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芷踏入夜谭坊，随着人流缓缓前行，目光在两侧摊位间逡巡。
走了几圈，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渐渐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愈发浓重的困惑。
坊市里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叫卖声、议价声此起彼伏。
摊位上的货物虽然稀奇古怪者居多，却也摆放得整整齐齐，蒙尘的古籍、黯淡的法器碎片、形态各异的矿石灵植……虽看不透全部底细，但至少明面上，并无想象中血淋淋、阴森可怖的物件。
空气里弥漫着的是尘土、灵药、金属与陈旧纸张混合的气味，虽有几分驳杂，却并无腥秽。
‘系统。’
她忍不住在心中嘀咕。
‘这就是你说的黑市？怎么感觉……这儿挺正常的，就是个热闹点的坊市嘛，完全不像想象中那种……’
苏白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那种见不得光、危机四伏的黑市。反而有点……普通？’
“宿主，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小蓝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无奈，还有几分调侃。
“黑市又不是什么绞肉场、刑房展示厅。你以为一进来就得看见当街兜售违禁禁术、活体材料，或者遍地都是蒙面杀手火拼吗？”
它顿了顿，语气变得像在给新手做科普。
“夜谭坊能在此地存在多年，自有其规矩和生存之道。明面上，它就是一个相对自由、货物来源更‘广泛’些的交易市场。大家来这里，首要目的是‘交易’，换取自己所需。那些真正血腥、阴暗、一旦暴露就会引来大麻烦的‘硬货’，自然不会摆在街面上任人围观、评头论足。它们有更隐蔽的流通渠道和交易方式。更何况，世间尚有联盟悬顶，他们绝不会容许这些家伙肆无忌惮，故而那般物事，本就少。”
‘那……危险呢？不是说黑市很乱吗？’
苏白芷仍有些不解。
“危险当然有，但不会写在招牌上。”
小蓝慢条斯理地解释。
“可能藏在某次看似公平的交易背后，可能源于你露了财或显露了不该显露的东西，也可能就在你转身离开某个摊位后的暗巷里。规矩之下，暗流汹涌。宿主，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啊。这里的‘正常’，恰恰是它最不寻常的地方——能把那么多来历不明的东西，放在一个看似有序的框架里流转，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能量和……默契。”
“但要说乱，那倒是有的，但算不上很乱。毕竟黑市作为一个长期存在的交易之地，定然要有基础的秩序兜底。若是一块交易场所混乱不堪，动辄打杀，无人约束，那将毁掉交易的根基，顶多昙花一现，根本撑不了这么多年。。”
苏白芷若有所思，目光再次扫过熙攘的人群和琳琅的摊位。
“所以，宿主。”
小蓝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那点熟悉的、令人牙痒的轻松。
“放轻松点，但也别太放松。用眼睛看，用耳朵听，多用脑子想。黑市的‘黑’，往往不在颜色，而在人心的沟壑和交易的阴影里。现在，好好逛逛吧，说不定真能淘到点有意思的东西呢——当然，前提是你付得起代价，并且，够小心。”
‘知道了。’
苏白芷应道，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人流中搜寻。
‘只是不知楚风究竟去了何处，这般人海，寻他如同大海捞针。’
她定了定神，暂且按下寻人的念头，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坊市。
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走一遭，至少得瞧瞧这黑市里，究竟流转着何种货色。
苏白芷仔细感应着各个摊位上散发的驳杂气息与微弱的灵力波动。
那些东西，稀奇虽有，但多数平平无。偶有几件气息不凡的残器或药草，瞥一眼旁边标注的价码——动辄数十甚至上百块灵石，她便只能默默移开目光。
就在她略感一筹莫展之际，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面灰扑扑的土墙上，贴着一张显眼的朱砂告示。告示前已围了三两人，正低声议论。
她凑近几步，看清了上面简洁却醒目的内容：
【擂台·赌斗】
地点：坊市西侧，沉石地窖。
规则：双方自愿登台，生死不论，胜者赢取赌注。
押注：旁观者可对任意一方押注，赔率随投注浮动。
赌斗？擂台？
苏白芷心中一动。
来此黑市一遭，若只是走马观花，也未免太过寡淡。
这擂台，或许能让她窥见些不一样的“风景”。
主意已定，她抬眼辨认了一下方向。
坊市西侧……隐隐有种沉郁的气氛弥漫过去。
灯火似也比主街黯淡几分，但前往的人影却仍然络绎不绝。
越往西走，周遭的喧嚣渐次低落，商铺摊位也变得稀疏零落，取而代之的是些门户紧闭、看起来像仓库或工坊的粗犷建筑。
空气里的尘土味更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地下空间的阴凉潮气。
路上行人的神色也多了几分警觉与匆忙，少有在主街那般驻足流连者。
偶尔有目光扫过苏白芷这裹得严实的装扮，但很快漠然移开。
循着路人的零星指引与那股愈发明显的、混杂着亢奋与压抑的独特“场域”感觉，苏白芷终于在一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石砌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建筑低矮，门脸狭窄，两盏昏红的灯笼在门楣下摇晃，投出摇曳不定、宛若血色的光晕。
门上并无牌匾，只有一道向下的、黑黢黢的石阶入口，如同巨兽悄然张开的嘴。
沉石地窖，到了。
苏白芷刚欲步入，一名身着黑色全身铠、气息沉凝如石的守卫便横臂将她拦下。
那守卫不言不语，只是用覆着铁甲的手指，朝身旁一块竖立的铁牌点了点。
铁牌上刻着简单的字迹：入场费，一灵。
苏白芷会意，默默从袖中取出一块灵石，放入守卫身旁一个半开口的铁箱中。
灵石落入，发出“铛”一声轻响。守卫这才侧身，让开通路。
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下，声浪与浑浊的热气扑面而来。
待眼前豁然开朗，苏白芷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人头攒动，声浪鼎沸。
环形的观战席呈阶梯状向下延伸，围绕着中央一个以某种暗沉石材垒砌的宽阔擂台。
擂台高出地面数尺，边缘铭刻着简单的防护符文，此刻正微微发光，将内里的激斗与外界隔开。
呼喊声、叫骂声、兴奋的嘶吼与懊恼的叹息，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反复冲撞、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气、灵酒与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氛围。
“好——！！！”
一声拖长了调子的、近乎嘶哑的宣告骤然压过所有嘈杂，通过某种扩音装置响彻地窖：
“现在——幽影——已战胜——斩浪！恭喜幽影，获得——七十——连胜——！！！”
声浪再度攀上一个高峰。
无数道目光，夹杂着敬畏、贪婪、嫉妒与狂热，齐刷刷地聚焦于擂台中央。
四周传来观众对“幽影”的议论，声音里掺着敬畏、贪婪、嫉妒，还有几分探究。
“又是他！‘幽影’这怪物，这个月就没见他输过！”
“押他稳赢，但太低，没意思……”
“听说他从来不用第二招，真想知道面具下是哪路煞星。”
苏白芷也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只见擂台之上，一道身影昂然屹立。
他脸上仍戴着那张朴素面具，身上的衣物沾染了些许尘土与汗渍，却掩不住那股经过激战后愈发凝练、如出鞘刀锋般的锐利气息。
面具下的目光平静扫过沸腾的看台，无喜无悲。
苏白芷见后内心一惊。
‘楚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