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作者:好名字EF 更新时间:2025/1/30 16:41:34 字数:2357

父亲是下午四五点钟回来的,和大姑父一起。

吃过午饭后——也不能说是吃,尽管我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只是往肚子里填了点什么东西,维持生存而已。总之就是午饭过后,我实在受不了屋子里沉闷压抑的气氛,于是提出去外面走走,大人们注意力又不在我这儿,便不无同意。

我先是来到了江边。

村子并不算太大,五分钟左右的路程,“生态园”几个大字就映入眼帘了。生态园是最近四五年搞的,依江而建,据说除了饭店,还会开设观光船、采摘园等一系列游玩娱乐项目。可是从四年前建成以来,我就只看到了一个饭店。

江边更冷,江风正盛,在冻得硬邦邦的江面上呼啸,带起一阵阵雪的漩涡。四下里无人,苍穹上无物,倒有些“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意思。脸像针扎似的生疼,严冬还是太严厉了。

我决计往回走。

母亲说父亲快回来了,我便决定去等父亲。

父亲常年在外干活,和大姑父一起,位置总是飘忽不定,经常四处奔波。好在老板是熟人,甚至说有些亲戚,也常常照顾。这次是在江西,也是他待的时间和次数最多的地方。昨晚上接到消息后,他和大姑父来不及悲伤,便借了老板的车往回赶。听说因为是南方,车上暖气坏了也没修。两个人,一辆车,一天一夜,四千公里,他们便赶回来了。我简直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

我已经站在了大路口,这是进村的必经之路之一,我笃定他们会在这里出现。

过去了很多辆车,都不是外地牌照,我待得有些冷了。

大人们打了几次电话,说外面冷,别冻着了,现在正是容易“阳”的时期,让我赶紧回家。但我执意要等。他们的心情一定和我相似,他们在外面打拼一年,就盼着年跟前回家,可现在——

我看见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牌照上写着“赣”。我十分确定这就是他们,但我又害怕了,不知道是冷得发抖还是怕得发抖。车,缓缓在我面前站定。

我迎了上去。拉开车门,车里冷得和外面差不多,甚至因为长途赶路,四下漏风,比外面还要冷。车里气氛也郁闷至极,我们谁也没说话,他们的眼睛上也布着血丝。

我们又到家了。这次我跟在后面,又一次进了屋。

“爹啊——”

父亲一把就扑了过去,抱住祖父嚎哭起来。这与他刚才故作镇定的样子判若两人。这一刻,仿佛他也成了和我一样的孩子,无助又可怜。这一哭,再一次带动着旁边的老一辈声泪俱下,奶奶更是悲痛欲绝,抱住父亲,两人只有哭声,仿佛苍老了十岁。

“行了行了,”先生开口了,“别哭了,让屋子里多点人气儿吧。”又向我们,“快搀起来吧。”

父亲仍然哭着,我抱住他,近乎是将他架了起来,然后,他的胳膊上也多了块“孝”字。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比父亲高了半头多了。

如此看来,至亲似乎都到齐了。只是大家都惶惶着,不是各处踱步,就是干坐着发呆——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聚过这么齐了。

天色很快黑了,奶奶告诉我,让我守着爷爷,如果有人来了就让他上东屋,有人磕头我便回礼,磕一个回一个,磕三个回三个。那些大人们又去商量事情了,外屋地便只剩下我和表哥看着爷爷。

我盯着爷爷看,发着呆,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我又仿佛觉得爷爷的胸口有起伏似的,连带着肚子上的灯,上下移动。好像他只是躺在地上睡着了,从他鼻子里还穿出略微的鼾声。

我便使劲盯着他,盯了半天,终于放弃了,确定了刚才的只是幻觉而已。

有人来了。

一个小老头,年龄估摸着和爷爷差不多——他磕了三个头。回过之后,他看了我一眼便去了东屋。不一会儿,奶奶出来,告诉我这是我的大哥,和我同辈的,我便十分惊奇。以前他们一直说我辈分大,如今方才真正感受到。

是夜,奶奶、表哥和我被安排在西院过夜。西院是二舅爷家的房子,在西边紧挨着奶奶的房子。这也没什么不妥,毕竟这几晚只是捱过去就好了。

母亲让我们早点睡,说是明天要早起去殡仪馆。

哎!殡仪馆,一个只存在于我耳畔却无印象的名字,它曾经离我如此之远,以至于几次路过都会忽略,而现在却距我仅有几个小时。我又害怕起来,害怕即将要面对的任何事。

注定又是失眠的一夜。

夜里不知道几点,我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头烫的厉害。我终究也还是中招了吗?旁边还躺着奶奶和表哥,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我爬了起来。

我又想到疫情刚爆发的那一年,我正值初中,寒假期间,整日整日在奶奶家,百无聊赖。一日,爷爷决定上山拉柴火,我便跟着去了,同父亲一起。

整理好行装,确定不会冷后,我们便坐上爷爷的摩托出发了。当时也是隆冬,山上静谧得很,万籁无声。我们走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纯白的世界中留下一串串脚印。爷爷一边走着,一边指给我看哪个是狍子留下的脚印,哪个是长猴头菇的树,哪些是我们要拉的柴。

我们拿了三把大锯,一把小锯,手上都带着手闷子,暖和得很。我非常兴奋,在山里跑来跑去,仿佛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最后到家时,身上都是汗,手臂和后背也累得发酸,但当时是真的快乐与自在。

我又惊醒了,刚才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我好像不发烧了,除了有些僵硬的四肢,没有了刚才难受的感觉。我又后悔刚刚太快醒来,没有在梦中多看一看爷爷。

约摸四点多钟的时候,有人来叫我们了,是龙婶,我们要往殡仪馆去了。

“咱们赶紧起来吧,简单收拾收拾,马上就要上殡仪馆了。”

她似乎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颇有些熟练的架势。她又说,

“刚才那个先生说了,属相是鼠、蛇的都不能去,但直系血亲除外,大姑你就别去了,本来腿脚也不是很好。”

奶奶还想坚持坚持,但无奈安排已定,只好作罢。

出了门,夜色仍然很浓,天上有些雾气,但也还是可以看到明星闪烁。正值腊月初,天上无月,显得单薄寂寥。

我们走到殡仪馆来的灵车前面,爷爷已经被抬上了小车,准备往灵车里送。

先生手机拿着一领白幡,领着父亲,带领着一众亲人跪好,父亲在最前面,他双手还高举着一个盆。

先生念念有词,不多时,他大喊一声:

“砸!”

咣当——

盆被父亲掼在地上,碎了,于是我们都磕下头去。

父亲接过了先生手中的白幡,大家一同将爷爷推进了灵车,然后每个人都上了车,几辆车便跟在灵车后面,一行车队便又从村子里,向着那城镇,向着那殡仪馆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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