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收到回信了，看来对方还是很欢迎咱的。”
仅仅三天，格琳娜揪收到了回信，随后让娜蒂打开看看，上面的措辞得体且清晰，很明确的表示欢迎她们达蒙家的到来。
“大概率是之前那事，娜蒂你出了个大风头，也让黑山堡外的贵族们也认识了吧。”
经过这些事，娜蒂的名气多少也有些传达到那些消息灵通之人的耳中了，更不用说是坐拥地下城，需要大量武器的这方面武装贵族。
有娜蒂这样一个武器贩子出现，贵族圈可都抱着观望态度看待这件事。
毕竟和库夏开战的日子也不是最近几个月，大伙还有稳坐钓鱼台的余蕴。
“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回信了，我本来还以为对方会先推搪一下再邀请咱过去，搞那些没必要的礼节呢。”
格琳娜是两年前和对方在酒会上认识的，双方对于一些事的看法交谈甚欢，老佩尔克罗瑟是个很好相处的中年人，虽然打扮的有些考究的过分，但对格琳娜这些东部贵族也能不带任何偏见的对待。
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他也能回忆起当时酒会上的一些细节，写在信中将格琳娜逗乐。
在这之前，格琳娜也是得准备一下前往拜访的礼物。
东部贵族并不讨厌礼仪，只不过在这些礼节上跟西边那帮把形式主义做到骨子里的家伙比，确实是两回事。
但在这之前，娜蒂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去处理。
这是她在黑山堡这个地方问题的遗留。
···
黑山堡的地牢修建的就和印象里的中世纪地牢差不了多少，态度恶劣，但见钱眼开的侍卫，脏乱差齐聚的环境。
“大人，这里边请。”
侍卫捂着剑刃，他这样的贱民近来也见过不少有权有势的人造访此处，被动的学到了些“上层人”的礼节习惯。
批着脏污的小鼠从一旁角落冲出，但现在有贵客到来，侍卫不会向先前那样置若罔闻，赶忙一脚将着毛皮发黄的老鼠踹飞，摸着脑袋，扭头对着背后那白发美人笑笑。
“不碍事，您继续带路就好。”
来到此处的，正是娜蒂。
离开黑山堡前，娜蒂去了几个地方，首先是去看望被自己摧残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多兰，不过对方根本不敢见自己，娜蒂也只能慰问一下他的弟子们，而后离开。
那些铁匠都很感谢娜蒂，这个新来的上司一上来就让他们赚到了这辈子都没见到的钱，虽然干的活粗糙了点，枯燥了点，但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至于多兰，大家肯定猜到了他在达蒙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多兰怎么也不肯说出来，就算是他亲近的人关心他，他也不愿说出口，甚至是大发雷霆，时间一长，大家也不再多问了。
接下来，是去看望洛汉老人。
老人很健康，倒不如说是因为要忙的事情更多了起来，每时每刻都有来小店的冒险者，或是想要巴结他的人，毕竟关于娜蒂最早的消息，就是从他这个小店中传出的。
每当这时，洛汉老爷子也只会笑着跟对方说：“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她。”当作推辞。
而后，普普和娜蒂都没在店里帮忙，洛汉老人只能自己雇了几个冒险者当作临时的帮工，普普在知道以后，跟格琳娜协商将达蒙家的几个佣人调度过去，替代了那些外人的位置。
因为薯片的缘故，小店现在很是红火，洛汉老爷子的灶台因为煎油的原因都烫黑了半面墙，赚到的铜子兑成的奎纳金也有了小半箱子，就是不依靠普普和娜蒂，这些钱也足够他安享晚年了。
但洛汉老人最近总是不高兴。
至于原因嘛，就是今天娜蒂来到着地牢的原因。
她要来看望汉克这家伙。
汉克...汉克...
“娜蒂，我不想去看望那家伙，但是，我希望你能把这件东西交给他。”
当时洛汉听说她愿意去看望汉克时，从仓库里掏出了个用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虽然时光荏苒，包裹的布已经是沾满尘灰，但很明显，里面的东西保存的很好。
拿给娜蒂一看，是一柄做工稀烂的短剑。
“这是当初我指导他打造出的第一件武器，当时他为了讨好我，把这个送给我，说是给我留个念想，哎，这家伙总是这样，不把心思放正。”
老人无光的眼睛里却流淌出古怪的神色，抚摸着那粗糙的剑身，不知在回味什么。
是过去和汉克一起作为铁匠求学时的喜悦，还是一同在战场上拼杀时的激情澎湃，以及后来收养普普时二人的分道扬镳...
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为了点蝇头小利，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了进去，甚至是出卖了自己作为一名军人的下限，不管是洛汉还是汉克，他们都有着自己的骄傲，这点毋庸置疑。
“洛汉爷，要不你去见见汉克吧。”
娜蒂就算读不懂具体的感情，但还是由衷建议道。
“我不想听他什么解释，娜蒂小姐，我累了，就算我过去，也只能痛骂他几声，抽他几个耳光，最后跟他抱在一起痛哭。这样的结局，对于他来说是种解脱，但对我来说不是。”
洛汉老了，他是真的老了，就算是这点情感上的波动也不愿意在有多少了。
孙女普普身边有了一个值得托付的好人，自己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最好的朋友...或者说曾经的朋友居然做了这种不可饶恕之事。洛汉老了也累了，不出两年就会入土的老东西，就不要为自己的暮年，找些不快吧。
“从他背叛国家起，我就没他这个后辈了。”
洛汉将发白的瞳孔对准娜蒂，坚决面色让娜蒂心里有些发毛。
“那好吧，我答应你。我会把这短剑交给他的。”
“那就拜托你了。”
说到这，洛汉对着娜蒂深深鞠了一躬，除此之外，他想不到还能用什么来感谢这个恩人的举措了。
而在他脑袋划过的时分，娜蒂捕捉到对方眼角那一抹不起眼的泪珠。
···
时间回到现在，在娜蒂的示意下，侍卫懂事的离开，将对话的空间留给二人，自己点头哈腰那般离开了现场。
“是我师兄拜托你来的吧。”
“就算没有他，我也回来看你的。”
娜蒂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柄打造粗糙的短剑，交给了汉克。
起身接过，这一简单的动作被娜蒂看在眼里，只要他敢用这短剑做些什么，一旁还隐身的芝就不介意让这个男人明天的处刑提前实施。
但汉克也不过是简单接过，嘴上还念叨了句谢谢，显露不出什么感情。
汉克身上带着手铐和脚镣，虽说身上有些土灰，但到底打扮还算整洁，就算狼狈，也不失身份，那副坐在干瘪的被单上的身影，莫名带着几分释然和潇洒。
“你想知道什么，我能说的都告诉那些人了，想了解全面点，可以去找找那边的看守。”
说着，他拉开身上的囚服，露出满是淤青的腹部。意思是他能招的已经全招出来了。
“不，不是那些事，我来这只是想问你，”娜蒂摆好身形尽可能让自己的态度正式。
“为什么你要杀我？”
这一点，是娜蒂最为不解的，将名头传播出去，让格琳娜这样的贵族有机会来拉拢，而后自己抛出更高的价码从中牟利，换做娜蒂来也会这么做，但将信息抛给库夏，甚至能在一天之内让泽林这样的王室核心成员知道。
这其中刻意，娜蒂无法理解。
“我是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她询问道。
“并没有，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你当时表现的太好欺负了，所以我才起了这样的念头。”汉克原先钢针般的头发现在长了些许，看得奇怪，微微摇头时这短发还牵动着摇晃起来。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针对你。”
汉克拿出短剑，摩挲起上面的纹路，不自觉间露出了些微笑，像是在嘲讽过去的自己。随后发话。
“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让赛塔利昂和库夏开战。”
和库夏开战？娜蒂感觉又好气又好笑，有些失态的质问道：
“就为了这个日后必然会发生的事，你差点把我和我的朋友们都给害死了！而且，作为赛塔利昂的军人，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可耻吗？”
“可耻？我当然觉得可耻，我一生最为自豪的时刻，就是十多年前和女皇陛下一同奔赴战场，那时候，我感觉我无时无刻不在发着光，和先前、之后，这两段人生相比，简直是那么的突出！”
“可是背叛，就是背叛！你那是在为库夏办事，残杀赛塔利昂的贵族，损害你自己人的利益！”
听到这，汉克脸上却笑似的扬起嘴角，指责着娜蒂的天真。
“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娜蒂，我跟你从一开始就是两路人。”
“那当然，我可不会为了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将身边人置于死地！”
白发少女显然是被这可笑的理由惹怒了，不过，其中更多是不解，不解这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真以为，我说的两路人，是指自私或是什么吗？”
汉克点出了对方口中的幼稚，随后说道。
“我是为自己梦想而活着的人，而你不是。”
这一段玄之又玄的话，加上那突然严肃的表情，着实打断了娜蒂的追问，给了她镇静下来，听着对方交付意见的时间。
“在这方面，我是个无私的家伙，或者说，我没有别的牵挂。”
“你的无私指的是只要你能让两国开战，你愿意付出任何东西，而没有牵挂，指的是你不在乎任何东西吗？”
听到这样的诘问，汉克直接笑出了声，好像这话他能预料一般。
“我最大的过错，就是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泽林那个做事不动脑子的家伙，以及没有料到女皇陛下的亲临。”
接着，他继续说道。
“你对赛塔利昂的历史，一无所知，在四十年前，也就是我十多岁的时候，”他指着墙壁，或者说是库夏的方向，接着说道，“库夏人占领了我的故乡，当着我的面杀害了我的亲友，那天聚会你可能失去的那几个人，我都失去了。”
娜蒂有些烦闷，因为她来到这不是为了跟他比惨，但还是耐着性子，接着听下去。
“而后，赛塔利昂被魔族入侵时，他们放任魔族到此，又残害了我的朋友，我最钦佩的人，还被其中的小孽障迷了眼...”
“你再敢对我的朋友不敬，我就找人撕烂你的嘴！反正离明天行刑还有一段时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再痛苦点！”
汉克摆摆手，示意她他冷静。
“我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我的目的，从最开始，就是希望库夏灭亡。”
他顿了顿，像是组织语言。
“如果我想，我可以很轻松的调离黑山堡，但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离开这吗？”
...
娜蒂没有回应，但她大概能猜出为什么。
“因为我每每离开黑山堡，我就在想啊，那些兽耳畜生又是怎么对待我的家乡，我的故土，而女皇的父亲，当时因为国家刚刚平定内乱，只能割让了这片土地，我受不了啊，那可是我的家啊！就算是毁灭！我也希望它是毁在我的眼前！”
汉克突然激动，脸上红着的似是要滴出血来。
“我说这么多，其实就只有一个，不论我怎么复杂，我的目的都很清晰，那就是让赛塔利昂和库夏开战，先前只是有这样的苗头，但是现在，呵呵，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说着，他很是自豪的笑出了声，一副夙愿已成的模样，看得娜蒂窝火。
“那在这期间又有多少人会死？就因为你的这点悲惨的过去？你就要接着把这种悲剧砸在未来？害得其他人也这样？”
这些天来，娜蒂接触兽人劳工颇多，发现这些家伙虽然长着一副动物的耳、尾，但到底都是很好的人，和他们无异。
“娜蒂，你是个聪明人，我是个蠢人，你口中能随意放下的东西，对于我来说重若千钧。”
“但是，这就是我毕生的梦想，毕生的理念，为了你口中这不好的事能够发生，我愿意为此献出生命，就算是死后与魔鬼为伍，我都丝毫不带悔意！”
“人渣！”
汉克笑笑，欣然接受。
娜蒂看到这令人作呕的态度，起身便要离去，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完全无法和他的‘梦想’共情。
“娜蒂，你是个天真的家伙，但就是因为天真，所以你犯下的过错，会远远超过我。”
被这突如起来的话定住，少女回头，盯着对方的眼睛，好像要从中找出他说出如此话的原因。
“你没有梦想，但你靠着吃掉别人的梦想而活着，普普和我师兄，他们的梦想就是能让这个小店能够红红火火的开下去，而你轻松帮助了他们，格琳娜那个没腿的小丫头，虽然不算轻松，但也是神速的帮助她那达蒙家复苏。”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单纯的人，单纯的只想着做什么来表现自己的人。”
汉克看到对方愿意留下来听自己的话，表情上出现了些许感激的神色。
“你和那些炫耀武力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什么目的，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而后，收获对方的钦佩和赞叹，最后，让别人成为你的附庸，或者说，你梦想的附庸。”
“什么附庸！我和她们都是平级的。”
汉克微微笑着，他这个将死之人也没必要多做辩解。
“那个叫普普的，就是只迷途的羔羊，谁对她好点，她就死心塌地的跟着别人了，而格琳娜那个可怜的家伙，她一定很有自己的自尊，就算接受了你的好意，一时半会也无法偿还这份恩情，肯定会表现的很难过吧。”
虽然表达怪怪的，但意思都对，娜蒂不好回复。
“她们的梦想，成为了你梦想的附庸，或者说，成为了你个人的附庸，但是你，娜蒂，你有梦想吗？你有一个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理念或者目标吗？你只是借着别人的梦想，一步步吞吃别人的梦想，来表现自己的天真小孩罢了。”
娜蒂无言，因为她确实没有自己的梦想，一时半会也做不出回答。
“我把一切宝贵的都放在了心里，所以我最后成了世故的大人，丑陋的大人，而娜蒂你，一个没有梦想，却有着无比才华的人，只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而你的最终结局，就是在吞吃到无法吃下的梦想时，你就会遇到毁灭。”
“你就会意识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比别人聪明了点，最后你会害怕身边那些珍贵的人都离你而去，停下脚步，去做一个胸无大志没有想法的人，但在这之前，你犯下的所有过错，都会追上你向你讨债，你跑不掉的。”
“那就拭目以待，看谁先追上谁吧。”
娜蒂没有理会这家伙接下来的话，只是冷冷回话。
什么靠吞吃着别人的梦想前进，什么长不大的小孩，一派胡言。
娜蒂这般想着，离开了这里，不知是不是刻意回避汉克那意味颇深的眼神，不愿对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