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作者:好名字EF 更新时间:2025/1/30 16:39:49 字数:2393

第二天早上,我红着眼睛,从枕头上爬了起来。

时间下方,理所当然地写着“圣诞节”三个字,令我感到如此的刺眼和反感。平安夜,却没能保住我爷爷的平安;“圣”倒是诞生了,我爷爷却永远离开了。

“怎么不接电话呢!”传来了母亲焦急的声音,“都快七点半了,你亮叔已经往你那边去了,你快点!”

此时我方才如梦初醒,仿佛现在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仿佛现在才知道原来昨晚爷爷去世了似的,机械又麻木地行动着。直到现在,我还在一种迷茫的状态:爷爷真的去世了吗?他们是不是骗我呢?显然,我仍然没能接受祖父突然离世的消息,依然觉得其不真实——我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不想回去的心情——我在逃避,但逃不掉,该来的总会来的。

等来了表哥。他和我一样,面容憔悴,眼睛红红的,一言不发。我们对视良久,终究没能找到一个可以开始的话题,在对方的眼中只看到了疲惫、麻木、难以置信。被无尽的沉默包围着,我们站在路上,等待着亮叔的车子。

一辆车停在了我们面前,是亮叔。上了车,沉默便扩散了,成为了三个人的沉默。亮叔是奶奶的亲妹妹,也就是我姨奶的儿子,因为老一辈人常常走动,与父亲他们哥几个关系很好。“哎,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你们还小,刚经历这种事,许多东西都要你们自己体会——先去接你姨奶,她才刚知道呢。”也不管我们搭不搭话,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像是在安慰我们,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姨奶家在另一个屯子,沿着大路一直向南,再拐过几个我甚至现在都觉得复杂的弯,车子终于停到了一座房子前。见到姨奶,她的身躯仿佛都颤颤巍巍的,一把攥住我俩的手,开口道:“孩儿啊,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姨姥啊……姥爷……没了。”表哥颤抖着开口,话音未落,姨奶就泣不成声,拉着我俩的手,放声大哭,我俩也搂住姨奶,听着哭声,仿佛悲伤被放大了无数倍。

“别哭了,”亮叔的眼圈也红红的,说道,“咱们还得回去呢,别耽搁了时间。”终于,我们四个坐进了车里,亮叔又说:“再去接一下小嘉她们娘俩,咱们就走。”

在一个小区外,我们接到了我姐姐(不是亲姐,但年龄上这么叫)——小嘉和我龙婶,一行几人无言,车子便向着家的方向移动起来。

小嘉,是奶奶二哥的孙女,年龄上比我长一岁,我应该叫他姐姐。她爷爷——也就是我二舅爷,前几年才去世,六十六岁,因为糖尿病。二舅爷的最后几个月我曾见过他一次,面容消瘦,眼眶深陷,简直就是皮包骨,这与他平日里胖胖的身材和慈祥的面孔大相径庭。他当时躺在床上,认出我来了,我过去,他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臂,想说什么,但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这大概是我离有亲人去世最近的一次。二舅爷对我们很好,不光是我们小孩子,我们的父辈与他关系也是很好的。

即便是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车还是开进了屯子,绕过了几道弯,停在了老家的房子前。

我从未觉得这个曾经充满温馨的房子此时竟然如此陌生。大门前,没有了那个一看到车来就会出来迎接的身影——当然,以后也不会再有了。现在,离我曾经的美好,现在的噩梦,仅有几步之遥,仅有门前一个塑料布大棚之隔。

进了大棚,门是开着的。我作为亲孙子,走在最前面。当真的看到外地上躺着的那个令我日思夜想、熟悉无比的身影时,我的腿软了,跪在了他身前。

“爷……爷爷,孙子不孝,孙子来看您了……”

我泣不成声,而屋内的大人们则又是一阵哭声。我的身旁,跪坐着一个请来的先生。他坐在我的左手边,随即在我的左胳膊上别了一块黑布,上面有个“孝”字。

“至亲至,叩头——”

三声响头叩过,我被搀着,站了起来,紧接着就是表哥他们。奶奶大声嚎着,将我搂在怀中,显得如此无助。她明明总是和爷爷拌嘴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都是亲戚之类,在我身旁还站着外公外婆,也是一个劲的掉眼泪,一言不发。

我又看向爷爷——他穿着经常穿的棉夹克(已经磨损好几处了),戴着经常戴的帽子,躺在他每天用的褥子上,枕着每天枕的枕头上,上面还盖着一块黄布,上面写着“音容宛在,笑貌永存”,肚子上也放着一盏灯。他安详地合着眼,嘴中还叼着一枚铜钱,系着根红绳。头顶前面正中位置摆着一盏长明灯,两侧放着香炉,烟雾正缭绕着。

我被人拍了拍,是我的母亲,她骗了我——她明明说爷爷没事的。

“去,去上西屋,”她开口,“和你小哥上那屋叠大宝去。”我没敢看她,也没敢再看所有人,包括我的爷爷。

我逃往了西屋。

大舅爷和大姑正在那儿。大舅爷是奶奶的大哥,他们兄妹几个关系很好。奶奶曾经说,她七岁就死了娘,那时她就不得不学着做所有事情。大舅爷和二舅爷上地干活,她就在家里干活。不光做饭,劈柴,挑水,还得照顾着只有三四岁的老舅爷。大舅爷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满口牙都掉光了,但他自己不愿意戴假牙,说是用不惯,又不去镶,说是没几年活头,浪费——他六十多岁时就那样说了。

大舅爷坐在炕上,大姑坐在凳子上。这凳子可有些年头了——至少年龄比我大,也比我父母大。大姑抹着眼泪,一边还叠着大宝(就是纸元宝)。

“来,”大舅爷唤我和表哥,“学着叠这个,先捏住两角,往中间一使劲就好了。”我不情愿,这是我第一次碰这种东西。我甚至宁愿永远也不碰这种东西。一边叠着,一边抽泣着,还听着他们在外屋地的谈话。

“唉!你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呢!”

“谁知道呢,昨天宇泊还跟他姥爷视频呢,刚说自己胸口有点疼,一下子就栽过去了。”

“得亏了正视着频呢,第一时间就赶到了。”

“那又有啥用啊,人不还是没回来吗……”

“没叫救护车吗?”

“救护车一到,大夫来看了看,就说救不回来了,让给办后事吧。最后不说是什么心源性猝死吗。”

“猝死啊……唉,不管咋说,这算是没遭罪啊,要是我,宁可嘎嘣一下死了,也不愿意搁床上躺着遭罪!”

“大姑父(龙婶称呼祖父)今年多少岁了?”

“六十六,跟二舅一样大,唉——”

又是几声叹息。

……

过多的谈话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知道爷爷是猝死的,毫无征兆。可他为什么会猝死呢?是因为他抽旱烟喝酒吗?但是他也没有多大的瘾啊,还是他总是熬夜看台球呢?他是很喜欢斯诺克的,经常熬夜看比赛。我一边叠着大宝,一边想着,却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又已经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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