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片上的人，是你吧。”林雨眠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直直刺入刘苏仪的内心。这句话终结了她最后的希望，所有蒙混过关的想法化作泡影。
也对，学生证上又没写名字，必然得翻开看名字看照片才能知道这证是谁的。刘苏仪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一天会到来，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按照她的设想，自己应该是这样暴露的：韩显金和徐清扬在交流中发现许多破绽，最后两人一对账，发现了她的秘密，于是气势汹汹来找她对质。
被学生证暴露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垂下眼帘，低声承认道：“是的，照片上的人是我。”她的声音虽然平静，但指尖却传来麻木和刺痛的感觉——伴随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她感觉到一阵阵眩晕和呼吸困难。
林雨眠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椅子转过来，向后躺在椅背上，双手十指相扣放在肚子上，朝刘苏仪投来审视的眼神，声音里还夹着一丝意味深长：“看起来有点像男孩子呢。”
刘苏仪知道自己被林雨眠逼到了绝路。一个月来的提心吊胆让她的神经紧绷到极限，已然不堪重负。回想之前联谊晚会上那濒临死亡一般的体验，回以及为了保护这个秘密而撒的越来越多的谎言，她觉得这种事情还是早死早超生的好。
既然你逼我，那我就纵身一跃。
刘苏仪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却带着一丝解脱：“不是看起来像。那个时候，我确实是个男生。”
话刚说出口，她浑身的紧张感似乎减轻了许多，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背负的重担。她的心，似乎第一次在这段经历中感受到一种轻松的释放。伪装的牢笼似乎在此刻彻底崩塌，但也带来了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尽管如此，心底仍有一丝不安萦绕。
林雨眠抿嘴一笑，轻声问道：“真的吗？”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惊讶的感觉，仿佛这个回答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刘苏仪有些犹豫，心中翻滚的情绪让她不敢直视林雨眠的眼睛。怕李雪莹和杜霄突然回到宿舍，她将门反锁起来。她心中忐忑，但她知道，已经没有退路。
她缓缓说道：“是真的。我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因为这个病造成的畸形，我的爸爸妈妈，我的身边人，甚至我自己都把自己当成男的。然后，高考体检的时候，查体的医生才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建议我到新海市中心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之后呢？你做了矫正手术，从男生变成了女生？”林雨眠说道。
刘苏仪点点头，苦笑着道：“对。我其实……不想回忆那一阵子的事情。从男生变成女生……挺变态的，对吧？”
林雨眠轻轻勾起嘴角，带着些许敬佩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变态的地方。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可怜？”刘苏仪有些生气地皱起了眉头。她宁愿被当场变态也不要被人觉得可怜。
“即便在你拍那张照片的时候，你也不是男生。只是你以为自己是而已。”林雨眠说话的口气宛若精神导师一般，“你一直都是女生。只是，你的畸形不止存在于你的身体上，也存在于别人对你的认识中，甚至也存在于你的心里。”
这句话像是从刘苏仪内心深处砸下一块巨石，震得她整个身体一颤。她的思绪瞬间混乱，脑海中一阵空白。那种感觉，就像是忽然有人将她生活中无数的惯性信念击溃，暴露了她曾经不敢面对的真相。
她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崩裂，那种隐隐的痛感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心中涌现出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明明是在林雨眠的逼迫下坦白的秘密，可林雨眠非但没有责难她，反而给她的解释带来了某种宽慰，甚至是一种理智的安慰。这种复杂的情绪让她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刘苏仪喃喃道：“你为什么这么了解这个病？”
“你在中心医院的主治医师是谁？”林雨眠问道。
“林雨松老师。”刘苏仪说道，“等一下！你们俩的名字是一个格式的！”
“对，他是我堂兄。我们全家都是医生。”林雨眠说道，“我早在七月份的时候就在我哥那里见过你了。当时我在做志愿者，所以知道医院里的一些情况。不过我估计你对我没什么印象。”
刘苏仪合上学生证，语气里带着一丝戒备，道：“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还有我们的班长大人李成。不过你放心，刘苏仪，他对这件事的了解仅限于那张奇怪的照片。另外，我对你没有恶意。”林雨眠说道，“我觉得吧，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苏仪这才稍稍放松下来。此刻，她有一种破茧新生的感觉，心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幸福的阳光破开了浓厚的乌云。她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会帮我保守秘密？”
“我看你伪装的那么费力，所以拉你一把。”林雨眠说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好受许多了？”
刘苏仪愣了愣，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是的，谢谢你，林雨眠。我以为这会是一场审判，结果你居然这么帮我。”
“这是你自己挣来的。我一直在观察你，所幸你表现得非常……温文尔雅。既然你觉得自己曾经是男生，我这样说你应该会很高兴吧：我发现你那副动人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一颗谦谦君子的内心。如果你之前的表现让我觉得你的皮肤下面藏的是一头油腻的猪，就像咱们班上某些男生一样——”
林雨眠说到这里，她指指杜霄的位置，又指指李雪莹的位置，继续道：“那我就会找一个她俩都在的时间和你摊牌。”
刘苏仪在庆幸自己过去严于律己的同时，忽然觉得，林雨眠的可爱外表下潜藏着的是一个极其讨人嫌的灵魂。
那几乎外溢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的感觉让她觉得十分讨厌——她凭什么把自己放在法官的席位上，把别人当犯人一样审视？
而且，这次对话也给刘苏仪一种被审问的感觉。到了这里，看着她伸出的手指，刘苏仪终于绷不住了。要不是林雨眠站在她这边，她此刻绝对会问一句：你寄吧谁啊？
不知不觉间，刘苏仪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抗拒：“那么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你认为我十八岁以前不仅生理上是畸形的，精神上也是畸形的。那我问你，如果这段畸形的岁月塑造了我的性取向，以至于我到现在都喜欢女生而不喜欢男生，你又如何判断我的外表下面藏着的是不是一头油腻的猪？毕竟，如果我喜欢女生的话，我说不定就会对舍友下手，或者毛手毛脚的吧？”
林雨眠开口道：“总有办法。就算你是女同，借助自己的皮囊和舍友亲密互动借机揩油，和正儿八经谈恋爱也是很好区分的。”
刘苏仪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林雨眠面前弯下腰，将脸探到她跟前，道：“你干脆这样说好了：但凡我看的顺眼的就是温文尔雅的，但凡我讨厌的就是油腻的，是有猪味儿的。”
林雨眠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本以为自己对于刘苏仪来说是救世主一般的角色，会收到对方的爱戴和膜拜，可这个傻子居然挑战她！
“我本来还想帮你，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不识抬举！你就不怕我向杜霄和李雪莹公开你的过去？”林雨眠气得直哆嗦。
秘密被别人知道了就不再是秘密。今天你能用这个把柄要挟我一次，明天就能要挟第二次，之后就是第三次第四次乃至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于是，刘苏仪冷哼一声，道：“大丈夫天下何处不能安身立命。你愿意说，就和她们说。你当然可以发动李雪莹和杜霄把我踢出宿舍，甚至让我在二临都呆不下去。但是，我必须告诉你——”
她伸出十指挑起林雨眠的下巴，将嘴抬到对方眼睛的高度，吐气若兰道：“世界不是按你的那种想法运行的，林雨眠。送你一句我看的科幻小说里的话吧：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说完，她转身走向宿舍门，将反锁的门解开，之后便开始卸妆和洗漱。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带来的是无所畏惧的勇气。她开始思考：自己的过去就不可能瞒得住；但是，若是直接公开自己的过去那就是精神病行为；她仍旧需要维持美少女的人设，只是，她可以慢慢向大家渗透她过去的信息。这样，等到大家恍然大悟的时候，也许会觉得她终于是丑小鸭变白天鹅了，而不是一个死变态。
林雨眠盯着刘苏仪的背影，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她咬着牙，生了半天闷气，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她在心里不停复盘，可每次复盘到刘苏仪挑起自己下巴的那一刻，思路就断掉了。
那一瞬间的刘苏仪潇洒无比，让她的内心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而这种感觉，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李雪莹和杜霄今天回来的很晚。两人画着妆，只是现在都花掉了。刘苏仪一问才得知两人居然去了某个明星的演唱会。
“李雪莹，杜霄，你们的学生证我帮你们取回来了。”林雨眠取出两本证件交给她们。
“啊，太好了，谢谢你！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了！”李雪莹说道。
除此之外，林雨眠和她们俩再也没有任何交流。刘苏仪略微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她甚至觉得，就算林雨眠和她们摊牌，她们也会觉得林雨眠在胡说八道，因为她们对刘苏仪的第一印象就是美少女！而且，她们跟刘苏仪更亲近，因此会更乐意相信刘苏仪的话。
还是先找机会和李雪莹还有杜霄聊聊吧，至少要给她们打预防针，这样才能化被动为主动。刘苏仪心想。
周一上午六点。
闹钟在清晨的寂静中响起，刘苏仪几乎在它响起的同时就将其关闭。她打了个哈欠，随即拍了拍隔壁床的杜霄，“快起床，别睡了。”接着，她又轻轻叫醒了李雪莹和林雨眠。
等她洗完澡，裹着浴巾走到镜子前吹头发时，她注意到李雪莹居然又躺下了。她轻轻走过去，踩在李雪莹的椅子上，将其被子给掀掉。
昨晚睡觉前，李雪莹可是信誓旦旦的要刘苏仪帮忙喊醒她，她要早起梳洗化妆，做精致女生，还说要是喊不醒就扇巴掌。
刘苏仪当然不能真去扇巴掌，所以就只好掀被子了。等她沐浴完，裹着浴巾吹头发的时候，发现李雪莹居然又躺下了。她又将其叫醒，可吹完头发化妆的时候再去看，好家伙，你咋又睡着了？
“不是哥们！一会儿可是早八的化学课啊！”刘苏仪道，“想邋里邋遢地出现在教室里是吧？”
“我来！”已经洗漱完的杜霄取出化学书站到李雪莹的床边，也不说话，就是在那里认真又缓慢地翻书。
刚刚翻了几页，李雪莹就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她揉揉眼睛，将杜霄手里的书扯了过去，道：“喜欢卷是吧？我也来！看谁卷死谁！”
说完，她竟然麻溜地从床上跳下来，快速穿好衣服准备去上课。
刘苏仪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杜霄则拍了拍自己富有且慷慨的胸口，得意洋洋地比了个“拿捏”的手势。
第一堂课下课后，教室里一片死气沉沉。
几乎所有人都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刘苏仪也想趁机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补充一下脑力。正当她半眯着眼睛准备休息时，突然感觉到肩膀被轻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李成坐在她身后，微笑着问：“刘苏仪同学，学生证拿到了吗？”
“拿到了。”刘苏仪揉了揉眼睛，懒懒地回答道。
李成关心地问：“照片没有贴错吧？”
刘苏仪微微皱眉，转过身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
“那就好。”李成笑了笑，“我还真以为做学生证的老师出错了，特地去问了辅导员。”
“辅导员怎么说？”刘苏仪问道。
“他说没贴错。”李成点点头，停顿了片刻，然后笑着挤了挤眼睛，“你放心，刘苏仪同学，这是咱俩之间的小秘密。别人不会知道的。”
说完，他站起身，踢着步子回到靠前排的位置上去了。
刘苏仪无语地撇撇嘴，一想到这家伙肯定在心里面觉得自己刚刚老帅了老体贴了就觉得莫名的下头。
“他怎么是那个走路姿势？”李雪莹好奇道。
“显摆他的鞋呢。”前排男生扭头小声说道。
“对了，酥酥，你和咱们李成有啥秘密呀？”李雪莹凑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调皮。
刘苏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拿出自己的学生证递给李雪莹，“自己看。”
李雪莹接过学生证，翻开来看了看上面的照片，然后惊讶地转头对比刘苏仪的脸，难以置信地说道：“啊？这是你？这也太……太……”
“男性化，是吧？刘苏仪淡然说道，面上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容。
“哪有？”李雪莹忍不住笑出声，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必须要低调，于是低声吐槽道，“这也太丑了吧！哈哈！虽然大家的高考准考证都丑得不行，但你这个是我见过最丑的！哈哈哈！杜霄，别睡了，快来看酥酥的‘丑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