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消磨着时间。
正值隆冬,窗外寒风刺骨,风在楼房之间穿行,于缝隙之间迂回,发出“呜呜”声。阳台上为保暖而蒙上的塑料布鼓鼓的,仿佛随时都会破裂开来,将寒风灌满整个屋子。搭在阳台边上晒干了的一大袋婆婆丁,仿佛岌岌可危,随时都会翻到地上。这是祖父专门为我晾的,说是感冒发烧,拿来泡水喝,比吃药管用。
有意无意地,发现窗外很黑,觉得天很晚了。滑了一下手机,嗯……才七点钟,果然,冬天还是不能依靠天色来判断时间。随即,时间下方写着一行“平安夜”的小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到平安夜了吗?”我自言自语。我是不喜欢过洋节的——即使小时候跟过风——在传统文化以及家国情怀的熏陶下,也逐渐的对外来文化有了排斥的感觉。现在再看到平安夜、圣诞节之类的字眼,看到商家以圣诞为名大肆宣传商品,我均会厌恶反感,好像他们做了擢发难数的事一样。因此这次也不例外,念叨着“崇洋媚外”诸如此类的话,我继续荒废着时间,享受着这次较长的寒假。
其实上高中以来,因为繁重的学业,我已经对日期没有什么概念了 。这次开始得如此之早的寒假,还是因为再次肆虐的疫情。最近好像放开了管控,似乎是这病毒也没那么严重了,但也导致了患病率的上升,不过对于一天到晚足不出户的我来说,想要患病难如登天。思绪飘飞,我又在想回爷爷家的事了。
从小到大,每当放假的时候,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老家总是好的,不管风吹雨打,不论冰霜雨雪,老家总有那么几个理由让人想念,让人惦记。尽管距离我上学的地方仅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还是总在心中盘算着今年何时才能回去看看他们老两口。
“爷爷多大年纪了?”我对自己说。“66还是67来着……”具体有些记不清了,但不管怎么说,再过几年,等到他七十大寿的时候,我决计着一定要写一幅寿联,并且这样的心思愈发加重了,以至于我总是在思索着寿联的内容。
“今年还没写对联呢。”我又想,“这次写点什么内容好呢?”
母亲去接电话了。“快……快点!”传来了大姑的声音,“快穿衣服,爸好像……”故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瞒不过我的耳朵。“出什么事了?”我从床上弹起来,看到了母亲焦急无比但又想强行压制的表情,带着猜想,我的心似乎紧紧地揪了起来。
“你爷爷……身体好像不舒服……没你的事!”她顿了顿,“你该干嘛干嘛去,我应该……待会儿就能回来。”胡乱地套了几层衣服,一把抓起钥匙,母亲夺门而出。
霎时,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跌坐在床边,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的,都是刚才大姑传来的“噩耗”,也许没那么严重,但也绝对不容乐观。可是,我祖父那么硬朗的一个人,又能有什么事呢?我想不通,但从她们二人的对话上看,态度明显不似作假——也没必要作假。
外面的风好像息了,塑料布瘪下去,现在倒像条饿瘦了的黄鼠狼。屋里屋外都是死一般的寂静,简直令人心慌。我的心愈发不安了,想打电话给母亲,却又怕添乱,只好自己无助又彷徨地苦等着消息。
八点。
我仿佛被世界遗忘了,遗忘在了这个寒夜,遗忘在了这个孤单的小楼上。邻居家的小孩儿又开始哭了。
九点。
我似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如果真的没事的话,怎会两个小时过去依然杳无音信?只不过我本能地在否定这种可怕的猜想,但看来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打给了表哥。
他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颤抖,“放宽心,”他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似的,“你大姑和我舅妈不是去了么?姥爷一定没事的。”无言良久,我挂断了电话。
窗外又起风了。这次比刚才的更猛烈、更悲凉,它哭诉着,向躲在温暖屋子里的人们诉说着自己的寒冷。无人理解,无人接纳,它终于发起飙来——一下下地抽打着楼房,将塑料布一次次吹起又放下,发泄着它的不满与忿恨。我满耳都是它恸哭的声音,房间里的灯一直开着,偶尔有轻微的闪动,为这凄凉的音乐奏上节拍。
十点。
我等不及了。刚抓起电话,外面的风就响起一声凄厉的怒号——
哗啦——
那袋婆婆丁,终究翻在了地上,同我的心一起,似乎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下一刻——
传来了电话的铃声。是表哥打来的。我哆嗦着,按下接听键,我仍抱有一丝幻想,仿佛刚才他们真的只是将我忘了,如果那样的话,就原谅——
“田儿……田儿啊……”表哥哽咽的声音传来,听到这句,我心如死灰。“姥……姥爷……没了。”声音极其克制,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会立刻泣不成声。
一句话也没说,我再次挂断了电话,瘫在了床上。我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双眼空洞无神,即便是无数次猜到了这个结果,当它真实发生时,所带来的后果也是不可估量的。
母亲终于打来了电话。“儿子……”发颤的声音传了过来,还伴随着几声抽噎,“你爷爷……去世了。今天我……恐怕是回不去了。明天早起,你亮叔接你们回来。别忘了穿黑衣服。”说话的空挡,我还听见了许多人的哭声。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知……知道了。”我应着,随即结束了通话。此时,我感觉自己应该痛哭一场,来表达对祖父去世的难以接受,或是抒发自己的悲痛。可不知怎地,我似乎异常平静,仿佛那不是我的祖父,而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看了眼时间,将近十一点了——“平安夜”的字眼,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看起来尤为刺眼。今天是平安夜,却没能保住我爷爷的平安。
我关了灯,摔在床上,任由黑暗将我吞噬。睡觉么?听起来不太现实。我盯着天花板看,盯着窗外看,盯着什么都没有的黑夜,不停地看。小学的时候,每当听说有同学的亲人去世,在为他们感到惋惜,感到节哀的同时,自己也常常庆幸:我的所有亲人还都健在呢。那种看起来沾沾自喜的心态,甚至在数个小时前还存在,但现在已然荡然无存。
我连祖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上次看望他,还是在上个月,那时我们一大家子,围在桌上涮着火锅,谈天说地,扯着东家长,唠着西家短,好不快活!屋子内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往事尚且历历在目,可如今却已然阴阳两隔……
我趴在床上,失声痛哭,枕头已然湿了大半。失亲之痛,孰能不悲?
一切最终归于沉默,静谧的夜,仿佛原谅了一切,包容了万物,它倾听着失意之人的倾诉,抚慰着断肠之人的悲伤……
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