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连续战胜两名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即使理念再怎么不合，安闲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强大与自己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果然很强啊，奥菲莉亚。”
感叹完，他才发现叶阳迢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盯——”
“怎、怎么了？”
“……安学长之前的话还没有说完，被米菈老师打断了。”
“打断？……什么打断？我刚刚说什么了来着？”
叶阳迢的眼神变得幽幽的。
“安学长说到了自己修炼魔法真正的目的。”
“啊……”
安闲猝不及防，脑子里面恰如什么爆破魔法轰地响起，脸上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刚刚顺着气氛，确实说了一些很冲动的话，虽然也就一两句……但也难怪米菈老师会觉得肉麻……
“没……没什么吧，就是想要变强……而已。”
“学长这样回答，就好像【我吃饭是因为吃饱了就不饿了】一样，虽然无可反驳，但是非常地没有诚意呢。”
“哪里有这么夸张了……”
压下微微的羞耻感，安闲小心翼翼地看向叶阳迢，将她那一如既往古井无波的目光收入眼底。
“为什么你想知道呢？”
安闲反问。
“也许很私人，也许很无聊，也许对你来说会有些无法想象或者不可理喻。在我回答你之前，对你来说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即使是这样，你也想要知道吗？
——为什么，我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你去了解吗？
寂静，随之而来的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寂静。
“也许，我的理由也很普通呢。”
叶阳迢坐在了刚刚米菈老师拉到床边的椅子上。她的手自然地捋顺了外袍的后摆，天鹅似的洁白脖颈即使在姿态的变换中也维持着淑女的端庄。
“我最初学习魔法的时候，并不觉得魔法有趣。对我而言，魔法是为了走出父母给我划定的小小天地的唯一途径，是用来开启真正的人生的工具。”
“我的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为什么】。她劝我去和每一个会魔法的人聊聊，为什么要学习魔法。我问了喜欢用魔法做冰雕的管家伯伯，问了护卫我父母的侍卫兄长，问了邻居家上了术法私塾的姊姊。”
“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最后，我问了我的老师。”
“她说，因为有趣。”
“自那之后，她用了无数种方法，向我展示魔法的有趣之处。”
安闲想到她上次说过最喜欢的那些魔法，笑了。
“她成功了。”
“嗯。”
叶阳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安学长今天既然提到了，那么，我自然也要问上一句。”
“我努力学习魔法的目的……”
安闲抬头看了看头顶发出明亮光芒的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就像叶阳迢一点一点透露着自己的过去一样，他也早就已经向她倾诉了不少私事。
如今再想着遮掩，似乎也有些矫情了。
“那么，就讲给你听吧。”
“不过……虽说我觉得还挺沉重的，不过我也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想。”
“我的父亲，艾辛多夫，他其实早就已经不适合握锤了。”
“锻造工坊一旦开炉，就像是在房间里塞了个太阳，即使只穿着短袖短裤，也能热得浑身冒油。锻打和塑形，要重复挥锤重击的动作上百次，绝大多数人的肩背都有隐疾。”
“他在十多年前，就在前线担任随军工匠。前线的风霜，让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拿起武器为了生存而战。他也一样。在魔兽潮中，他受了不少的伤，也失去了他的妻子。离开前线之后，他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退伍金和抚恤金，即使不再工作，养家糊口到我与安娜成年，基本上也足够了。”
“但是，我八岁那年，第一次与魔素共鸣。”他举起左手，掌心浮现出五彩纹路的书脊，“他很高兴，也很忧虑。靠那笔钱，是几乎不可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魔法师的。于是，我父亲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花费掉积蓄开了一家新的锻造工坊，拼着旧伤恶化的风险，从零开始挣钱养家。锻造工坊落成的第一天晚上，他亲手拆了妻子留下的项链，把项链上那颗承载了无数回忆的蓝宝石，当做魔力回路的核心，嵌进了我的第一本魔导书。”
记忆里的油灯总在深夜摇晃。父亲佝偻的脊背在墙面上投出巨人般的影子，锉刀与银锤的敲击声像某种古老咒语。年幼的安娜裹着毯子蜷缩在角落，睫毛上还挂着打哈欠溢出的泪珠。
“后来，他靠自己的手艺，工坊越做越大。可惜，随着他的年龄增长，他的隐疾已经没有好转的希望。”
“现在，他基本上已经不会再做任何的委托订单，因为即使是简单地锤一把菜刀，他都会因为背痛而躺上半天。”
叶阳迢的眼睛微微睁大。
“那么上次的捕兽夹……”
“嗯……那是个例外。”
安闲无奈地笑了笑。
“跟我相关的东西，他一律不让别人插手。所以，因为你是我的同学，他的倔脾气就又犯了。”
预感到叶阳迢要说什么道歉或者道谢的话，他刻意地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说安娜吧。她也有魔法天赋，也挺喜欢魔法。虽然也就是平均水准，但是上个不错的魔法学校，成为一个小有所成的魔法师，大概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那就意味着更高的开销，以及没人陪在他身边。”
“于是，安娜把圣玛丽女子学院的录取信锁进了铁盒里，当起了工坊的学徒工。”
“我曾经提出过让安娜追寻自己的梦想，我是个男生，更适合在工坊做工。父亲那天把我大骂了一通，还扬言要把我当年的那个老师喊来一起教训我。安娜也哭了个大花脸。”
“现如今，我也坦然接受了父亲和妹妹共同托付给我的好意。”
“我要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让父亲和安娜为我骄傲。”
“之前，我一直把名次和胜负当做回报他们苦心的唯一指标。但是，果然我错了。”
“要成为一个能够背负着他们的未来的人，只是目光狭隘地盯着那个名次，是没有用的。”
“之前对霜晶狐作战的失利，和这次的战败，都是我目光狭隘、想法钻了牛角尖的恶果。”
“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看到我丢脸的样子了。”
“我保证。”
看着叶阳迢的脸，讲述得有些微微出神。直到话语落下，安闲才猛然发现一缕笑意不知何时就已经霸占了他的嘴角。他的脸腾地一下变红，如同要把脖子甩断一样扭了过去。
“呃，这个，那个是，我的意思是，不会让我爸和和和和和安娜看到——”
“安闲学长。”
“啊呜，啊，嗯……”
突兀地被叫着名字，安闲慌了手脚。
“在成为那个伟大的魔法师之前，请继续在魔法服务部当一个有趣的学长吧。”
叶阳迢慢慢起身，转身向着门口走去。
“噢……你要回去了吗？路上小心。”
“过会儿就回来。”
叶阳迢转过头，对着安闲露出微笑。那副罕见的光景，就像是平原上忽地绽开一片缤纷的花海。
“我去买点水果。米菈老师吃掉的，得给你补上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