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味渗进骨髓时,苏安在窗玻璃上呵出一只蝴蝶。冬日的阳光穿过冰凌,将那只雾气的蝶影投在诊断书上,"胶质母细胞瘤"六个铅字正巧落在蝶翼的裂痕处。
"像不像妈妈翅膀上的磷粉?"
突然,稚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苏安探出头,看见花坛边蹲着个小女孩,枯枝般的细指正将雪块塞进铁皮饼干盒。
孩子抬头时,她倒抽一口冷气——那孩子右眼蒙着纱布,左眼却亮得惊人,仿佛被北极星照亮的冰面。
"这孩子,上个月开始天天来埋她的宝贝盒子……"
管理员老周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经过,肩头落满木屑,他腰间工具袋里露出半截刻刀,刀锋沾着新鲜的松脂。
"听说她妈妈留了个八音盒,集满盒盖的蝴蝶标记,她妈妈就会回来接她。"
苏安的手指无意识抚过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化疗夺走的头发尚未长回,倒是腕间监护仪留下的淤青已经褪成鸢尾紫。
她裹紧褪色的羊绒披肩下楼时,积雪正吞没最后一片银杏叶。
"要我帮忙埋时间胶囊吗?"
她蹲在小雨身边,止痛片在口袋里发出细碎的悲鸣。孩子仰起脸,纱布边缘露出灼伤的粉色疤痕,脸上的笑容哪怕是纱布也遮掩不了。
“姐姐见过会发光的蝴蝶吗?”
“没听说过哦。”
“妈妈说,冰花是冬天结出的蝴蝶卵!"
暮色漫过住院部蓝玻璃的瞬间,苏安在小雨的铁盒里放进第一枚谎言——她从药瓶上剥下的铝箔,折成蝴蝶形状时指腹渗出血珠。
孩子凑近观察,随机便是惊喜的呼声。呼吸喷在铝箔翅膀上,凝成霜花,像是铝箔。
"是极光蝶!”
“很好看啊。”
“是的!姐姐,你知道吗,妈妈说过,它们在等极夜结束!"
当晚苏安被脑部的刺痛惊醒时,发现窗台摆着个生锈的八音盒。黄铜盒盖上九只珐琅蝴蝶围成缺口,像被击碎的星座图。拧动发条的刹那,她听见骨骼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声响。机械鸟鸣般的旋律里,月光在第十只蝴蝶的位置投下光斑,恰似她黄昏时折的那只铝箔蝶。
楼道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苏安赤脚冲出去,看见老周倒在工具间门口,满地木屑中散落着几十只雕刻到一半的蝴蝶。老人布满瘢痕的手里攥着张泛黄照片,边缘烧焦的合影上,穿白大褂的女人抱着婴儿站在非洲刺槐树下。
"别碰那些木雕!"老周突然惊醒般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骇人,"会伤着...会伤着刻痕的。"他的视线掠过苏安锁骨处的星形胎记,工具箱里传来刻刀坠地的清响。
回到房间时,八音盒停止了转动。苏安在盒底摸到凹凸的刻痕,举起对着月光辨认时,止痛片药效突然如潮水退去——那是个未完成的"周"字,刀痕新鲜得能嗅到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