忙转过身来,紧紧盯着程之星。
她仍然紧闭着眼,却已经蹙起了眉头,脸上露出比被削下肉时还痛苦的神色。她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双拳更是紧紧握起。
李皓阳立刻走到床头,按下呼唤铃。与此同时,程之星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传来冰凉却柔软的触感。李皓阳吃了一惊,将目光移回到程之星身上。
她还没有醒来,抓住他的手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李皓阳稳住摇晃的心智,轻轻将手抽出。要是她醒来时发现正握着他的手就不好了。
不过,他刚刚将手抽离,程之星便伸出两只手以更大的力道再次握了上来。她的眼角流下泪水,嘴唇也开始轻轻颤动,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妈妈……不要走……”
李皓阳僵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程之星毕竟是年龄较小的女孩,而且正在沉睡。李皓阳可以轻松甩开她的手。
但他还是坐回了椅子,任由程之星抱住自己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