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她,和酒

作者:江南云枫 更新时间:2025/3/18 17:16:00 字数:10663

张萌那一纸未曾公开、却已在暗流中搅动风云的密令,如同一颗投入星火城权贵圈这潭深水中的重磅炸弹,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在这座城市看似喧嚣和平、秩序井然的表象之下,一场针对旧有资本势力的风暴,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无声却又无可阻挡地席卷而来。

那些嗅觉灵敏、早已察觉到风声不对的旧日权贵与资本势力,如同受惊的鸟兽,纷纷企图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将名下的资产悄悄转移、隐匿。然而,他们显然低估了张萌的决心和城市监管部门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在各个关键的金融关口、资产流转节点,那些试图外逃或隐藏的资本,如同撞上了透明墙壁的飞蛾,被一张无形却又严丝合缝的大网,精准地、无一例外地全部拦截下来,宛如陷入猎人陷阱的困兽,挣扎无力,无处可逃。

作为星火城建立初期,曾被城主府特别赐予权限、负责掌管和开发大片城区房地产项目的“丰川家”——这个曾经煊赫一时、在星火城根基深厚的庞然大物——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自然也首当其冲,遭到了最猛烈的重拳打击。但或许是因为家族行事相对谨慎,又或许是提前预感到了危机,他们在之前的产业布局时,就已将大量资本分散、渗透到了各个不同的领域和旁枝名下。因此,虽然家族的核心产业和大部分显性资产,在这场近乎无情的“清算”和“收割”中毁于一旦、灰飞烟灭,但仍有部分隐匿较深的资本得以保全。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作为丰川家某个不太受重视的旁枝成员,年仅十六岁的小小姐——丰川祥子,以及她那位平日里只负责处理一些家族边缘事务、恰好出门办事的父亲,因为并未身处主家权力的核心区域,也并未直接参与那些可能触及了底线的资本运作,竟然暂时地、侥幸地逃过了这场灭顶之灾的第一波清算。

然而,当丰川祥子从外界的流言和父亲那失魂落魄的只言片语中,逐渐拼凑出主家一夜之间倾覆、家族荣耀彻底崩塌的噩耗时,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了。她呆呆地愣在原地,漂亮的眼眸变得空洞无神,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

而她的父亲,那个曾经也算意气风发、在家族中虽边缘却也衣食无忧的中年男人,在得知家族遭遇如此巨大的变故、自己也一夜之间从“丰川家的人”变成了“丧家之犬”后,他的精神支柱也随之轰然倒塌。从此,他便彻底沉沦,陷入了酗酒、自弃的无底深渊,每日里只知道借酒消愁,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般度日。

“怎么……怎么可能?!主家怎么会?!”

所有与主家相关的联系电话,都已经无法接通。偷偷跑到集团里那栋曾经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写字楼附近查看,看到的……也只有被高高的警戒线彻底封锁的路段,以及门口那些面无表情、荷枪实弹的城市卫兵。那块曾经熠熠生辉、象征着丰川集团荣耀的巨大烫金招牌,早已被粗暴地摘下,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崭新的、冰冷的、挂着“星火城政府地产开发管理局”字样的官方牌子。

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优渥的生活、旁人的艳羡、家族的庇荫、以及那份与生俱来的、属于“丰川集团”的骄傲,仿佛都在一夜之间,被那个看似温和、实则手腕强硬的城主政府,无情地剥夺走了。

倒不是说她心里对此充满了憎恨。毕竟,她心里也隐隐明白,丰川家,或者说,她们这些旧有权贵势力所拥有的一切特权和财富,追根溯源,其实也都是当初那位张萌城主和政府“给予”或者说“默许”的。如今,政府想要收回,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更何况就算她心里真的有怨恨,想要去报复,面对着如今掌控着整个城市、并且拥有着绝对力量的城主府,她一个失去了所有依靠、年仅十六岁的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呢?她有心,却无力。

如今的一切,除了无力感之外,剩下的恐怕也只能说是一种对于未来彻底失去希望的深深的绝望感了吧。

不过日子终究还是得过下去。至少自己那个虽然已经彻底变成了酒鬼、但至少还活着的父亲以及自己都还活着。

最终,这位曾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丰川家大小姐,还是艰难地、默默地放下了所有曾经属于“集团大小姐”的骄傲与身段。在家中断绝了所有经济来源、并且还要照顾那个烂醉如泥的父亲的情况下,她不得不接受了一位过去还算相熟、并且对她家遭遇表示同情的酒馆老板的帮助,进入到那家位于城市混杂区域、她以前连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小酒馆里打起了零工,成为了一名端茶倒水、擦桌扫地、还要忍受各种骚扰的廉价女招待。

“老板,真的非常感谢您的收留。”

“唉,哪里的话,祥子啊,你也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我们老罗家,以前也受过你们丰川家不少恩惠,现在,唉……只能说我也有点看不下去城主府他们这次的做法罢了,太狠了点。”

“以后我就叫上藤小祥了,直接喊我小祥就好。”

酒馆内,空气污浊不堪。浓烈的廉价烟草味、劣质酒精味、汗臭味、以及各种食物残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如同看不见的浓雾般缭绕不散。嘈杂刺耳的人声、粗鲁的划拳声、酒杯碰撞的叮当声、以及那些喝醉了的、形形色色的底层醉汉们毫无顾忌的叫嚷和污言秽语,如同混乱的交响乐般,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狭小的空间。

年仅十六岁的丰川祥子,哦,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小祥,身上穿着一件早已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破旧了的朴素工作服,正努力地维持着脸上那抹职业性的、却显得异常僵硬和勉强的微笑,端着沉重的托盘,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那些摆满了油腻腻的桌椅、地面也总是黏糊糊的狭窄空间里。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几分属于大小姐的优雅和不协调,眼底深处却早已被一种难以掩饰的、深深麻木感所填满。

突然!邻桌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脸上还留着几道狰狞刀疤的络腮胡醉汉,似乎是故意的,将他那只穿着脏兮兮靴子的脚,猛地伸到了过道上!

正端着酒水低头快步走过的小祥,毫无防备之下,脚下被狠狠地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手中托盘里的酒杯也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危险声响!

她心中猛地一惊!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本能,强行扭动腰肢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她的后背,好在有惊无险,托盘上的酒杯最终并没有摔落下来。

“——哈哈!哎哟!抱歉抱歉!小妹妹没看见你……你没事吧?” 那个故意伸脚绊她的醉汉,不仅没有丝毫歉意,反而还和其他几个同伴一起,发出了更加肆无忌惮的、充满了恶意的哄笑声!

小祥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凶狠、眼神不善的醉汉,以及他周围那些同样充满了戏谑和恶意的目光,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愤怒和羞辱,都如同苦涩的药汁般,默默地、强行地咽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那抹僵硬的笑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心中的苦涩却如同黄连般,在悄然蔓延。这样的委屈,这样的羞辱,在以前,在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丰川家大小姐的时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可如今,为了生存,为了照顾那个已经彻底废掉了的父亲,她只能如同蝼蚁般,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

而就在小祥为了生存而在泥泞中艰难挣扎的同时,城市的另一边,黑江却正被另一种同样痛苦、同样令人窒息的情绪深深地折磨着。

——嫉妒。以及强烈的、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望。

自从上次,她远远地看到环羽在救济站广场上,被那些接受了她帮助的人们(尤其是那些同样是魔法少女的姐妹们)如同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接受着她们真诚的感谢和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的目光时,她的心底就莫名地、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我也想……我也想像小羽一样被那么多人喜欢、被那么多人需要、被那么多人如同英雄般围绕着”的渴望情绪!

而且,这种情绪一旦在她心中生根发芽之后,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般,一发不可收拾!彻底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

她羡慕!她疯狂地羡慕着环羽身上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能够轻易吸引所有人目光的阳光和自信!她羡慕环羽能够那么自然地、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的受欢迎程度!她的内心在极度地渴望着自己也能够像环羽一样!成为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然而,现实却是她生性胆小、内向、甚至还有些难以融入群体的轻微自闭,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主动和别人交流!更不知道该如何去实现那个在她看来如同天方夜谭般的愿望!

这种强烈的渴望与自身性格缺陷所带来的无力感之间的巨大矛盾和纠结,如同一个沉重无比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她,让她心中憋闷得几乎要发疯!难受得几乎要窒息!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那张冰冷的小书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如同发泄般,凌乱地、一遍又一遍地写下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混乱的、痛苦的心情。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仿佛也映照着她此刻那颗早已混乱不堪、濒临崩溃边缘的脆弱思绪。

……

这天下午。和煦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如同舞台的追光灯般,稀疏地洒落在城市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环羽如同往常一样,在结束了上午的巡逻任务之后,又来到了城西那个救济站广场,参与下午例行的、分发救济面包和物资的公益活动。她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标志性的、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暖和煦的微笑,耐心地将手中那一个个还带着温度的面包,一一递到那些排着长队、满怀感激的人们手中。

而同样是在这一天下午,因为心中烦闷、始终无法静下心来进行任何有效训练的黑江,也独自一人,如同幽灵般,漫无目的地出门在外面闲逛着。不知不觉之间,她竟然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环羽所在的这个广场附近。

她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被一群孩子和老人围在中间、如同天使般散发着光芒的、她心中最重要、也最在乎的身影。

她原本是想上前去,和她说几句话的。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清楚地听到人群中,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一点点、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服、但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的贫民小姑娘,用一种充满了孺慕和期盼的声音,对着环羽问道:“姐姐,谢谢你给我的粥,你……你人真好,我……我……我没有朋友……我们……我们能做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吗?”

而环羽听到这姑娘这天真无邪的问话,似乎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立刻!毫不犹豫地!脸上带着如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用一种无比温柔、也无比肯定的语气,回应道:“——当然可以啦!没问题!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了哦!”

听到环羽的答复,小姑娘没有一秒犹豫,直接抱着环羽肩膀,人几乎像是牛皮糖一样黏了上去,嘴唇直接吻在了她眼睛上。

也是在这一刻,不远处的某人身上传来了心碎的声音。

……一辈子……朋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黑江感觉……仿佛有一把冰冷、锋利、淬了剧毒的利刃!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狠狠地!直直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一辈子……朋友……?)

(她……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就对一个……才刚刚认识的小孩子……许下……这样的承诺?!)

(难道……难道在她心里……“朋友”……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

(难道……难道我……我黑江……在她心里……也仅仅……只是和那个小姑娘一样……一个……可以被轻易取代的……“朋友”之一吗?!)

(不!!!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一直以来,黑江都固执地、甚至可以说是偏执地将环羽视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她无法容忍,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环羽和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建立起同样亲密、甚至可能超越她们之间关系的行为!

但是,她那该死的天性,她那深入骨髓的胆小、怯懦和自卑,却又让她从来从来都不敢对环羽做出任何可以被称为“示好”或者“表达占有欲”的行为。

这份充满了矛盾、充满了压抑、充满了不甘的近乎病态的感情,如同一颗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种下的、漆黑无比的种子,深深地埋藏在她的内心最深处,只需要等待着某个合适的契机,便会疯狂地生根、发芽、扭曲、最终开出最邪恶、最黑暗的绝望之花。

可此刻,环羽那句在她听来如同背叛宣言般的、“我们做一辈子朋友”的话语,却像是一把更加锋利、更加冰冷的尖刀!在她那颗种子尚未开花结果之前!就已抢先一步!狠狠地插了进去!并且用那冰冷的刀刃!将那颗种子里面尚还脆弱无比的胚芽,彻底地!无情地!搅得粉碎!

少女那原本就极其敏感、极其脆弱的内心世界,在这一刻如同被投入了核弹的玻璃城堡般,瞬间彻底坍塌!

只剩下如同黑色风暴般的、无尽的痛苦、愤怒、嫉妒、不甘,以及更加深沉的绝望,在疯狂地翻涌、肆虐!

“——不!!!”

黑江猛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那双原本还算清澈的眼睛,此刻瞬间变得通红!如同受伤的野兽!

下一秒,她猛地转过身,如同逃离瘟疫般,拔腿就跑!甚至丝毫不顾及自己因为跑得太快太急、而重重撞到了路边好几个因为她的异常举动而满脸诧异的路人!

她如同失去了所有理智般,近乎于冲刺地,疯狂地跑离了那个让她感到心碎和窒息的广场!来到了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大路旁!

她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方向感的、失魂落魄的幽灵般,漫无目的地,在繁华却又冰冷的街头游荡着,徘徊着。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再也无法抑制地,从她那双早已变得通红的眼眶中汹涌地夺眶而出!她甚至懒得去擦拭,只是如同一个傻瓜般仰起头,望着头顶那片被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蔚蓝的、却又显得异常刺眼的天空,任由那些滚烫的、苦涩的泪水,肆意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流淌。

(只是可惜,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太好了,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根本就没有下雨)

(我就这样,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抬着头,默默地流着眼泪,却只能被头顶那该死的、温暖的太阳晃得眼睛生疼)

周围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们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或鄙夷、或不解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细小的针刺在她的身上,可她却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了,她……丝毫不在意。

一辆疾驰而过的豪华汽车在她身边飞速驶过,溅起的路边积水坑里那肮脏的泥水打湿了她半边的裤脚,她却依旧浑然不觉。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如同魔咒般不断地、反复地回响着的那句话——

(一辈子……朋友……)

(呵呵……一辈子……朋友……)

心中的那份如同黑洞般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一点点地、无情地蔓延开来。

……

不知道就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走了多久,黑江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门面不大、但里面却异常热闹、并且不断飘散出浓烈酒气的小酒馆门口。

她听着里面传来的那种与她此刻心情截然相反的、充满了放纵和喧嚣的吵闹声音,闻着空气中那股虽然刺鼻、但似乎又能暂时麻痹神经的浓烈酒味。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如同寻找着某种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庇护所般,不自觉地就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

酒馆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一群看起来像是刚刚下工的、满身疲惫却又精神亢奋的工人们,正围坐在一起,大声地划着拳,唾沫横飞地讨论着最近城里发生的、那件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和幸灾乐祸的大事——也就是政府突然对那些为富不仁的旧财阀资本进行大规模清算和收割的事情。

“——听说了吗?!这次咱们城主大人可是动真格的了!下了狠手啊!据说好几个以前牛逼哄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财阀,这次全都栽了个大跟头!家产都被抄了!”

“——是啊是啊!真他娘的解气!就是不知道城主大人为啥要突然这么干。不过,嘿嘿,管他呢!反正对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小老百姓来说,说不定还是件大好事呢!”

黑江对于他们口中讨论的这些所谓的“大事”,虽然略有知晓,但她此刻却对此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对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财阀的下场如何完全!!!不关心。

此刻!她的整个脑海里依旧如同卡壳的录音机般,只剩下环羽和那个她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之间的那句如同魔咒般的对话。

(我们……做一辈子……朋友哦……)

(呵呵……一辈子……朋友……)

她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走到吧台前一个空着的、角落里的位置坐下。然后看也没看旁边那个正忙着擦拭酒杯、并且用奇怪眼神打量着她这个“未成年”闯入者的服务员(丰川祥子),便直接挥了挥手,用一种与她平日里柔弱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麻木和自弃的语气,喊道:“老板!给我来两瓶最烈的酒!”

……

黑江本身就是未成年,再加上她以前也从来没有碰过任何酒精类的饮品。她的酒量自然是差到了极点。

几杯,甚至可能都不到一杯,那种对真正的酒鬼来说如同白开水般的、劣质的啤酒下肚之后,她便立刻开始感觉天旋地转,晕乎乎的了。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涣散,视线中的一切都仿佛带上了重影。

而就在这时,酒馆角落里几个一直鬼鬼祟祟地观察着她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流氓模样的地痞注意到了她这个明显是独自一人、而且已经喝得醉醺醺、失去了基本防备能力的“猎物”。

他们互相使了个只有同类才能看懂的、充满了猥琐和恶意的眼色,然后便不怀好意地、脸上带着淫邪的笑容,朝着黑江一步步地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留着两撇猥琐小胡子、穿着一件极其花哨、颜色俗气的夏威夷花衬衫的流氓率先开口,用一种极其油腻、也极其令人作呕的语气,坏笑着说道:“哟……小妹妹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多无聊啊,要不,跟哥哥们一起回去玩点更刺激、更好玩的游戏,怎么样啊?嘿嘿嘿……”

说着!他那只戴着好几个廉价金属戒指、看起来就脏兮兮的手便毫不犹豫地、朝着黑江裸露在外的、纤细的胳膊伸了过去!想要强行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

黑江的脑袋此刻虽然已经晕乎乎的了,如同塞满了浆糊,但她的意识却还没有完全涣散!至少她还能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靠近!以及那只抓在她肩膀上的、充满了恶意的手!

她立刻如同受惊的小兔子般!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唔……!放开我!不要碰我!滚开!!!”

见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还敢反抗!旁边另一个剃着光头、脖子上纹着蝎子图案的混混,也立刻失去了耐心!他也毫不客气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向了黑江的另一只胳膊!

两只胳膊都被对方如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限制住,黑江根本无法挣脱!她只能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般,胡乱地蹬着双腿!试图踢开这些围上来的恶棍!

——哐当!!!

慌乱之中!她的一只脚!狠狠地踢中了旁边角落里一张无人使用的、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旧木头桌子!桌子应声而倒!发出一声巨大的、刺耳的响声!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终于……吸引了正在吧台后面、专心致志地调制着某种彩色鸡尾酒的酒馆老板的注意!

他抬起头,看到角落里发生的这一幕(几个明显是地痞流氓的家伙,正在试图强行拖拽一个看起来像是喝醉了的未成年少女),脸色立刻一变!他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和一丝犹豫!但最终……他还是立刻放下手中的调酒器,快步地从吧台后面跑了出来,一把就推开了那个正抓着黑江左边胳膊的小胡子流氓,随后用一种充满了愤怒和威严的语气大声斥责道:

“——喂!!!你们几个!!!想干什么?!!”

那个被推得踉跄了几步的小胡子流氓,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酒馆老板竟然敢“多管闲事”!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恼羞成怒的表情!他恶狠狠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用颤抖的手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大口之后,朝着老板的脸上吐出一口浓浓的烟圈,然后用一种极其嚣张、也极其威胁的语气,恶狠狠地说道:“老东西!我劝你,最好他妈的别管闲事!你知道老子上面是谁罩着的吗?!告诉你!我们可是跟着‘豹哥’混的!豹哥的名号!你最好去这一片好好打听打听!识相的,就赶紧给老子滚开!否则,哼哼!后果,你他妈的可承担不起!!!”

店老板听到“豹哥”这两个字,脸上果然露出了一丝明显的迟疑和忌惮。他的眼神中也闪过了一丝犹豫和退缩。

然而!!!就在店老板因为对方的威胁而犹豫不决、甚至可能要选择“明哲保身”的危急关头——

旁边酒桌上,一位一直默默喝酒、但身材却异常魁梧高大、看起来就充满了正义感的、如同铁塔般的壮汉客人!猛地站了起来!

他先是怒目圆睁地瞪了一眼那几个还在试图对黑江动手动脚的流氓,然后如同猛虎下山般!一个极其迅猛、也极其精准的飞踹!“嘭”的一声!直接就将那个还在嚣张跋扈的小胡子流氓,踹得如同滚地葫芦般飞出了好几米远!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这位“正义路人”如同洪钟般、充满了愤怒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酒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虽然现在是黄昏)竟然敢在老子的地盘上(虽然这酒馆不是他的)欺负一个喝醉了的小姑娘!我看你们几个是活腻歪了!还他妈的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法律了!啊?!”

“你看看你们几个那猥琐样!还他妈的搬出个什么狗屁‘豹哥’出来就想吓唬人?老子今天就站在这里!我看那个什么狗屁豹哥敢不敢来找老子麻烦!!!”

随即!他又猛地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鄙视和失望的眼神!看向那个还在旁边犹豫不决的店老板!语气严厉地呵斥道:“还有你!!”

“你他娘的也是开门做生意的!有点良心行不行?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在你店里被人欺负!你他妈的就因为害怕那几个小瘪三报复!就打算见死不救?你他妈的还算不算个男人?”

店老板被这位壮汉客人一番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他咬了咬牙,似乎也终于被激起了那么一点点血性和勇气。他猛地一拍吧台!指着门口那几个被壮汉气势吓住、一时间不敢再上前的流氓,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你们几个!!!赶紧给老子滚!!!别在我这儿闹事!!!不然!!!老子……老子就真报警了!!!”

那几个流氓见状,知道今天碰上了硬茬子,也讨不到任何便宜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但最终还是不敢和那个看起来就极其能打的壮汉硬碰硬。只好撂下了一句“好!你们……给老子等着!咱们……走着瞧!”,然后如同丧家之犬般,“啪嗒啪嗒”地故意把地板踩得很重地走出了门!在离开前,甚至还极其泄愤地、狠狠地朝着店铺那扇本就有些破旧的推拉门踹了一脚!

那位见义勇为的壮汉客人,看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流氓背影,不屑地“嗤”笑了一声,然后便如同没事人一样,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桌子上,继续和他的朋友们喝酒、讨论着关于政府清算财阀的八卦新闻去了。

而那位被吓得不轻、又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店老板,看着角落里那个早已因为酒精和惊吓而彻底醉倒、不省人事的黑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走上前,推了推她,却发现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暂时先把她搁置在了那个角落的座位上。

……

然而,意外的是,一直到酒馆打烊、客人都走光了之后,那个黑发少女却依旧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因为酒精的作用,直接趴在冰冷的桌子上彻底睡死过去了。

店老板一边收拾着店里的一片狼藉,一边清洗着那些沾满了油污的酒杯。看着角落里那个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睡得正酣的黑江,他转过头,对着那个正在默默擦拭着桌子、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疲惫和落寞的、他新雇来的女招待(丰川祥子),有些为难地开口说道:

“那个,小祥啊,你看,这姑娘醉成这个样子,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要不,你……你能不能发发善心,先把她带回你住的地方去稍微照顾一下?等她明天酒醒了,再让她自己离开?”

正在擦桌子的小祥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趴在桌上、睡得人事不省、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一点的黑发女孩,心中感到有些犯难。

她自己家里的情况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个如同地狱般、堆满了酒瓶和呕吐物的“家”,真的适合再带一个陌生人回去吗?

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她实在也没法狠下心来,就这样放着这个看起来同样很可怜、很无助的女孩子不管,更何况让她一个同样是年轻女孩子的自己,去把她交给店长这个虽然心眼不坏、但毕竟是个三十多岁的陌生男人去照顾,她也实在是不放心。

最终,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吧,我知道了,老板。那……我先把她带回去,我先走了。”

……

小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将那个虽然看起来很瘦小、但喝醉了之后却异常沉重的黑江,从座位上扶了起来,然后极其艰难地,将她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好在,她还算比较轻,背起来……不算太费劲)

她背着黑江,一步一步,如同背负着另一个沉重的十字架般,朝着自己那个早已不再是“家”的所谓的“家”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一路上,背上的黑江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嘴里还在不停地、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一些醉话: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那么受欢迎。”

“我也想……我也想……像她一样……被大家喜欢啊。”

小祥听着背上女孩那充满了羡慕和渴望的呓语,心中不免感到有些奇怪。(受欢迎?她才几岁啊,怎么就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难道对方也是哪个像我以前一样,生活在别人光环下的大家族的小孩?)

她轻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去想那么多了。自己的生活早已是如同沼泽般、一片混乱和糟糕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闲心去思考别人的事情呢。

……

终于回到了那个位于廉租房区域的、她现在名义上的“家”。

推开那扇早已锈迹斑斑、甚至关不严实的铁门。一股比酒馆里还要浓烈百倍的、刺鼻的酒味,和某种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瞬间扑面而来!

屋子里面依旧是一片狼藉,甚至比她早上离开时还要更加混乱不堪!满地都是随意丢弃的空啤酒瓶和烈酒瓶!有些甚至已经破碎了!闪着寒光的玻璃碴子如同毒蛇的鳞片般散落得到处都是。地面上更是一滩滩早已干涸,或者尚还湿润的、散发着恶臭的呕吐物!

房间里唯一的那盏功率极低的节能灯泡,依旧如同风中残烛般光线昏暗,并且还在不停地闪烁、跳动着,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彻底熄灭,让这个本就如同地狱般的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那些本就破旧不堪的家具,此刻更是东倒西歪,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极其暴力的洗劫一般,空气中弥漫着绝望、颓废、以及令人窒息的腐烂气息。

看到眼前这一幕,小祥再次发自肺腑地、深深地、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甚至已经懒得再去愤怒或者悲伤了。

她先是将背上依旧在昏睡的黑江,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自己那个虽然同样狭小、但至少还算相对整洁干净的小房间里的床上——这里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还算能看的地方了。然后她才重新走到外面那个如同垃圾堆般的、所谓的“大厅”里,开始如同一个麻木的机器人般,默默地收拾起这片令人绝望的狼藉。

就在这时,旁边那个同样肮脏不堪的厕所里传来了一阵如同野兽般的痛苦的呻吟和令人作呕的呕吐声。

紧接着,小祥那个曾经也算是个体面人的父亲,如同一条失去了所有脊梁骨的蠕虫般,摇摇晃晃地、甚至可以说是手脚并用地从厕所里爬了出来。

他抬起那张因为长期酗酒而变得浮肿、苍白、并且布满了油腻污垢的脸,看着正在默默收拾着残局的小祥。那双早已浑浊不堪、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愧疚和痛苦。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抓住小祥的裤脚,口中含糊不清地、如同梦呓般说道:“小……小祥啊,爸爸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小祥看着父亲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令人作呕的模样,心中的怒火如同压抑了许久的火山般!一下子就猛烈地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但最终她还是强行地,将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怒火死死地压制了下去。

毕竟事到如今,他已经彻底变成这个样子了,自己就算再生气,再愤怒,再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清醒过来了,我们再好好谈谈吧。” 她只是声音冰冷地、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般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小祥!爸爸知道错了,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那个如同蠕虫般的父亲还在试图向着她的方向一点点地爬过来,似乎想要寻求女儿那早已不存在的原谅和温暖。

小祥看到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心和恐惧!她可不想被一个浑身散发着酒气和呕吐物酸臭味的醉汉抱着自己的腿痛哭流涕!

她立刻如同躲避瘟疫般!猛地向旁边闪到了一边!然后甚至没有再看那个还在地上蠕动、呻吟的父亲一眼!只是声音如同寒冰般,冷冷地、重复了一句:“等你什么时候能像个人一样彻底清醒过来了,我们再谈吧。”

说完,她便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恋,猛地转身快步回到了自己那个还算干净、能够让她暂时喘息片刻的小房间!并且从里面将那扇薄薄的木门死死地反锁了起来!

身后只留下客厅里那个如同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可悲的男人,独自一人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着压抑而又绝望的捶地痛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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