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杰,你会恨我吗?”
得重病的消息只是微微露出一角,就如瘟疫一般传播到原先的所有人脉之间,就连被他拉黑,几乎被他认为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前辈,也找遍了各种途径,表达了一长串自己的道歉,甚至奉上原高于先前那次酬劳的价钱,只愿作赔礼道歉中的‘礼’字。
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真情实意,那都不重要了——在死亡面前。
他看开了。至于即将到来的死亡...他当然愤恨于命运的不公,愤恨自己蹉跎半生结果换来这样的一个结局。
但也只能接受了,他是这么想着的。
不过,要在现在原谅他?展示自己的大度,给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高尚的品德?还是痛骂对方一句,让对方败兴而归,在无数年以后的一个夜晚让他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来抽自己一巴掌?
纠结很久,洛子杰发现这些曾经预想过的行动,此刻都好像没有任何意义,带来的爽感,精神上的充盈,在真正危机的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苍白。
他一时间完全不知道他该以何种态度来面对这个曾经连夜教导过自己的‘恩师’,却也没有趁对方愧疚之时落井下石的念头。
良久,良久,一直到对方都认为他是不是不愿理会,黯然下线之后,洛子杰才发来一道消息。
“我对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这份钱,你还是留给更需要他的人吧。”
“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
演技很成功——或者说成功过了头。不知是昏暗的灯光作祟,还是坎薇在精神折磨中视线变得模糊,她显然没有看穿端倪,否则绝不会做出接下来的举动:
整整半小时里,坎薇不断呼喊着‘娜蒂’,从最恶毒的诅咒‘你这该死的骗子活该下炼狱’到破碎的哀求‘求你别真的出事’在刑讯室里交替回荡。可娜蒂始终没有动弹,任凭地面凝固的血渍浸透半边脸颊,甚至堵住贴地那侧的鼻孔。
估计是过了小半个小时,坎薇惺惺作态的模样逐渐消失,但娜蒂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觉房间再次归于平静,死一般寂静。
也就在这时,一阵曼妙的旋律从她的口中响起,她轻声哼唱着,歌声清澈,如天籁在她心之幽谷中回荡,刹那间这不再是满是杀意的修罗地狱,鸟雀的灵巧,少女的灵动,充斥在这空间之中。
宁静,这带来了无限的宁静,就算是绷紧神经的娜蒂,也在此刻感受到了心灵上的宽慰。
坎薇她竟然唱起了歌?她真的会唱歌啊!
她在这方面没有骗自己,娜蒂惊讶的发现,这般歌喉全然比得上前世一些歌手,若要是先前路过酒馆,她一定会大方的掏出几枚奎纳金,放在对方面前,当作是对这优美乐曲的打赏吧。
可是,没有容她继续沉浸在这曼妙的旋律当中,接下来的事,就让她的心两极反转。
坎薇竟然站起身来!
她怎么可能站起身?
明明她被锁铐束缚,现在怎么又能起身了?那么她之前喝水的时候,在娜蒂她进屋的那么长的时间,她又在这期间又做了什么?
虽然她口中的歌声依旧才持续,但娜蒂的心态完全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怎么办?怎么办?
冷汗浸透后背。娜蒂拼命控制着颤抖的身躯,半阖的眼皮下瞳孔剧烈颤动,她要怎么办?接下来又要以何种方式来面对这人?如果对方是有专门训练的武者,那岂不是能轻松击杀她?
这想法显然愚蠢,如果坎薇真的是个武者,又怎么可能被小小的锁铐困扰这么久?
不过娜蒂她心已没法平静。
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从房间内出去时坎薇那惊慌的表情,啊,是啊,就是那个时候动的手脚吧!
绑缚对方手上的,是一种皮革。
转动眼前,她就果然看到皮革的边缘上,有些微的破损,显然皮革被大力磨破,在细微观察,才发觉对方手腕上增添了一些鲜红,还未干涸的血液。
那不是折磨时留下的。
就只有一种可能,她通过晃动自己的手臂,硬生生的在这狭小的位置中,摇晃出可供手臂行动的空间。
所幸脚踝处环形铁箍仍死死咬合地面。当坎薇试图迈步时,金属与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迫使她泄愤般重重跌坐回刑椅。
呼——
娜蒂的心平复了一些,起码证明对方暂时没有办法脱离脚下的镣铐行动,自己还是安全的。
这本是场测试忠诚的假昏迷,却不料真钓出对方致命的意图。少女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表面却仍维持着昏迷者绵长的呼吸频率。
而在接下来,坎薇再次动了起来,却不是靠着娜蒂。
她的站起身微微向前,就算是脚踝被控制住,也要强忍痛楚,向着碎片的方向,一点点的尝试着靠近那被摔碎的陶土碎片。
越是在微咪的视野里看着她一点点靠近碎片,娜蒂的心,就越发迸出寒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
铐着脚踝的锁铐,由金属制成,不可能用简单的陶土能破坏掉,那么只有一个答案了:
那是用来对付她的。
不,不会的,她只是,想捡起那些瓦片,可能是用来砸醒我的吧,对,就是这样!
娜蒂,你怎么能如此揣测别人呢?
对方的歌声还未停下,灵动的歌谣还是那般动人,可娜蒂混乱的脑袋已经无法忍耐自己疯狂的思考,好像下一刻自己的神经就要崩塌,泪流满面。——她拼命说服自己,指甲几乎要在掌心掐出血痕。那歌声仍在轻柔流淌,可神经已然绷成将断的琴弦。
是啊!是啊!坎薇她一定是想拿着瓦片砸醒自己,你看,这角度多好!正对着自己,只要稍微捡起来,就可以、就可以...
坎薇正俯身挑选碎片的模样,正如衔枝筑巢的云雀那般,染血的指尖拾起其中一片最为细长,有着毒牙弧度的陶瓦,且刚好能藏进袖子的碎片。
“多趁手的工具啊。”
她们隔着血腥的空气无声共鸣。
是啊,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娜蒂嘴唇轻掩,牙齿打颤,不起眼的一抹泪趁着对方藏在手腕的衣袖里时从脸上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