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黑江从未与真正的魔女或魔兽有过任何形式的交锋。那些仅仅存在于传说和训练影像中的可怖生物,哪怕只是虚拟训练室里经过大幅削弱的模拟数据,都能轻而易举地将她一次又一次地“击杀”。她清楚地知道,训练室里的那些“魔物”,其强度恐怕连现实中同类实力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面对现实中魔女与魔兽那压倒性的力量,像她这样尚未经历实战、等级低微的魔法少女,恐怕就算来上十个,也会在顷刻间被彻底抹杀。
而此刻,她就孤身一人,深陷于燕京城内一条阴暗小巷所衍化出的、真实的魔女领域之中。
这座基地城市虽然布设有层层叠叠的防御力量,可那些防御大多是针对已经显现、造成大规模破坏的魔女和魔兽。像她现在所处的这片领域,范围并不算特别巨大,隐匿在城市的肌理之中。如果领域之外没有人及时察觉到这片区域的异常并向上通报,那么即便她在这里悄无声息地丢掉性命,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此地潜藏着一个正在狩猎的魔女。
黑江缓缓抬起头,强迫自己望向前方——那片扭曲空间的中心。过去,她只在基地分发的安全教育短片里见过魔女的模糊影像,直到此刻真正置身于这令人窒息的结界之内,她才切身体会到,这种被称为“魔女”的存在,究竟是何等超越常理、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
“这……这就是……真正的……魔女啊……” 黑江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混杂着最原始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敬畏。
眼前的魔女,其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这片昏暗结界的大半空间,其高度足以媲美现实世界中三十层的高楼。它就那样巍峨地矗立在领域的正中央,周身散发出一种粘稠而沉重的威压,仿佛空气都变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黑江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仅仅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一股无可抵御的、深深的无力感便从她心底最深处如同冰冷的泉水般涌起,仿佛支撑天地的巨柱即将在下一秒倾塌,而自己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连一丝一毫反抗的念头都显得荒谬可笑。
“啊!啊——!” 黑江忍不住发出了两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这魔女的形态实在太过骇人,超出了她所能想象的一切噩梦。它的主体似乎是由无数巨大的、腐朽的枯叶、烂泥包裹的松果、扭曲的树枝以及某种针叶球般的植物残骸,通过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强行拼凑、粘合而成。其间还夹杂着大量令人作呕的、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黑泥,那些泥巴正如同拥有生命般,不断地从它庞大的身躯上缓缓向下流淌、滴落。
这魔女本体至少有七十多米高,从那臃肿、怪诞的躯干上,一圈圈地缠绕着十几根粗壮的、惨白色的藤蔓。这些藤蔓又不断分化出无数细长的分支,如同群蛇乱舞般在空中扭动。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每一根分支的尖端,竟然都赫然长着一只只大小不一、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那些眼球正无机质地、冷漠地转动着,无声地注视着领域内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此刻渺小如蝼蚁的她。
“好……好恶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强烈的生理不适感让黑江胃里一阵翻涌,她吓得不由自主地往后踉跄了一步。然而,在她踏入这魔女结界的那一刻起,退路就已经被无形地切断了。在这片自成规则的领域里,除非拥有足以撕裂空间屏障的强大力量,或是正面击败领域的主人——魔女本身,否则无人能够逃脱。但这对于此刻尚未变身、手无寸铁的黑江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不知从何时起,脚下的地面开始弥漫起一种湿滑粘稠的泥土。黑江试探性地踏出一步,那烂泥便如同有吸力一般,紧紧地、厚厚地粘在了她的鞋底上。仅仅走了几步,她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变得异常沉重,每抬起一次脚,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倍的力气。
(趁现在还没被那些眼睛彻底锁定,必须赶紧跑!)
这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黑江脑海中闪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猛地转过身,朝着记忆中结界边缘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飞奔而去。
然而,她还没跑出两步,身前不远处的地面突然“噗”的一声闷响,泥土翻涌,一个大约一米多高的黄色小怪物猛地破土而出。与其说是“冒”出,倒更像是用某种蛮力硬生生从地底“钻”出来的。这小怪物的外形依稀能看出蜜蜂的轮廓,但已经完全扭曲异化——黄黑相间的条纹覆盖着臃肿的身躯,身下长着四条细长而节肢分明的腿,上半身则有两条同样细瘦的手臂,正紧紧握着一杆由尾针异化而成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锥形长枪。
这是……魔女的使魔!
黑江心头一紧。这东西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矮上一截,实力应该……应该强不到哪里去吧?而且眼前似乎只有这一个……避开它应该不成问题!
但她立刻回想起训练课上教官反复强调的内容:使魔,作为魔女力量的延伸和爪牙,极少单独行动,它们向来是以成群结队的形态出现。看到眼前这个孤零零的使魔时,黑江心里甚至还闪过一丝侥幸的怀疑:难道课堂上讲的是错的?
可惜,现实很快就用残酷的方式给了她答案。
黑江刚刚凭借着还算敏捷的身手,险险地绕过了这只拦路的蜜蜂使魔,正准备继续朝着大约还有两百米距离的结界边缘冲刺时,她前方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不安的震颤。紧接着,“噗!噗!噗!噗!”连续四声几乎同时响起,又有四只一模一样的蜜蜂使魔从泥土中钻了出来!它们摇晃着怪异的身躯,迅速调整好姿势,将手中锋利的锥形枪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五个使魔,呈半包围的态势,彻底堵死了她前进的道路。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咕噜噜……咯咯……叽叽叽——!!!”
一阵难以形容的、仿佛混合了研磨声与尖啸的、充满了诡异迷幻感的低沉嘶吼,猛地从她身后——也就是魔女所在的方向——传来。那绝非使魔能发出的声音,必定是……那头庞大可怖的植物魔女!
心急如焚的黑江骇然回头望去。果然!那如同小山般的植物魔女,它那无数惨白的藤蔓和遍布其上的眼球,已经齐刷刷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它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个闯入领域的“小虫子”。此刻,它正一边用几根粗壮的藤蔓卷起那些同样被卷入领域、早已失去意识的普通市民(大概就是之前那个被她跟随的阿姨的同类),将他们如同投喂零食般送入头顶那如同深渊般裂开的巨口之中;一边分出更多的、如同巨蟒般灵活扭曲的触须,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破开空气,朝着远处的黑江激射而来!
“呲——!” 黑江甚至能听到那些藤蔓触须刺入远处另一些被使魔“献上”的人类躯体时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后,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就被高高举起,抛入魔女上方那不断开合的、深不见底的巨口之中。巨口猛然合拢,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那些不幸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眼看着那些死亡触须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自己延伸过来,黑江吓得魂飞魄散。她猛地回过头,再也顾不上隐藏,双脚拼命地蹬踏着泥泞的地面,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那几只刚刚钻出来的蜜蜂使魔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被她爆发出的求生速度甩在了身后。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里!不惜一切代价逃离这个地狱!她离结界的边缘似乎越来越近了!
只是,鞋底沾染的泥巴,在她亡命奔跑的过程中越积越厚,很快就变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大概四五厘米厚的粘稠烂泥死死地吸附在她的脚下,每一步都变得举步维艰,速度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更何况,身后还有那庞大魔女投下的、如同实质般的阴影和越来越近的恐怖嘶吼在追赶。
果不其然,就在她感觉体力即将耗尽之时,仅仅过了不到两秒,她右脚下踩到了一块被烂泥掩盖的硬石,厚重的泥巴瞬间受力不均被打散脱落,导致她的重心骤然不稳,整个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她双臂在空中慌乱地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却只是徒劳地划破了粘稠的空气。
“呀——!”
“啪叽!”
一声狼狈的闷响,黑江毫无悬念地、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大片污浊的泥浆。此刻她尚未变身,身体依旧是普通少女的状态。这一跤摔得极重,不光裸露的膝盖被粗糙的地面擦破,传来火辣辣的剧痛,连带着支撑地面的手肘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瞬间麻木,失去了知觉。
“呜……呜呜呜……” 巨大的疼痛、恐惧和绝望瞬间击垮了她,黑江再也忍不住,趴在泥地里失声痛哭起来。脸上沾满了冰冷的泥水和泪水,视线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周围的状况。她本能地想用手去擦拭脸颊,可那只摔麻了的手臂却像不属于自己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在压抑而绝望的抽泣声中,她试图用还能动弹的另一只手支撑着,挪动身体向前爬行。然而,就在这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气一般,沉重得无法动弹。无论她在心里如何拼命地下达指令,无论是膝盖还是脚踝,都如同焊死在了泥地里,纹丝不动。是过度的恐惧和脱力,还是……这片领域本身就在侵蚀她的力量?
身后传来的“咔咔啦……咔咔啦……”的、细碎而密集的刮擦声越来越近。黑江绝望地辨认出,那是蜜蜂使魔们在泥地上快速爬行时,它们那细长的节肢与地面摩擦所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它们……追上来了。
(这下……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吧……)
黑江绝望地侧过头,目光落在自己大腿外侧绑着的那个腿环——那是她的“灵魂宝石”,魔法少女力量的源泉。她知道,只要借助核心的力量完成变身,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能够躲过眼前这一劫。
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抵触感在疯狂滋生。
(我以后……就要和这样的……这样的怪物战斗吗?!这种恐怖的东西……就是我未来的敌人?!我……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我根本就没有战斗的天赋……不管是模拟测试,还是日常训练……我都远远比不上小羽……要是现在是小羽在这里,她肯定早就凭借自己的本事找到机会逃掉了吧……只有我这种……没用的废物……才会在这种泥坑里吓得发抖……连站都站不起来……)
(使魔……已经过来了……它们……马上就要抓住我了……)
(无所谓了吧……像我这种人……活着也只会给大家拖后腿……之前的模拟演习……每次都是别人在保护我……我这种人……还是……还是不要待在基地里,给大家添麻烦了……)
绝望和自我厌弃如同潮水般将她吞噬。
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际,那些蜜蜂使魔们已经迈着细碎而急促的步伐,狂奔到了她的身边。它们高高举起了由尾针异化而成的长枪,闪烁着幽幽寒光的枪尖,在这片昏暗的结界中显得格外刺眼。最前方的一只使魔率先发力,细长的腿部肌肉猛地紧绷,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嗖”的一声,手中的长枪化作一道迅疾的黑色闪电,带着尖锐的破风声,朝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江后心直射而去!
紧接着,其他的使魔也纷纷效仿,数支闪烁着寒芒的长枪,从不同的角度,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她周身的要害飞来!
死亡的阴影,在这一刻无限逼近。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最先射出的长枪即将刺入她身体的前一刹那——
黑江大腿上,那个腿环模样的灵魂宝石,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紫色光芒!
与此同时,她那带着哭腔、却又蕴含着无比强烈意志的声音,响彻了这片死寂的泥潭:
“即使是这样……即使我是个废物……但是……我还是……不想死啊——!!!”
最纯粹、最本能的求生欲望,最终还是在最后一刻,战胜了那如同深渊般蔓延开来的绝望感!黑江用意念,决绝地启动了灵魂宝石!
哪怕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苦难,但只要还能活着……只要活下去……就总还有希望,不是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流,仿佛受到了召唤,从四面八方钻入了腿环的核心之中。仅仅是眨眼之间,灵魂宝石散发出的耀眼紫光便如同潮水般将黑江的整个身体彻底包裹、吞噬。她身上那件早已被泥水浸透的学生制服,在光芒中迅速消融、褪去。她的身体仿佛也化作了无数闪耀的紫色光点,像是被彻底分解、又在瞬息之间遵循着某种神秘的法则重新缔造、构筑。紧接着,那些溢散开来的紫色光芒又迅速凝聚、变形,化作一套全新的、漆黑的战斗服,严丝合缝地附着在她重塑后的身体之上。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或许仅仅只有0.017秒。当紫光散去,一个焕然一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了这片泥泞的战场之上。
“呼……” 黑江微微喘息着,感受着体内涌动着的、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这就是……魔法少女的感觉吗……这种充满了力量的感觉……还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
此刻的她,与之前那个穿着制服、狼狈不堪的少女判若两人。身上披着一件带有兜帽的、边缘流淌着暗紫色光纹的黑色斗篷,斗篷在胸前交叉合拢,恰好盖住了上半身穿着的、同样是黑色的短款夹克。下半身则是一条深紫色的、带有层叠感的蓬松短裙,裙摆边缘点缀着一圈精致的粉色蕾丝花边。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的过膝长袜,以及一双鞋跟略高的黑色短靴。
这身装束,确实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魔法少女”的模样,只是整体色调偏暗,风格上……却莫名地带着一丝与传统印象中“正义伙伴”不太相符的、类似……反派角色的酷炫感。
黑江曾经在基地的答疑课上,好奇地问过关于变身后衣服样式的问题。当时负责解答的领导只是耸耸肩,用一种公式化的口吻回答说:“魔法少女变身后的具体形态和着装,是在你们与‘星球意识’(或者说‘世界规则’)缔结契约时,根据你们自身的灵魂特质和潜意识映射所决定的。具体是什么样子,连我们这些管理者也无法预知和干涉。”
这其实是黑江第二次真正看到自己变身后的模样。第一次,还是在她非常年幼、刚刚觉醒力量并签订契约的时候,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了。如今再次“穿”上这身战斗服,竟让她在紧张的局势下,也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新奇感。
她的武器没有改变,手中依然是那对小巧的长柄小锤。不过,在此刻充盈着魔法力量的状态下,这对小锤握在手中感觉截然不同,轻盈而又充满了力量,再也没有了之前在虚拟训练时那种沉重、滞涩、难以驾驭的不顺手感。
就在她短暂地感受体内奔涌的力量,适应着变身带来的全新感官时,那些之前几乎将她逼入绝境的蜜蜂使魔,已经再次调整好阵型,朝着她投掷出了新一轮的长枪攻击!这一次,这些使魔似乎吸取了刚才“猎物”突然消失的教训,它们的站位更加分散,投掷长枪的节奏也变得更加错落有致,形成了密集的火力网,试图封锁黑江所有的闪避空间。
“呼!” 黑江的反应速度远超之前。她猛地一侧身,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支长枪,锋利的枪尖几乎是擦着她的斗篷边缘飞过,带起一阵微风。她顺势一个流畅的侧向翻滚,又灵巧地避开了从斜后方阴险射来的另一支长枪。
然而,使魔们的攻击并未停歇,更多的长枪如同黑色的死亡雨点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她攒射而来!黑江一边凭借着变身后大幅提升的敏捷和反应速度,在枪林弹雨中灵活地跳跃、闪避、腾挪,一边在心中焦急地思索着对策。
她深知,自己绝不能和这些无穷无尽的使魔在这里缠斗下去!一旦被它们拖住,等到那头庞大恐怖的魔女本体真正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自己身上,并发动更强大的攻击时,自己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唯一的生路,就是尽快找到这个魔女结界的薄弱之处,强行突破,逃离这里!
“必须赶紧跑!” 黑江心中呐喊着。看准使魔攻击的一个短暂间隙,她双脚猛地在泥泞的地面上一蹬——这一次,厚重的烂泥似乎再也无法束缚她分毫——身体如同一只离弦的箭般高高跃起!她在空中一个漂亮的旋身,如同一只振翅的黑色飞鸟,姿态优雅而迅捷地避开了下方数只使魔同时投出的长枪。
落地后,她没有丝毫停留,借着前冲的势头,连续几个高速跳跃和闪避,总算是暂时拉开了与身后那些锲而不舍的使魔之间的距离。她一边继续向着感知中结界能量相对薄弱的方向疾驰,一边警惕地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扭曲的环境,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出口”。
然而,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寻找逃生之路时,她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完成变身、力量开始涌动的那一刻起,她大腿外侧那个闪耀着紫色光芒的灵魂宝石宝石之上,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墨点般的黑色斑点,正在悄无声息地……逐渐浮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