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一趟，繁华三千，不过可惜，这偌大的盛宴却无我的一席之地。”
“同旁人一样，自我有记忆起，便有亲人与之相伴，无论欢言或是哭泣，他都常伴我左右。他顶着一头花发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我明白……”
多年以前，“我要去找我父母！”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那个陌生的词语。
他听了，稍显褶皱的脸上带了些悲悯哀声道：“小汐啊，他们会回来的。”说完，他垂着头，伸手将我抱在怀中，沉默着，酝酿了好久……
是，自我出生，便再也没有见过父母。甚至于，我不知道父母是什么。虽然经常听人提到，但当时只当是一个不常接触的名词，直到，我亲眼所见，那“名词”是这么……不寻常。
时间渐渐久了，现实也渐渐清晰，或许是出于某种尊重，抑或是某种默契，我们都没有去撕开真相。
可是，再平静的海面也会暗潮汹涌，终在一日彻底爆发，更何况是人呢。
“什么父母！都是骗人！我就只是各个被遗弃的孤儿！”我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像是要吼出这些年所有受过的委屈。
“什么孤儿，爷爷不还在吗！”
“骗人！”“陈汐！”我无视身后的呼喊，摔门而出。
我一路跑出家门，找了个田埂，扎在那，偷偷抽泣着。
一阵欢笑声入耳。
抬眼，田野尽头，一对夫妻牵着手，身后跟着一个小孩，漫步在田野边。笑声越过高高的麦田，狠狠地撞击在我心上。
我低下了头，脑海中 ，我学着爷爷负手踱步的记忆在脑海中显现出来，“我也不想这样啊！”泪水蓄满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一阵凉意。
耳畔寂静无声……
我抬起衣袖，慌乱地擦着，渐渐衣袖也冰凉起来。
我垂下手，在再抬头时，那夫妻一家已经不见。放眼望去，空茫茫一片，不知怎的，天也貌似旷远了许多。
一道拄着拐杖渺小的人影踩着天际线闯入我的视线中。
从远处看，他佝偻着的身影撑起来了整片天穹。
我慌张的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再看去时，那渺小的人影又近了些。我在脸上擦了擦，平复呼吸确认无误后，起身朝他走去。
“你这孩子。”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然住了口，心疼地伸出手在我脸上轻抚一番。
太阳的光线越过他的头顶，照在我脸上。此时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遮不住光了。
我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酸，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心理防御全部崩塌，泪水夺眶而出。
田野旁，一白一黑两种色差。
后来，我慢慢长大，一日与领居交谈间，我了解到了那些往事。
冬季一个寒冷的清晨，一名叫尘寰的人院落里响起了婴儿的哭声。可是，他膝下无子，哪来的小孩。
有人问他，他回答，那是他的孩子啊！
对于这个流言，我当时并未太过吃惊，因为，它只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多年来，我从未见过我父母，也没有见过他儿女，倒是拜访他的人这些年倒来了不少。
可为什么，我脑海中总有一段我不曾经历过的记忆。
那是一个流传着御剑飞行传说的现代化都市，其中心矗立着一根巨大的石柱。当夜晚降临时，便会光彩四射，朦胧着梦幻的场景。
或许，这应该是上天提醒我，该出去走走了。
我出了村子，如随风飘泊的蒲公英种子般，在异地扎了根。说来也是奇怪，一程羁旅，恍恍惚惚，忽然而已。刻苦铭心的痛，在时间的作用下，也渐渐淡忘。凡尘琐事逼迫我向前，不知何时，我已忘记回头看看。
在一年春天，我回了家，那里却大变了模样，从前的旷野，如今变得高楼林立。处在大厦的阴影中，我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终于看到那熟悉的小路，我踩在土地上，一种陌生的感觉隔空而来。这从前不是我的家吗？顺着方向，踱过两侧大楼的阴影，几座相对矮小的房子分布在我面前。
我呼了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入其中，很快，我停在一座敞着大门的房前。从外望去，可以直接看到院内的景象:一段石墙，一颗古桐树。侧而倾听，隐隐约约有说话声。
我抬手，扣了几下门，院内响过一阵沉重的钟声，顿时安静了几秒。片刻走出几人来，令我失望的是，我貌似不认识他们。
“你，有事？”其中一人打量着我问道。“我……来找我爷爷。”他们身后缓缓走来一道熟悉的人影。
我愣了愣，恢复平淡，“爷爷。”他听了勉强笑笑，撑着拐杖来到我面前，细细打量我一番，“不怪你，这么多年爷爷都没有去看过你，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大了。”我脸色变了变，语气无措起来，于是转移道，“爷爷，他们是谁。”
他转身看看那几人，不过目光并不在他们身上停留，“你的叔叔们。”说完他收回视线，领着我和几人进了屋。
屋内，地面干净整洁，就连屋内的摆设也与我记忆中没有什么差别。不过，这儿，却让我觉得又陌生又熟悉。
我走入书房，正对着窗户的书桌上，斜照下一段阳光，恰巧，一阵暖风吹进来，“真好啊。”我拉开凳子坐在桌前，抬眸，一眼便看到一颗古桐树在风的摇曳下，微微晃荡。
这颗树下承载了我太多回忆。收回目光，桌上，一条便签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做的，从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恨我的，不恨我的，我都应理解。”
我皱了皱眉，“这是……”独属于我的记忆。小时候，总是在想它是什么意思，记得也问过爷爷，他当时只是说做好自己。
我起了身，走回客厅，几人仍在谈笑风生，我找了把椅子，随便坐下。“……这么多年，房子还与原先一样，真是……怀念啊。”爷爷没表现什么情感，只是顺从着点了点头。
见此，那人稍显尴尬，转而将话题引走，“小汐啊，这么多年了，找到对象了吗？要不我给你介绍几个。”我摇摇头，“不用。”“这些年，我没见你回来过……你在外面做什么？”
许久，“天色渐晚，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他们起身，望向门外。外界仍然明亮，但已望不见太阳的身影，只有在天边一隅才能窥见染红的烟霞。“小汐，你去送送他们，爷爷就不去了。”
“哦。”到了门外，“送到这就行了，别送了。”说着朝庭内看了看，确保无其他人后，他松了口气，随后看向我，朝我勾了勾手示意过来。
来到跟前，他凑到我耳边，以气代声，“小汐，以后别回来了。跟叔叔走吧。”我退了几步，接连摇头。
见我反应，他和蔼一笑，“小汐啊，你会恨你爷爷吗？”
虽然带着笑意，但那双似乎完全看透我想法的眼睛，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我承认，我对他有一种恨意，那种恨，是被辜负的恨。
忽然，我肩膀被拍了拍，不知何时，他已来到我身边。“做好自己总没错，你爷爷不就经常说这话吗？”
“做好自己？”他坐上车，朝我挥了挥手，“我回去看你的。”车扬起阵烟尘，潇洒离去。
我站在路旁，缓了好一会。天边，夕阳收尽炽烈昏沉沉地坠入地平线。
餐桌上，我与爷爷面对面坐着，彼此之间保持着沉默，我不知道该向他诉苦抱怨，还是向他分享喜悦，脱离亲情太久，我甚至不知该从何说起，来打破这一份沉默。
钟表的指针滴滴答答走着。外面，梧桐树的身影在黑夜中时隐时现。
我放下碗筷打破这份安静。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段段回忆不自觉地涌现，然后占据我整个脑海，周围渐渐吵杂起来，刚才那份宁静全然不见。
可事实上，我们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彼此，只有震耳欲聋的沉默。
卧室，我抱了一本书，独坐在窗前，手放在书页上许久都没有翻动。
此时，床上的手机响了。
“陈汐，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都不会来。”
“我没跟你说吗？”我问道，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在我爷爷这，今晚不回去了。”
“啊？你爷爷？他不是……失踪十几年了吗？”
“嗯，现在他回来了。还在老房子那里。”
“行行，我明天去看看他。”
“嗯。”我挂断电话，心中五味杂陈，“爷爷……”静谧的夜晚闪过几道从城市来的光线，视野亮了又亮。
天一早，房子又来了几个人。“尘寰啊，你说说，你这些年怎么就想不通啊。”我出去了门，正屋内，坐着男男女女几个人。
见了我，爷爷指指他们，“你叔叔他们。”
“这是，小汐吧，这么大了。”看着他们的脸，又是一阵熟悉与陌生。
我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是我真的忘了什么吗？
电话铃声又响了，我走出去接了电话。
“我到了，现在在门口呢。”
我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心里莫名的一惊，“小汐，干什么呢？”爷爷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没事。”我打开门，恰巧，那站着一个青年人。
见了我，他像是找到倾述对象一样，“刚才路边有一个很奇怪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觉得。”
“咳咳。”他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那站着一个老人。
“是，尘寰？”他说道。
“你们认识？”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出去这么久，客人还在屋里呢。”那群人走出来朝我们笑道。
“小汐！”忽然，路那边传来呼唤声。
回首，抬眸，一辆汽车映入视野，“我来接你了。”
我微愣，回过神来，时空似乎停滞了，周围人的脸上都挂着神秘的笑容。此时，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这里是？”
一只轻有力的手拍在我肩膀上，“小汐啊，做好自己，就够了，爷爷是这样，你们也是这样。”
“你们？”再回过神来，周围景物开始倒退。
“你恨我吗？”良久的沉默直至环境破碎前才听到了回答。“恨，但那又能怎样？现在嘛，平凡的活下去就够了。”
空间如同破镜般，即将消散。
“养恩大于生恩，虽然不大恰当。但还是要说声谢谢，爷爷。感谢你照顾的这几年。”
“小汐，小汐。”我惊醒，耳边还回荡着自己的独白：“虽然你不是真的爱‘我’。”
“妈妈？”我眼内蓄满泪水，梦境已忘了大半。“怎么了，小汐？”
许久无言，“小汐啊，别哭了。今天，你叔叔阿姨们带你回爷爷家，他们在外面等着你呢。”
她牵着我，走出门，客厅里正坐着几个熟悉的人，“小汐，受什么委屈了，跟叔叔说。”我摇摇头，笑着说道，“叔叔，没有。”
晌午，我们坐上车，“妈妈……”我想了好久，欲言又止。
“怎么了啊？”窗外，一颗万丈巨树模糊闪过，我趴在窗户上想仔细看清。
梧桐树的另一边——城市中央，伫立着一根巨大的石柱。
“妈妈，我梦见……爷爷，走了。”
现在，我才明白他的爱是源自身份的爱。
看向窗外的眼神变得迷茫起来：一眼望不到头的天，登不到顶的巨树，残缺难圆的梦境，我都无能为力。可，做好自己就够了。
恰在此时，一张寻人启事划过视野，转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