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再次醒来,居然已经放学一会儿了,原本吵闹的教室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十分寂静。而刻月其实对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月前刻月来这所学校报到时,校领导就对信息单上的家庭情况傻了眼。面对那行“人员人数一,无亲无戚”的字迹,恐怕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家乡被空间震毁掉的情况下,刻月这个年仅17岁的少年能够独自一人从上海漂流两周到达日本。而校长当时虽对刻月的经历深感惋惜,但终究不是在做慈善,所以为刻月安排了一场水平较低的考试,以算作对刻月资质的考验。
而刻月却以全科满分的成绩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于是第二天,刻月便成为了来禅第一位学费全免的留学生。为了减少刻月的压力,校领导便把他插进了四班。
当时,刻月一度成为了老师口中的最热话题。这样一位优秀的学生,很难避免有老师想探他的老底吧。所以,某位老师擅自去看了刻月的入学档案,在她倍感惋惜的分享下,刻月的故事便如细胞分裂一般大幅扩散开来。不仅在老师之间,四月开学之时,他的故事也在学生间传开——学生是多样的。某些多虑的学生会避免与他搭话,害怕自己会踩到不该踩的雷;某些败类也会挑衅刻月但也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
最要命的是某个休闲的混混曾在避难所门口把刻月撞了出去,当时刻月任AST成员,只是在观察避难情况,所以也没去在乎他的污言秽语。但杜绝得寸进尺是有必要的,那个混混即便再在看到刻月毫发无伤时骂的难听,也不该对刻月的同班同学下手。所以那一天,在那位混混决定要对山吹亚衣下手的那一天,他成为了第一个被刻月用指虎打碎下颚的可怜人。
山吹的名号不是白有的,与叶樱和藤袴在短时间内改变了众人对刻月的看法,消除了对他的偏见,以至于近半个学校的学生与校领导一起为他声讨,本来会以恶意伤人以及手持冷兵器进去坐几个月的刻月硬是被一群高中学生“保释”了出来,当然这也少不了AST的功劳。也是在之后,刻月在四班里有了不小的地位,会有人听他说话,也会有人尊重他……
至于为什么会对睡到放学才醒来习以为常,其实是那些老师们之间的默契。刻月这样命苦的家伙,一天到晚为了自己的生计奔波已经够难的了,来到学校也只是为了之后向其他方向发展的机会罢了。既然学习已经不成问题了,把精力放在生计上似乎没什么问题吧?
对于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仅仅是睡一会儿也没什么大问题吧?所以,老师们不理,学生们不吭,不会有人发出疑问,不会有人感到不公。
想到这里,刻月这才察觉到异样,这些天原本发生这种情况通常是士道来叫醒自己,今天似乎没能在醒来后看见他。不过算了,他照顾精灵们的事肯定更重要一些。站起身,伸伸懒腰,疏松一下筋骨,然后扭头——
白色及肩的头发,纤瘦的身躯,以及如羊娃娃一般的表情。
抬头起身的瞬间差不多就能撞飞折纸,心真的是够大。
“呃,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看着似乎一直是双手提包在自己背后站岗的折纸,刻月不明不白的指着自己问道。
“一起下楼吧,边走边讲。”
折纸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的讲话,刻月则拉起包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跟着折纸走了出去。
走廊中,刻月越是与折纸走得越近,就越觉得周边的氛围变得沉重。果然折纸在楼梯口停了下来,然后缓缓转过身子,用那看不出任何事物的表情面对着刻月,与刻月对视的眼中亦然如此。
“那么,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刻月率先开口,因为他知道折纸不会先讲话的。前几天的骚乱给城市带来了不小的影响,以<创造者>现身加入战斗更是让士道琴里和折纸双方都傻了眼,想必折纸是来问责的——精灵隐藏身份在AST工作。
折纸抓着包的两只手似乎都叠加了力度,想必也是因为刻月刚才说的话附带了严肃的语气。顺带一提,刻月的脸上已经冒出了汗珠。
随着折纸叹气的声音传出,她端正了站姿面向刻月,随即——
“非常感谢。”
鞠了一躬,甚至还道谢。
“啊,啊?”
跟事先预想的不一样,刻月不仅大脑没反应过来,连喉咙也没跟上,发出的声音依旧是严肃化处理过的。折纸的行为让刻月惊慌失措,他几乎是差一点就没能稳住自己的站姿。
“为什么要道谢?按道理来讲在你发现我是精灵后应该问责才对吧?”
折纸面无表情的垂下视线,摇了摇头。
“那是两码事。首先我道谢的理由是你不顾身份暴露的情况下阻止着情绪失控的我继续对琴里发起攻击,还强制阻停了<白色彼岸花>的运转。队内报告说,如果我在行动界限的情况下继续保持配装,仅半分钟就能要了我的命,所以我应当向你道谢。”
虽然折纸的表情中什么也透露不出来,但刻月认为刚才那一番话语绝不是虚情假意的,对于这番话语刻月只是点头回应。折纸在对面微微皱眉,然后再次开口:
“我之前说过我痛恨所有精灵,那是不争的事实,我无法放下心里的那份仇恨。”
“哈,感同身受。”
“可是,最近因为士道和你,我对精灵的印象发生了改变。最初印在我脑中,那种只会给世界带来灾害的精灵,似乎并非是绝对理论。同时这种想法也让我感到很矛盾。”
“例如?”
“夜刀神十香,虽然平时一直都在做蠢事,但似乎一直以来,她与我一样在乎着士道,甚至无论我如何在平时戏弄她,她都没有事后向我报复的意思。在<梦魇>入侵时,第一个冲着要去保护士道的,也是夜刀神十香;<隐居者>同样与我印象不符,明明有着那样强大的力量,却始终坚决着不去反抗,一味的逃跑,本来以为这是精灵的把戏,结果她的目的真的如此单纯。”
折纸的视线开始飘忽不定,可能他也没想到自己对一只嫉恶如仇的精灵能做出如此评价吧。刻月的表情重新染上了严肃之色。他反问道:
“对时崎狂三也如此吗?”
毫无疑问“狂三完全属于只会给世界带来灾害的精灵”的那一类。折纸只是顿了一下就立马接上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十七狂三的看法如你所想,但她在我印象中的定位就是混乱。她与其他精灵固然不同,我只是……”
“<单纯想相信士道,所以约束自己>是吗?”
“……嗯”
刻月脸上的表情已经与折纸相差不多了,他用冷淡的眼神低下头叹了口气。
“想必他对你说了很多难以置信的话吧。”
“嗯……但他告诉我他愿意为之负责。”
“那该告诉你的,他估摸着都告诉你了——我愿为之担保,他大半的话都是真的,有些话可能考虑到你的原因所以变得迷迷糊糊的。我是精灵,你不相信也没什么问题。”
闻言,折纸再次垂下头,伴随着一阵叹息,她再次开口:
“我没有对你保持敌意的意思,先前AST任务很多事受你照顾。我只是很想知道,你——是从人类变成精灵的吗?”
“……”
“我就当你默认了,对你而言,这种话题需要警戒对吧?”
刻月以点头回应,折纸在这一瞬咬了咬牙。
“十香她们也是如此?”
折纸毫不吝啬地抛出自己的问题,刻月则是叹了一口气。
“我只知道我是这样,我是在海上失去意识时,被奇特的声音唤醒……不然,我不可能活着来日本。”
“那你恨那个引发空间震的家伙吗?”
折纸在沉默良久后才抬起头发问。
“中国民间提倡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而我如今也是精灵,并且有十香那样的例子摆在身边,自然明白空间震那不规则出现的原因,在家那边引发空间震的那位我一定会追究,但若她与我一样,是从人类开始……相对十香的那种表现,那可能也一样是一位受害者,我来日本也是为了调查与精灵密切相关的DEM。”
“DEM与精灵关系密切?”
“不要误会,我指的是从30年前开始到现在,所有与精灵有关的事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 DEM并不是为了抵御精灵灾害而成立的军事企业,而是……”
“不好好想想?<随意领域>那种东西肯定是有原型的,而这种原型无非就是精灵的灵力,魔力也是以此为蓝本诞生。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病态研究所。”
折纸的脸闪过惊恐之色,而刻月相比异常冷静只是严肃。
半晌,折纸缓缓的开口:
“我知道,可能再往下问就是不应当了解的事,但是,若精灵是被扣上虚假罪名的受害者,那犯罪者的罪名是……”
“我没办法与你细讲,除非你会在后面与“我们”站在同一条战线,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有人闹懂了没?反正先有DEM,再有精灵我是闹懂了。”
不知第几次沉默,折纸只知道自己处理不了如此庞大的信息量,她掐着因过度震惊而僵硬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回过神,好在折纸很快就恢复了状态,短暂思考后,折纸决定改变话题方向。
“和<你们>站在同一战线是指……”
“很快你就会明白的,因为你已经深陷其中了。”
“那么 你现在要怎么做?就因为你那天炸毁c栋的事,AST与DEM都把你列为了重量级通缉犯,就算AST的队员会一直佯装没发现你,但你口中的DEM做法难道不会更加粗暴吗。”
“这一点还请不要担心,我有十足的把握确定DEM的大致行动,他们不会在现在这段时间轻举妄动。也不会因为我而波及到士道等人。”
这些话题应该结束了,就是拉拢折纸也不应该供出如此多的情报的,而其原因仅仅是刻月总能从那双眼瞳中读出多余的情感,这些复杂的情感他十分清楚都是些什么,萦绕在脑子里的话也只会让刻月更加痛苦。多余的情感就做多余的事来使其消散,刻月就把提供情报当成一件多余事。
刻月稍稍侧了侧身子,然后从折纸手中抽走了她的包。在折纸还处在发愣的状态时,刻月以眼神提醒她下楼,折纸瞬间回过神来,跟刻月走下的楼梯。
黄昏时分,如果你从来禅学校大门口开始观察的话,会发现景色与白天的时候大相径庭。黄昏因颜色理所应当成了树枝的背景板,每当有风刮过,它们便会摇摆着那些稚嫩的绿叶为黄昏点缀。挂在教学楼上的那个巨大时钟仍旧只在学校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才能发出微微的齿轮声。来禅的多种特点中最出名的就是学生性格各异,不会因学校的制度磨灭他们的个人特点。这也说明了为何这时,仍然会有不少的学生留在校内展露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笑容吧。
漫步到了大门门口,折纸从刻月手中取回了自己的包,然后向刻月鞠了一躬。在她准备扭头离开时仿佛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去与正在发呆的刻月对视。
“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希望你能帮我。”
折纸仍用那副洋娃娃似的表情开口,不过这次刻月明显的察觉出那副表情中什么负面情绪都不会存在,他向折纸展露出半点微笑。
“请讲。”
“我想让你教我做奶茶。如果可以的话,请将士道常买的几种奶茶都交给我。”
“呃……这倒是没问题。”
随着一声满意的“嗯”声传出,折纸将双手举在了胸前做出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而刻月也只对这个动作欣慰了半秒就莫名其妙理解了多余的东西,他脸上的微笑也逐渐僵硬。
“事先说明,我不会告诉你那些壮阳药材什么能加什么不能加的,要做就做是人喝的。”
“感谢你如此了解我。”
似乎没能磨灭折纸的激情。
“……算了,之后如果有放假的时间,你都可以联系我,运气好的话,你或许还能见到偶尔来帮忙的士道。记得做事别太任性就行。”
“我明白了。”
看起来折纸似乎更加兴奋了一点,刻月转向奶茶店的方向背对折纸漫步离开,也就是这时候,刻月擅自做了个决定:
“你若有时间,今晚来士道家吃饭吧,顺带你也可以尝试正视你的感受,面对她们的话,你也可以好好看清你自己了吧。就这样,不见不散。”
这时,被夕阳照射的折纸脸上闪过一丝恍惚之意,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整理着自己的情绪,看着那位命运与自己相似的“朋友”漫步越行越远。脑海中回想着士道与刻月一同说过的相似之语,她对刻月还算近的背影念道:
“谢谢你。”
刻月停下脚步,侧过脸看向折纸。
“刻月。”
第一次被如此郑重的称呼了名字,刻月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他仍伴着夕阳的光向折纸挤出一张温柔的笑容。
“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之前就连<墨圣>也很难听到的。这就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吗?呵呵,同样感谢你,折纸,感觉不错。”
折纸面无表情的向刻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再转向与刻月不同的方向离开。不过当她来到街道侧边某处饮料售卖机面前时,她停下了脚步。
将手放在胸前,喃喃自语道:
“难以置信,DEM会是我真正的敌人, 害死父母的精灵顶多算是受害者吗?不,让那个精灵对着父母的墓把头磕破为止就好,或者杀了她帮她解脱也行,这样我或许能勉强原谅她……”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坚毅,像是下定了决心。
“冷静,现在只要冷静的观察DEM就好,至少,至少现在,我不需要对士道身边的人出手,不需要让士道难堪,也不会让士道伤心,这样就行,这样就好。”
在调查清楚前,折纸不会让心爱的人受到波及与伤害,这就足够了。
旁边巷子里有个浑身漆黑的人影,在折纸度过后,“它”传出“呵呵”一声低沉的金属音笑声。随后——融化成一滩液体,融入黑暗中。
◇
<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耳机里传来琴里司令官不满的声音,刻月只能苦笑着赔不是。
“抱歉,我的问题。”
面对这看似不痛不痒的回应,耳机里传出的是一声叹息。
<我不是在责怪你啦,前面几段跟之前士道尝试沟通时的内容大差不差,但是后面你给出的情报要怎么办?>
“怎么办?情报给出去了都,什么怎么办?”
耳机里的琴里传出了愤愤不平的声音。
<你这情报多少钱一斤?怎么卖的呀?怎么卖外人都不卖家里人啊?>
“啊?”
<我们之前对你进行审讯时考虑到你个人身份,所以减少了当时很多认为你根本就不理解的问题,结果在刚刚你似乎把它们全都率先供给折纸了!>
“没那回事,我的情报量若在刚刚全部交由折纸说不定都有可能让她直接加入<拉塔托斯克>了。”
<唉~我没说质疑你自己的考量,只不过是真的对你脑袋的含金量感到震惊罢了。>
“那算是在夸我?谢谢?”
琴里发出颇是无奈的叹息,而刻月仍在苦笑着。
<你与士道的想法大概相同,这些我都明白,若折纸真的与我们站在一起的话,那么能从AST逐步向上获取DEM的情报,且每有关AST内部的行动方针我们也会了如指掌,对今后的行动有不小的正面影响。但是,折纸痛恨精灵到了何种地步,你不是不明白,她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放下为父母复仇的执念的。>
这次换刻月叹出一口长气,他抬头望向天空,心情平静地开口:
“的确,但你知道的琴里,折纸在现在把士道和为父母复仇混淆为同一件事。她现在既想从唯一一个归属那里寻求心理庇护,又想在会伤害士道的路上执行自己复仇的计划,她之所以如此被动是因为她也在不断思考这种事。如今她能信任的几乎只有士道一人,而我只是因为与她经历相同这一个条件,才能短暂掀起一点波澜。”
<我明白,士道可能也总是在向我传达这件事,只不过他总是表达不清楚罢了。总之,既然你与士道都准备迈出这一步,那我也会代表<拉塔托斯克>来援助你们,之后就努力拉近士道与她的关系,顺带尽力尝试解开她的心结吧。>
“和应对精灵时一模一样啊……”
<能有什么办法嘛,说到底,我们——>
琴里在一瞬间似乎感受到刚才刻月那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她娇小的身躯也随之打颤,她几乎是要站起来对着耳麦讲道:
<你话里有话,是吗?>
琴里的脸颊上开始流出汗珠,他对刻月那句话感到疑惑,又对自己刚才因为那句话在脑中闪过的想法感到不寒而栗。
“基于人类会变成精灵这一点,琴里……”
刻月露出无奈的笑容,随后……
<嗯……>
他的表情犹如大敌当前,用带着重音的声音缓缓开口:
“请相信我。就像士道和你一样,命运同样给折纸留了枷锁。”
<?……!>
“没有加入AST也不会影响,她一定会入局的,即使什么理由也没有。”
<你的观点是?……>
“没有观点,琴里。不论AST,还是她所看重的士道,亦或是总让她梦醒的父母都影响不了这一点。”
<刻月,你的精神指数……>
“我很好,琴里,我只是以精灵的身份,从她的眼中……”
<有什么异样吗?你还好吗?>
刻月伸出右拳狠狠打到了自己的脸上,灵力溢出的火焰掠过刻月的脸,灼烧着刻月的脸颊。
“没什么,琴里,只是——”
“那种形似深渊的宿命感。”
没有其他表达方式了,因为自己要怎么开口才会有人相信——从折纸眼中。
能看到自己本该不该记住的东西呢?
[Part 4 End]
By
墨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