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过神来,我正拿着一叠资料,呆呆地站在街上。
行人来往,车辆交错,好像很快,远远的缩成一个模糊的点;又似乎很慢,慢慢的甚至连人的毛孔都看得清楚。
我记不太清自己是要去往哪里,又为什么拿着这么一叠资料,仿佛我突然间诞生于此,模模糊糊,又冥冥中感觉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行了。
我低头,想要看一眼那叠资料上的内容,但如同蒙上一层雾一般,模糊不清,看不太真切,我却又突兀地记起来,这似乎是用了什么加密手段,便也不再去在意这些。
那种感觉将我带到了一个大型建筑前,与周围棱角分明的现代建筑格格不入,它是那种较为复古的,似乎是木质的,类似于那种寺庙或者宫殿的古建筑,有个大概的形,细看却又越发模糊。
我下意识的,一只手继续端着那叠资料,不算太重,甚至可以说太轻了,简直没有任何实感;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眼前——熟悉的触感,我的眼镜还戴着。
如同一个进入了叛逆期的孩子非要反着来一样,它于建筑的最底部开了一个入口,再进一步就是向下延伸的台阶,就仿佛地面上方那高大的建筑仅仅只是一个不实用的摆饰而已。
沿着台阶往下走,恍惚间又觉得这里的装饰有些许眼熟——石质台阶,墙壁上贴着模糊的广告牌,将台阶一分为二的护栏,也许我曾在某处见过这一切。
摇摇头,我没再去在意这些,任凭外部的自然光将我送了进去,又悄然离开,然后是内部的人造光热情地迎接了我,将我引领至更深处。
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内部的空间大得超出我的想象,如同攀上群峰之巅俯视大地一般,一眼看不到边际。
整体呈蓝色调,墙壁由某种合金构成,摸上去相当光滑,上面摆放着各种似乎精密而又复杂的仪器,隐约可见数字不断地跳动,也许在进行什么大规模的测量或计算;地上设有各种铁箱子,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大型实验仪器,穿着军装或披着白大褂的人员在其中走动,交流,记录,相当忙碌的样子。
像是习以为常一样,我只是继续沿着台阶向下走,没有任何停顿与惊愕,直到来到那群人员活动的地方,将资料交给了一个看起来等候许久的人。
那个人将那叠资料送到了一张桌子上,沿途经过的或大或小的屏幕发出似要将人的眼睛亮瞎的刺眼白光,令人难以窥探其中内容,我只是默默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余光瞥见一群与这些工作人员格格不入的,像是来这里参观的人,不由得一愣,细看又发现那群人穿着统一的制服,东张西望,前面有个向导应该是在讲解,但听不大清楚。
我应该与他们是一起…来这里参观的学生吧?
注意到身上穿着类似的制服,我没有作声,默默融入到那群学生中,那群学生也许注意到了我,也许没有,一切只是正常进行。
深呼吸,眼前的世界忽明忽暗,那一瞬间,世界似乎清晰了一瞬,显得那些人——那群人模糊的脸格外的突兀。
那群同学的脸很眼熟,但就是叫不出名字,只有一个模糊的五官;而那些工作人员,或远或近,都是一样的模糊,一样的…身型,一样的…
当我愣愣地盯着他们看时,突然感觉到右手臂似乎被谁拍了一下。
转过头,世界就此聚焦,那是一张最为清晰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他是我的…不,不对,她是我的青梅竹马,瘦高而又秀丽,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中性美,仅仅及耳的乌黑短发,笑起来总是自信而开朗。
她对我说了些什么,脸上带着愧疚的表情,只是我依然听不太真切,如同耳朵被塞了一朵棉花一样,她的声音听起来呜咽成了一团,难以辨认。
还不等我说些什么,她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拉着我的手往外走,口中依然在说些什么,大概是什么很开心的事吧,语调听起来较为高昂。
我跟着她,一步又一步,在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我不由得回了下头,远远地看向那群人。
越发模糊了,那不太像是人,看起来只是一个又一个忽深忽浅的像素点,像模像样地模仿出一种动态感——我没再去看它们。
明,暗,接着又是明,我们来到了外面。
我被她拉进了一家没听说过的咖啡厅,接着又看着她对着一张…好像打了码的菜单点了些什么,然后跟着她来到了一个角落处的,不显眼的位置,坐下,放松下来。
咖啡,蛋糕,她的蛋糕,她的咖啡,然后是她那恬静的,看着我的笑脸,橘黄色的灯光洒在她的身上,美好而又温馨。
又一次,她开口说话了:“嗯?还不开动…是在期待着些什么吗?”很清楚,太清楚了。
“真拿你没办法…”她笑了笑,还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用那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手中的银白色叉子叉下一小块蛋糕,缓缓起身,身体前倾,满脸笑意地将那块蛋糕送到我面前,“啊——”她微微张嘴。
我瞪大了眼——那幅脸庞,似乎越发精致而美艳,如同精美的瓷器,慢慢占据了整个视野,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她。
无意识的,张开嘴,将那块蛋糕含入口中,甜的味道似乎开始发散,回过神来似乎又什么都没有,只能目送着她带着那块蛋糕,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慢慢远离,然后将那块蛋糕放入口中,很享受的样子。
我感觉到脸有些发烫,低下头看向咖啡中自己的倒影,再一次看向她时,只见她开心地举起手机,上面只显示着“51:50”,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无心去管面前的那份属于自己的糕点,我只是撑着脸,盯着她努力消灭食物的模样,而她面色如常,眼睛一直盯着放在一旁的手机画面——还是那个“51:50”,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也许像这样的行为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啊…没有了?”清脆的声音,是叉子触及了那张瓷盘子,紧接着便是她略带遗憾的声音传了过来。
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她看向我面前没动过的蛋糕,不自然地顿了一下,然后又放低身姿,眼巴巴地看着我。
很自然的,我将那盘蛋糕推到她面前。
简单地感谢一番后,她便继续一边消灭蛋糕,一边用手在手机上操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我突然注意到手机画面与她的操作似乎…严重脱节的样子,简直就像施法一样,星星点点的像素在她不同的手势下汇聚,排列,形成了一个特定的整体,起初只有大概的轮廓,抽象地描绘了一只白猫,然后越发精细,惟妙惟肖地还原来了一只看起来挺眼熟的白猫,止步于此。
“你看你看,这只猫猫是不是超——级——可爱?”她举起手机,向我展示那张白猫的图片,语调夸张。
那只白猫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挺呆萌,我点了点头。
“嗯哼哼,等什么时候咱们同居了,就一起领养一只。”似乎很期盼的样子。
空盘子,空杯子,结账,我跟着她——我向来是跟着她的,不论是跟着她一起玩还是…
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带着我进了一家机厅,模糊的,很有质感的音乐随之伴生,它本该如此。
进来的第一眼便能看见那两台街机,就像是踩着棉花一样,一眨眼便来到了那两台街机前,中间放着黑色的,我常用的包,手上已经戴好了手套。
“嘿嘿~好久没来了吧?来来来,趁别人都还没来,开个几把吧?”她已经完成了登录操作,笑着等着我。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那是我玩得最爽快的一次,也没有什么其他人,无数熟悉的画面倒映于眼中,丝毫不曾被遗忘的手法,一次又一次的新成绩。
但毕竟确实有段时间没玩了,耐力大不如往日,仅仅过去一个小时半便累得瘫倒在地上,好一阵子才出了机厅。
“你今天状态还挺不错诶,一个又一个,那么高的成绩。”她头顶着我的后背,似乎还没完全缓过来,我们就以这么一种怪异的姿势一前一后地,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走着。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有架木桥,一根又一根横着的木头系在一起,由近及远先短后长呈扩散状向前展开,最后又与对面的柏油路对接起来,看起来割裂而又和谐。
桥的右侧有一个不自然的凸起,那构成桥的木头就那样拱了起来,像是什么金属一样,相当有韧性的样子,似乎下面还没有什么支撑物——也许只是我没有细看而已。
那个凸起的平台下方吊着一个四棱锥状的东西,旁边有个顽皮的小孩站在桥边用手去锤它,它也就那样轻飘飘地晃动着。
如果忽略掉那个东西甚至比那个小孩还要大的体积的话,倒也没什么好注意的。
走近了些看,才发现那个东西的外观似乎是一座山,停下来仔细观察,意外的还发现这东西做工挺精致的,四棱锥的表面还有各种细小的凸起,从低处到高处隐约还能看见一条蜿蜒的小道,摸上去又是一种石质的触感,简直就像是一座真的山缩小了被挂在这里一样,可它却又能那么轻飘飘的动起来。
感觉到我停下来了,她抬起头,看看我在看些什么,轻笑一声:“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还是这么感兴趣?”
不是第一次见…好像还真是,但我曾在什么地方见过它呢…?
“好啦好啦,看的时间多得是,你不饿吗,回家吃饭了啦。”她推着我的背继续往前走,一点又一点远离那个东西。
兴许是那个东西实在太独特了,我回过头,远远地看了那东西一眼——那东西先是开始缩小,却没有褪去那种精致,反而越发清晰,一直小到了某种程度,如同到达了某种阀值一般,变成了与周围没什么差异的,模糊的像素。
我没再去看那个东西。
过了桥,沿着人行道再走一段距离,便是她家了。
她的父母很热情地迎接了我,让我坐在客厅里稍微等一下,她跑回她自己的房间去取什么东西,于是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唯有那如同白噪音一般倍感舒适的炒菜声伴随在我身边。
在变小,一切都在变小——与其说是变小,似乎它们本来就那么小,一般板凳大小的桌子,电视机看起来无比遥远,连带着沙发都显得那么袖珍…我真的坐在这上面吗?
上菜,小小的桌子上,小小的菜,如同玩具一般,却似乎又能闻到些许香味。
她坐在我身边,那应该是正常比例的大小却显得尤为突兀,而她的父母坐在我们的对面,小巧,年轻——太年轻了,就像不是他们一样。
本该是其乐融融的场面,恍惚间又觉得似乎并不是坐在室内,倒像是什么院子中一样,四周成了什么石砖墙,地板是清新而又统一的绿草,头顶是稍显黯淡的天空,没什么白云,就连太阳也看不到。
我似乎同他们一起笑,一起谈些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又仿佛隔着什么,所有的声音都呜咽成了一团,就像感官于悄然无声中被剥夺了一般,连塞入口中的菜肴的味道都感觉不到,好像喝了几杯酒一般,浑浑噩噩,浑浑噩噩,那些声音汇聚成了耳鸣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连带着灵魂都跟着在震颤,似要将一切都吞噬掉一样。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又一次,我回过神来。
夕阳西下,正是那木桥边,她与我立于此,橘黄色的光芒照耀在我们身上,身后是拖得很长的影子,身前是一望无际的江流。
光辉之下,我怔怔地看向她,那美得不可方物的造物,如同天使一般神圣而又充满不真切感。
你…是她吗?
她似乎是她,又似乎从来都不是,我记得我与「她」一起熬战至机厅关门,记得我与「她」之间只想让彼此露出羞涩模样的暧昧举动,记得那绝望之际「她」恰巧打开了门,记得我默默陪在不断颤抖的「她」的身边。
「她」…?她…?
她收回了注视落日的视线,侧过头看向我,没有说些什么,仅仅只是,看着。
“…depressed?”我不由得脱口而出一个单词,读音很怪,显然错了。
“是depressed啦…”她低低地笑着,标准地纠正了我的读音。
那一刻,一种熟悉的铃声自某处响起,不,不对,不是某处,而是整个世界都在响起这种铃声。
甚至连露出疑惑表情的时间都没给,连改变视线的时间都没有,似乎一点又一点,又仿佛仅仅一瞬间,那个世界开始崩解,瓦解成一个又一个如玻璃一般的透明残片,先是几大块,大块又裂成几小块,循环往复,最终成了极细微的粉末,如同闭上眼后看到的无数布满双眼的点一样。
她的身影开始变淡,起初成了一个暗淡的剪影,又如同烙在了我的眼睛上一般与那无数的点成了一样的存在,只是显得格外明亮,模糊地勾勒出她的轮廓,于是那些点开始均匀分布,同其他的点一起黯淡下来,直至完全黑暗。
接着,光明乍现。
刺眼,晕眩,如同脑袋被人敲了一闷棍一样,沉重,呼吸急促,就像溺水的人呼吸到了空气,仿佛我死了一次,奇迹般的又活了过来。
我奋力伸出手去挡住那似要将我扼杀的光芒,过去看到的模糊记忆自我眼前闪过,一张又一张,如同幻灯片一般,不连续而割裂,接着又如潮水一般褪去,只有下淡淡的印象。
我努力去捕捉那些画面,一张,两张,轻轻地捧起它们,但又无济于事,剩下的就连那点印象也开始消退,如同将硬盘格式化一样蛮横而又不可阻挡。
我想要放声呐喊,可紧接着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感觉什么东西空了,当一切褪去,头脑重归清醒,余下的便只有淡淡的快乐,然后,什么都没有,也许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模糊…然后清晰。
清晰的视野,清晰的感官,清晰的…世界。
捂着头,我支起身,闭上眼,如同翻开一部相册一样,我试图去想起刚刚捕捉到的那些画面,只是这部相册破旧而又不完全,几个零零碎碎的片段,还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人——有什么东西横隔在我们之间,任凭我怎么努力都看不清那是谁。
算了。
睁开眼,熟悉的床,熟悉的房间,只是好像少了…谁。
我盯着我的手,五指摊开,任由那些画面如流沙一般于指间流逝。
是梦还是…?我不知道,怅然若失,却又隐隐感觉心情很好。
我突然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似乎是一架小木桥,由一根又一根小木头系在一起而成,像是一个正三角形一样呈扩散状越来越长,桥的一侧有一处凸起,那里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类似山的四棱锥。
这似乎是我与她…不对,他,在一处地方旅游时买的纪念品,当时他还很诧异地问我怎么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伸出手,碰了碰那个四棱锥,仅仅一碰那四棱锥便开始轻轻摇晃。
房门被拧开的声音。我看过去,是他,我的死党,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中性美,看着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道:“原来醒了啊,我还以为你要睡多久…”
哦,对,我与他分摊房租,合租了这间屋子,算是同居状态吧。
“快点把衣服换好啦,马上就到机厅开门的时间了。”他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一袋子面包,“喏,边走边吃吧,去晚了机子就被别人占了。”
一声猫叫,我们养的那只白猫从他脚旁经过,蹭了蹭他的裤腿。
“遗憾的是猫猫今天又要待在家里守家了。”他抱起那只猫,用脸贴住了它的肚皮,然后把它放在地上,“我在外面等你!”他离开了这个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我摇了摇头,将那最后一点印象也甩出脑袋,下了床,换好衣服,便与他一同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