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刺剑滑过空气的破空声,还未停止。即便那些古菌子嗣的残留物已经停止行动,坎布蕾菈仍然没有停下手里劈砍的动作。
“好了...坎布蕾菈小姐。好了!它们已经死了...”
诺艾尔的安抚,崩断了坎布蕾菈心中操控身体的无形丝线,她大口喘着粗气,额头没出一点汗,嗜血的眼睛,盯着眼前那早已不成人形的残渣,还顺势猜上了那么几脚。
“死了?它们死了?!”
不可置信的声音和刺剑掉落的声音一起,同时响起。她伸出自己那还在颤抖的右手,一道道红印和伤口渗出的鲜血,将手染成了红白相间的花朵。
“哈哈...”
坎布蕾菈轻蔑的笑了一声,之后又很快变成了大笑。她在笑什么呢?坎布蕾菈自己也不明白,她只觉得只要笑出声来,那团压在心口的火焰就能自然熄灭。
替代,在坎布蕾菈心里,是个不可饶恕的名词。因为,那指向了一切的虚无,实体带来的情感和真切都能被这个名词随意转嫁。举个例子,母亲与养母二词之间的指代个体存在明显的差异,而替代,会将它们二者之间的差距磨平。最后就成了妈妈是后妈,后妈是妈妈的怪异指代。
坎布蕾菈上一世虽然历经坎坷,在悲伤绝望、身陷囹圄的时候也会怪罪,甚至憎恨自己的双亲。但她从未想过,要将后来的养父养母真正唤作做父亲母亲。因为他们之间的亲情是靠日积月累的经历积攒起来的,而不是那种自胎儿时期,因血脉搭建起的紧密联系。
这种与生俱来的感情是特殊的,是习惯性的依赖,也是父母亲与孩子之间唯一的独特纽带,是比其他任何关系都要紧密的亲情,那是无法比拟的,也是不可替代的。
虽然坎布蕾菈从未拥有,即便他渴求,但是他也绝不期望通过替代而拥有!
而这个名叫古菌的生物,却妄图用地上这些塞满绿色填充物的“稻草人”去取代真切灵动的人,真实存在过的感情。
这比约瑟夫的行为更加恶俗,后者好歹使用的逝者生前的一部分,这些回忆和彼此之间的经历都是实打实的、真实发生过的、无可替代的。而前者却打算将这一部分,用它们丑恶的生物完全拟态来完成。
这是前一世的坎布蕾菈,不会饶恕的。在他无依无靠、举目无亲时,他只能依靠面包店善意的隐瞒,才能存活过童年。是地下拳台,给了他在一段时间内活下去的机会,帮助他跌跌撞撞的度过了那几年。
这是她和这些善良的人花费时间、花费心血建立的关系。她不允许,会有这么一个在原始欲望下诞生的伪冒品,轻易将这么珍贵的宝物替代!
仅凭这一点坎布蕾菈还不至于愤怒至此,将这团火苗变为冲天大火的,是它的欺骗。它欺骗了坎布蕾菈对患者康复的美好愿望,将其变成一团真实的泡影,以一种美好的口吻向她报以平安。
谁都希望自己的治疗是成功的,谁也希望自己手里的病患能早日康复。
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开始,坎布蕾菈医生就已经在自己专业的范围内,尽了最大力气,去帮助这些马恩病的患者,恢复健康,重回生活。
可失败就是失败,坎布蕾菈不需要这些逝去者以平安的口吻出现在她的面前,来宽恕她在这次与伤病的赛跑中没能获胜。她需要的,是自我忏悔,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忘记,是对它们、对死亡最可怕的背叛。而宽慰和饶恕恰恰能做到这一点,因此这个做法本身就变得不可饶恕。
当记忆和身体都有了一个高度统一的感受——不可饶恕。这就让心底的愤怒成为了一个源源不断的喷泉,它在心底一股一股的向上涌出,让坎布蕾菈的表情变的扭曲、病态。
“坎布蕾菈...我明白...你的愤怒...但...”
诺艾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坎布蕾菈的一个眼神给堵进了嗓子眼。
“这没有商量的余地,诺艾尔小姐。我必须要去,无论你理解为我想去救哈利娅还是想要把那个叫古菌的生物切碎,都可以。我不关心你们所代表的人类大义能帮我做什么,但至少现在...尊重我的个人选择。”
坎布蕾菈用力的攥了攥手,直到双手没有表现出颤抖。她才拿起一条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绷带,将它包扎在手臂上的患处,随后捡起地上的刺剑,带上一根火把,走向岛屿深处。
“坎布蕾菈...”
“矢车菊,她已经下定决心了。”
悬铃木对着矢车菊摇了摇头。
“但是!那个叫古菌的生物......”
“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我们应该选择放弃,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坎布蕾菈,已经和我们的道路有了分歧。这个分歧,我不敢笃定有多大,但至少她现在,不会认可我们的决定。”
悬铃木刚说完,诺艾尔也走了过来。
“现在当务之急是将马恩岛上的情况,如实通知新伦敦总部,包括...救援队未能完成任务的原因...”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漆黑的云朵里还夹杂几分藏青,岛屿的深处已经接近完全的漆黑,海风开始变的刺骨,火把上的火焰在风中轻轻摇曳着,仿佛随时会在风中消散。今晚不同于昨天,一路上安静的吓人。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和踏上碎石的细响。
“1203...1204...1205...”
坎布蕾菈并没有畏惧,默念着脚下的步数,一步接着一步,丈量着到达洞穴的距离。
“1672!”
这是坎布蕾菈记录的到达洞穴处的步伐数。她原地站定,望向周围,除了火光提供了昏暗的视野,在这之外,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清自己所处的方位,前方的道路,好像迈入梦境,除了延伸进黑暗里的道路,一眼看不到尽头。
突然,月亮升了起来。银白色的月光越过了高耸的顶峰,透过岩石间的缝隙,一点一点的,照亮了里的马恩岛。
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像翻起的波浪,在冰冻的海洋上起起伏伏,生长物构成的银白色卷曲在上面肆意延展,它们交错缠绕的攀附在海面,如同水手们口中的利维坦,第一次在航海家面前展现着它那四通八达的庞大身躯,带来独属于超出人类认知的惊悚。
而那名航海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恐惧,它驾驶着一叶小舟,独自向那个不断伸缩扩张的巨口驶去。是那个山洞,它就在那,这次的洞口不在原处,而是直接长在岩石地面上,倾斜着一定角度,从里侧伸出的生长物呈细绳放射状,时不时还有蓝色的流光从上面流过带向深处。
和上次它们来的时候一样,周围没一个可以称的上是卫兵的东西,那只巨大的扁形动物就这样张着口器,欢迎着访客的进入。靠近洞口,腥臭温热的气体一阵一阵的从里侧往外冒,之后又像是**般将新鲜的空气吸入深处。这像是邀请,也像是嘲弄,它就呆在那里,嘲笑着怕死的人类,不敢深入其中与之一搏。
但是它低估了坎布蕾菈,这个人类的勇气和决心,没有让她产生任何一丝动摇,抓准旧的气体呼出,新的气体吸入的瞬间,抓紧手中的火把,往里一跃。
洞壁非常的湿润光滑,深入其中的过程就像坐滑滑梯,只要坐上去,就会一直滑下去。它的里侧非常潮湿,湿润的可以清洗感受到挂在洞壁上的温热小液滴,坎布蕾菈明白,那不是什么水,而是它的消化液,只要有东西进入,刺激到了洞壁上的黏膜,它就会无意识的分泌,这种透明色的液体。
下降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有10米?20米?不...那不重要,坎布蕾菈只清楚,从她跃入洞口,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分钟,但她还在下降,温度也在逐步升高,她像是地心游记里的主角,正在深入,这颗神秘的星球的内部。
啪!就在坎布蕾菈还在思考自己还要下落多深时,湿漉漉的感觉告诉了她答案。终于,在坎布蕾菈进入洞穴的第五分钟,她重新触及到了类似地面的东西。这里的消化液非常深,已经足以没过脚踝,踩上去黏糊糊的,非常浓稠。眼睛还能在这看到不少贝类和小鱼的残骸,看来它刚刚进食完毕不久。
眼前的通道非常深,火光不足以照到尽头,但这里的生长物已经有了如麻绳般粗细,它们在这里汇聚,闪烁蓝色流光的频率明显高了不少,看来她已经靠的很近了。坎布蕾菈弯下腰,刚准备进入,一股滚烫的热气就铺面而来。这让坎布蕾菈想起,新伦敦家里的那个壁炉。有一年冬季,她和父亲克伦威尔,爬上房顶修理,从那壁炉烟囱中冒出的蒸汽就有这么烫。
“呸!你真臭啊!蚯蚓先生。”
坎布蕾菈知道,这是它在呼气,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些气体除了臭和烫之外,没有一点浓郁到窒息感觉。这还是蛮惊奇的体验,这颗星球上的生物里,基本找不出呼出的气体里,还能保留大量氧气的生物种类。
要不是火把在刚刚的迅猛气流中,早已熄灭,说不定还能做个简单的验证小实验。不过显然这里的湿度已经不适合再想办法把火把点燃,再往前,就得摸黑前进了。好在,那些蓝色的流光依然提供了最基础的照明,坎布蕾菈在里面行动,还不至于会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