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相请？”
陈管事昏黄的眼睛眯了眯，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能看出来，你有心事，而且还不小啊。”
他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凌雪冰封的外表，看到她内心深处翻涌的波澜。
“我常常听剑修部那些老家伙夸你心性沉静，是个好苗子。今日一见嘛……”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一旁正竖起耳朵偷听的楚风，又落回凌雪身上。
“感觉还不如旁边这个小傻子透亮。心思太重，压得剑都走了形。”
凌雪嘴唇微抿，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了些，没有反驳。
陈管事悠悠道：“你要说什么，我大概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是这花心的小子接近你那所看重的人，包藏祸心，想要他离开，对吧？”
他这话说得直白，让凌雪身躯微微一震，也让一旁的楚风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陈管事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小丫头，听老夫一句劝。”
陈管事的语气少了几分之前的严厉，多了些历经世事的沧桑。
“别把什么人或什么事，看得太重，太紧。你以为是在筑起高墙保护珍视之物，殊不知，那高墙本身，就可能变成最坚固的枷锁。”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凌雪，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这枷锁，锁住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眼界和心胸，更可能……锁住了你本想保护之人前行的路。让她失去了经历风雨、自行判断的机会。过度的保护，有时与禁锢无异。”
凌雪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陈管事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她心中最隐秘的担忧。
她确实害怕小白受到伤害，害怕她被人欺骗，所以想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所有潜在的危险。可这……真的对吗？
“这件事你就先别谈了。”
陈管事挥挥手，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气重新变得不容置疑。
“今日若不是我恰巧路过，你们两个打出真火，伤了根基，或是引来了执法队，后果谁来承担？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往更糟的地步发展。”
他指着西角莲圃的方向，命令道。
“你现在要做的，是先除去你剑上、更是心上的那股戾气！念头不通达，如何驾驭得了至锋至寒的剑？去！对着那潭水，好好照照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什么时候心静了，冰镜成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谈其他！”
凌雪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清冷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挣扎。
陈管事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与她自己固有的认知产生了激烈的冲突。
她看了一眼陈管事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又瞥了一眼旁边虽然被罚但眼神清亮、似乎并无多少阴霾的楚风，最终，还是将所有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灵气涌入肺腑，让她躁动的心神稍微冷却。
“……是，弟子遵命。”
她再次躬身，这一次，动作比之前更加沉重。
随后，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依旧挺拔却仿佛背负了什么的步伐，朝着西角莲圃的方向走去。
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寂与决绝。
楚风看着凌雪离开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心情有些复杂。
他听懂了陈管事的话，也隐约明白了凌雪来找自己的原因。
“还看什么看？”
陈管事没好气的声音打断了楚风的思绪。
“别人找你打你还真打啊！你的实力有多少，对方的实力有多少，你心里没点数么？！”
楚风挠了挠头，有些不服气：“陈老，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
“就觉得什么？”
陈管事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觉得不能怂？觉得是切磋就得接着？”
“我告诉你，小子！就算是遇到实力看似不如你的，你也不能贸然答应！修真界的水深着呢，谁知道对方藏了什么阴损的后手？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你爹没教过你？”
“可是陈老。”
楚风试图争辩，挺了挺胸膛。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遇挑战而退缩，岂不让人笑话？我……”
“大丈夫？大丈夫？！”
陈管事的声音陡然提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话，草帽下的目光锐利地钉在楚风脸上。
“我看你是脑子里缺根弦！是，凌雪那丫头出手是有分寸，不会真要了你的命，她心里有杆秤！可你呢？你小子一打起来就血气上涌，跟个脱缰的野马似的，收得住手吗？老子我是担心她吗？我是担心你收不住力，万一真伤了她，或者被她那极致寒气反噬，损了根基！那才是追悔莫及！”
他用力戳了戳楚风的胸口，语气沉重：“归根结底，你小子要是把自己那些风流债处理干净了，一身清爽，哪来今天这些破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知道学园里那些女娃娃背后都是怎么说你的吗？”
楚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故作轻松地耸耸肩。
“知道啊，无非是些风流薄幸、沾花惹草之类的闲话。但这又有什么？我问心无愧，我只是在追寻我想要的爱情而已！”
“爱情？呵！”
陈管事嗤笑一声，重新躺了回去，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你管那叫爱情？我看你就是在跟你那老子赌气！用这种荒唐的方式，是想反对？还是单纯想气死他，好让他别整天逼着你修炼，逼着你继承家业？”
楚风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脸色瞬间变了变，张了张嘴，却一时语塞。
“好了！”
陈管事不再给他辩解的机会，挥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废话少说！你的活儿一点没少！再磨蹭，天黑都割不完那三亩铁线草！还是说，你想留下来，陪老夫我好好‘聊聊’你那伟大的‘爱情’和‘大丈夫’之道？”
楚风一个激灵，看到陈管事那眯起的眼睛里透出的危险光芒，连忙收起所有心思，脸上堆起极其谄媚的笑容。
“这就去！马上就去！陈老您安心歇着，弟子保证，日落之前，一定让那三亩铁线草服服帖帖，一根乱岔都没有！”
说完，他再不敢停留，几乎是脚底抹油，飞也似地冲向了百草园里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铁线草田，速度快得像后面有妖兽在追。
陈管事看着两人各自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身形微微一晃，竟如同幻影般消散，下一瞬，已然无声无息地重新躺回了藤椅上，仿佛从未离开过。他将草帽往脸上一盖，将年轻人的喧嚣、固执与纷扰，都隔绝在了那顶破旧的草帽之外。
只有一声几不可闻、混杂着无奈与些许感慨的叹息，从草帽下幽幽传出，随风飘散在百草园静谧的空气中。
“年轻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