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腦子是一輝沖天,連環工作悲慘至極

作者:沉思者不穿衣 更新时间:2025/1/31 0:45:00 字数:8840

「凭什麽啊!混帐!蠢才!猪头!」

「姐姐,说太多髒话可不好哦。」

我手里的公文,与其说是印着文字的纸,不如说是残留血迹的刀。毫无疑问,这是谋杀的凶器。

「不予核销是什麽意思!」

纵使是豪杰也偶有这种情况,请把我这哀嚎当成在训斥妹妹。虽然对办事处的小姐很抱歉,但我的这股怨恨实在难以压抑。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关于公务机车的维修费用,并不会额外给予经费,请贵部门自行赔偿。」

「等一下……等一下!要怎麽做才能核销?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什麽都愿意做!」

办事处的小姐皱起眉头,伸出右手关上窗口。

神的右手应当是放出救赎之光才对,但人的右手十之八九是用来散佈绝望。

丢枢也用她的右手,过于大力地拍打我的肩膀。

「哈哈,那也没办法,毕竟要花纳税人的钱嘛。」

闭嘴,没用的白痴老妹,妳以为是谁的馊主意搞坏车子的?信不信我踹妳?

不过,我再怎麽说也是成熟稳重的大人,在这光洁的公家地板上,我不会失态。

所以说……冷静点,嘟泥。

冷静点,制度和秩序是和平不可或缺的组成要素。

冷静……冷静……冷静个屁!

「我不想卖掉咖啡研磨机啊!」

「哈哈!不只喔,姐姐,办公椅也卖了吧!」

「不会吧!」

「总之,先回去吧。」

即使是豪杰,也会有精神不振的时刻,这方面并无特别。

而豪杰之所以是豪杰,是因为他们不会永远如此。

金钱与物质固然重要,但也不是必须紧抓不放。

现在要紧抓不放的,另有其他。

好比说,在绞链轰鸣之时,抱紧丢枢的腰。

「丢枢!骑慢一点啊!」

「那可不行,自行车也要豪快地骑才行!」

月之城的街道被扭曲成长条状,出于暴虐心理而水平刷过的水彩,除了呼啸而过的障碍物以外,没有其他赞赏者。

踏板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合成材料和金属感情不睦,在连结处开始争吵。

现在的窘境,说不定是报应。

是我当年在母亲腹中,因为翻身而摇烂了这傢伙的脑袋,导致她无法融入社会。

「下坡给我减速啊!猪头!」

「什麽!姐姐也觉得不够快是吗?」

「等一下!妳的手不要离开煞车!不准举高欢呼!看前面!」

「豪快地飞吧!」

新机车的钱,得快点酬到才行。

再不然,把妹妹卖了吧。

躺在人行道的红砖上,我只能这麽想着。

「姐姐,我刚刚是不是骑的比妈妈还豪快?她要是还在,一定会为我骄傲!」

「才不可能……的吧?」

一天到晚只会任性地闯祸,当年我为什麽不用脐带勒死她。

要是真能随心所欲……不,那可不是会被原谅的自私愿望。

豪杰的一生,到处都是无可奈何。

……………………

上次发电厂事件的初始报告书,透过我们耗尽生命般的觉悟加持,总算是在日出前完成了。

根据月之城规定,只剩下魔法专项报告、受害人健康检查表单、怪人资料报告、现场勘查报告、最终报告、结末报告……

还有,向神明祈祷不会被退回来。我觉得咖啡应该要是奢侈品,而不是驱动身体的燃料。

我阖上笔电,靠在椅背上稍稍休息,一想到这张办公椅几天后就要卖出,心情实在高昂不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先休息吧,丢枢。」

「姐姐,下次让涅麻帮忙写怎麽样?」

「哈啊?」

「我发现啊,只要撒娇的话,她什麽都会豪快地帮我做哦。」

「畜生,她还是高中生啊。」

所谓豪杰,可不能做出这种没出息的事。

年轻人读书或充实自己就已经拚尽全力,掺和进大人的无趣世界可还太早了。

「姐姐,要不要出去吹吹风?」

「行吧……」

虽然很想立刻把自己丢在床上,偏偏精神不识时务地活跃着。下意识地往挂着灰尘的小窗看去,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安慰,夜色恰好是温和的深紫色。

趁着与夜晚温存的机会,在彻夜未眠的店家敬上一杯吧。

「姐姐,我们去玩熘滑梯吧,就像妈妈还在时那样。」

「哈啊?」

「巷尾的公园有那种波浪状的滑梯,我们去玩吧!」

数分钟后,我站在凌晨一点的公园里,看着丢枢走上塑料阶梯。她坐在大象造型滑梯的顶端,边大笑着,边用屁股擦过光滑的坡道。

「哈哈!真好玩!」

真不想承认,这丢人的幼稚鬼是我的血亲。

我现在应该要坐在微光的吧檯前,啜饮独属豪杰的烈酒才对……为什麽和没用的妹妹一起来小公园呢?

看来豪杰如我,偶尔也有做出错误决策的时候,正可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虽然嘴上一直抱怨,但姐姐不也豪快地在玩沙子吗?」

「不是!只是打发时间而已!豪杰怎麽可能做这麽无聊的事!」

我往沙坑踩了两脚,把没能成型的城牆踹倒。

无所谓,反正四周找不到水源。它注定成不了伟业,一点都不可惜。

我往后扫视,希望没有其他人看见。

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愿,正好有个男子。

「都这麽晚了,还有孩子在这里玩啊。」

孩……孩子?

也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有加班导致的意识不清,导致连年龄都无法正确判断。

丢枢那种白痴幼稚鬼姑且不论,我就算无法像常人那样成长,成熟稳重的气质也是无法掩盖的。

「我是幕捨叔叔,姑且不是坏人吧。」

「幕捨先生,可不要把我当成孩童。」

我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而后飒爽地甩动外衣下摆。

「我只是迁就妹妹的任性,我对这种小鬼的游乐场可没有兴趣。」

「嗯,陪妹妹出来玩确实很好,真是个成熟的姐姐呢。」

幕捨刻意半蹲,用毫无必要的姿势和我说话。

果然,在现代社会,有许多人受时代虚浮的脚步影响,变得无法倾听别人说话。

「所以说……我不是……」

「下次不要再这麽晚出来玩了哦,爸妈会担心的。」

「都说了我不是……」

我想把事实钉进这傢伙的耳朵,偏偏丢枢正好熘下滑梯。

她大声吼叫,吞食掉我的解释。

这个猪头……我回去以后,从宰杀的方法开始学吧。

「很棒吧,那个滑梯。我以前还从坡道那里爬上去,现在想起来还真危险。」

幕捨毫无芥蒂地和丢枢攀谈起来,似乎是偶然遇见的两个小孩,在夕阳下毫无顾忌的开始搭话。

我揉了揉眼睛,大概是疲劳导致的错觉。

「还能这样吗?我来豪快地试试看!」

「要小心点呢。」

幕捨把领带往下拉了一点,充满感慨地这麽表示。

如果可以的话,他八成会直接跳上滑梯,重温一下旧梦。

「一直到上中学为止,我都会来这里……连续好几年,我都是游乐场最大的孩子。」

是什麽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睡意突然开始蔓延,再过不久,夜色就要被撕扯成碎片。

明天早就已经到了,明天的明天排山倒海地挤过来。

捉迷藏游戏结束太久,没有人记得快乐躲在哪个衣柜里。

……………………

「咦?嘟泥前辈醒来了吗?」

我刚踏出房门,就碰上涅麻,她握着另一边的门把,还着急地把手机藏进口袋。

我不由得揣测她的想法,却始终没有头绪。

「我只是在睡觉而已,有什麽好看的吗?」

「就是啊……嘟泥前辈毫无防备地露出小肚子,呼呼大睡的样子,肯定……呼……没什麽好看的吧?嘿嘿嘿……」

「我……我睡觉才没有露肚皮!又不是小孩子!」

精确来说,是这次没有。

但我们都知道,日常对话不必这麽仔细,这是常识性礼节。

「姐姐,妳也醒啦?我起来的时候有帮妳盖好肚子哦。」

「少囉唆!」

无法从丢枢那张傻兮兮的笑脸,分辨出她究竟是为了让我出糗,还是单纯地有话直说。

我理平衬衫下摆,坐到办公椅上,享受最后与它相拥的机会。

习惯性地察看电话和手机,确认没有错过怪人通报。

看来月之城在我做着恶梦时,度过了一段平稳的晨间时光,没有比这种现实更好的安神剂。

今天是假日,相对平日来说,人们的负面情绪稍微少一些,怪人出现的可能性相应的减少。

也就是说……要处理报告最好趁现在……

腹部一片空虚,空转着发出鸣叫。

豪杰是明白事情轻重缓急之人,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饿着肚子成不了大事。

这并不是优先屈服食慾的软弱,而是坦然面对自己的缺陷。

「丢枢,给我泡麵。」

「好嘞!」

涅麻像个橄榄球员一样,飞奔着冲撞过来。

「不行!」

难得丢枢听话了一回,照着她姐姐的要求行动。

涅麻抽走她手上的包装,像举着火炬一样高挂空中。

「已经一连好几天没有吃正餐了吧?」

「以我这样的豪杰来说,不会拘泥在那种小问题上。」

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对于飢饿实在忍无可忍,以快捷性而言,那是最佳选择。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的舌头因为熬夜而变得迟钝,那种程度的强烈香气正好能唤醒味觉。

第三个原因,海鲜口味只剩最后一包,我要是不抢先,丢枢这不尊长姐的傢伙会随意吞食。

我只好无奈地走上前,对涅麻做出最后的说教。

「……总之就是这样,涅麻小姐这样的年轻人恐怕是不明白的。」

我朝她高举泡麵的右臂出击,她瞬间把我应得的战利品摆上更高的所在。

「不行就是不行,魔法少女的身体是全人类宝贵的资产。」

「健康问题倒是不用担心,魔法少女的力量会强行维持变身者的生命体徵。」

强行把断裂的骨头掰回去,或把破裂的动脉硬是融在一起,能在紧要关头规避一次死亡,保证最低限度的生存条件。

要是不幸因为吃太多泡麵,导致高血压或心肌梗塞,是不会一下就死亡的。

「也就是说,魔法少女能耐受的垃圾食品总量更多,豪杰的身体!」

所以说!现在!立刻!把最后的海鲜口味泡麵给我!

我乾咳两声,发觉到自己出现了一些失态。

但炙热的情感难以掩盖,千言万语也比不上一句恳切的肺腑之言。

「连这种话都说出来……就真的这麽想吃吗?」

涅麻露出複杂的表情,我怀疑她把自己放在母亲的立场上。

「我会带好吃的饭菜来的,嘟泥前辈要听话。」

「十分感谢妳……但总觉得立场上有点不对劲。」

魔法少女没有固定的假日,但有零碎且不稳定的休息时间。

除了键盘敲打出的不定节奏以外,下午相当安静,忙碌直到倦怠着。

……………………

「呼哇!豪快!」

丢枢喊着意义不明的字段,从熘滑梯上滑下。

人在快速移动时,会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从而得到快感。

长大成人以后,神经系统变得稳定,多巴胺不再高频次分泌。换言之,用理智换取欢乐。

大人是很难领会那种童稚的快乐的,以我这种豪杰来说,游戏也得注重建设性。

所以我拿出水壶,有了这些水,应该能造出很了不起的城堡。

我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带着警惕回头。

幕捨像前天一样,踏着笨重疲惫的脚步。

他还穿着正装,但袖口的釦子解开,袖管捲成不雅观的样子。

「你来啦?今天又加班?」

「是啊……还被主管提醒要按时打卡呢。」

他伸手顺了顺有点油腻的头发,并端详落在掌心的发丝。

我倒是希望他能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可还是工作日。

「虽然还是个孩子,妳真的很早熟啊。」

「我可不是小孩,我是魔法少女。」

「是啊,我以前也想当上月之城市长。」

那种被勾起回忆的幸福表情,我并不讨厌。

但是豪杰不会放弃为事实辩护,我可不想被年纪相差无几的傢伙当成小鬼。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是魔法少女,你只要上网去查就知道了。」

「好好好……」

真想把不听人话的傢伙封进水泥里,直接扔到海湾。

幕捨无视我的杀意,蹲了下来,还擅自帮忙建筑我的沙上城堡。

「你不能盖自己的吗?」

「真小气,就让我帮个忙嘛。」

这傢伙,还真是蹭鼻子上脸。

不过,瞭望塔那里确实需要帮手。

我把水壶递给幕捨,他微笑着接过,轻轻洒在沙堆上,而后毫无顾忌地大肆弄髒自己的手

「要是能一辈子当孩子,那该有多好呢?真不想长大。」

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孩子的身体虽然并不强壮,却很灵活。

若是能受到家庭或社会保护,相对来说不必承担那麽多责任。

但无法成长这件事,绝对不是好事。

丢枢此时正坐在坡道底部,当我移开视线的某个时刻起,她就不再笑了,而是昏昏欲睡地晃着脑袋。

我捏碎了城牆的一脚,水与沙混成的泥,卡在掌纹的缝隙。

这个手掌……本来应该会是怎样的大小?

我本来不想变成这样子,本来应该是如此的,但那个“本来”所代表的意义……早就忘记了。

「童年回忆真的有那麽美好吗?」

我问着幕捨,他几乎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我能理解,但想要否认。

「说不定……回忆只是被美化了而已……说不定回忆是失去也无所谓的东西不是吗?」

「嗯……但是,我除了回忆以外,什麽都没有。」

幕捨靠了过来,用灵巧的手指替我修补城牆。

「现在的我,上班一直弄髒袖口、下班把它洗乾淨。毕竟我所做的,并不是可以出人头地的工作,也不会指望甚麽改变的机会。」

既没有现在可言,也没有将来能期待。

幕捨是个只有过去的男人,回忆是他的全部。

「小时候来这里玩时,还会在路上买冰棒吃。那个牌子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冰棒,我到现在还是深信不疑。」

幕捨独自砌好了一座辉煌的城堡,小夜班不起眼的服务生,重新作为游乐场的国王復辟。

一切都暂时回到过去,回到他十二岁时,夏季的最后一天。

「我下次冰棒带给妳们两个吃吧,啊!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都说了,我不是小鬼。」

……………………

魔法少女是能让人成为神的契约,当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我的秘密,谁都不知道的秘密。

虽说是秘密,但也没什麽大不了,就像带进棺材时,胸口的小小花朵。

「丢枢前辈,嘴巴张开。」

涅麻如约带了亲手做的料理,正用餵食幼儿的态度,逗弄着我的白痴妹妹。

丢枢毫无羞耻地张嘴,把汤匙上的饭吞进腹中。

「怎麽样?」

「豪快的好吃!像妈妈的料理!」

魔法少女的契约,可以粗暴地分成两个步骤。

向神献上供品,然后,接受被赐与的力量。

日之矛献上“未来与灵魂”、地之剑献上“现在与基石”、月之矢献上“过去与精神”,具体内容只有付出代价的当事人知道。

一般来说,都是一个人完成契约内容的交易。

但是,我们稍微特殊一点,虽然这种程度的特别微不足道。

「姐姐也吃一点吧!真的有妈妈的味道!」

「我不……喂!别把汤匙塞进我嘴里……」

原本,真正的魔法少女月之矢,只有丢枢一个人才对。

虽然是个白痴,但她是被选上的少女,同时受神祝福和诅咒的,受眷恋之子。

「咳咳……啊……妳想杀了我吗?猪头!」

「怎麽样?姐姐?确实很像妈妈做的菜吧?」

「一点都不像!」

这是谎言,真正的答案是,我不知道。

关于妈妈的事,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每次变身都必须履行魔法少女的契约,也就是要用一部分记忆当燃料,连记忆力也会磨损。

长此以往,妈妈的样貌、声音全都被烧的一乾二淨。

我无法思念一个完全没印象的人,抛出记忆的钓竿以后,一隻悲伤都没能钓上来。

「姐姐在发呆?」

「没有,妳倒是不用发就很呆。」

丢枢只要继续当个无忧无虑的白痴就可以了,反正她也一辈子不会有长进。

事情到底为什麽变成这样……早就把那份记忆当成供品丢给神明大人,倒也无所谓。

反正我是豪杰,没有过去,也是豪杰。

我朝丢枢的后脑杓呼出一巴掌,然后继续埋首工作。

「快点吃完!把报告写一写!」

「我会豪快地认真工作的,不需要担心!」

……………………

傍晚时分,迅速解决一个怪人。

本来想稍稍休息一下,但是办公椅的买家偏偏要立刻谈价钱。来回拉锯了将近三十分钟,最后以拒绝交易收场。

精力被时间研磨成细粉,从毛孔漏出身体。

我也不知道为什麽,我没有躺到床上,而是又跟着丢枢来到小公园。

等回过神来时,我的手已经在修復沙子组建的宫殿。

事先没有任何约定,但幕捨又一次出现在沙坑。

当他走过光影斑杂的水泥地,即使因为腰背痠痛而驼着背,踏步时也像个国王。

侍者的黑色背心随意地在他肩上晃荡,算得上这个公园的绸缎皇袍。

丢枢挥舞着手臂招呼,甚至踮起脚跳了两下。

作为回应,幕捨给予奖赏,是蓝色塑胶包裹的甜冰块。

「虽然以前常去的杂货店倒了,不过深夜超市还有,要试试看吗?」

「那我就豪快地收下!」

丢枢撕开包装,几乎能说是粗鲁地啃下冰棒的一角。

「啊姆……嗯?」

「怎麽样?」

「奇怪的味道咧……」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好吃。」

幕捨也给了我一根,出于礼节,我稍稍舔了一口。

是非常纯粹的,没有滋味可言的糖水冰块,然后把外表染成绿色而已。

我把包装纸挪到路灯下翻看,成分表异常简短,只有寥寥数个寂寞的名词。

「果然,是被回忆美化了而已。」

对幕捨来说,这不是零食,而是触发记忆的扳机。

要是拨去那层纱,就能轻易发现,以前如大山一般的滑梯,其实如此矮小。

「是吗?其实我也给工作上的前辈试过了,他也给出了糟糕的评价。」

幕捨背靠在熘滑梯的阶梯旁,他并没有给自己买一枝。

「回忆很美好,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更美好的东西。」

「并不是这样吧,你总不会一个家人朋友都没有吧。」

我反驳着他,踩上难以修復的沙粒城堡,把它的残垣彻底破坏掉。

虽然不能说是幸福美满,但在我们守护的城市里,我有把握能让你平安无事活到厌烦为止。

「你这不是很幸运吗?」

「我也不知道,我或许很幸运,但我就是感觉不到幸福。甚至连变得幸福的方法,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到底是怎麽了呢?」

答案显而易见,他累了。

幕捨伸展双臂,像在拥抱这座小公园一样。

短暂的幻梦里,他是一个自由的人。

「明天还要工作呢,妳们也快点回家吧,别又在晚上跑出来啦。」

他这麽叮嘱我们,即使腿脚虚浮,也像个禁不住起舞的孩子一样,跳着回去出租屋。

「感谢你的冰棒,还有……都说了我不是小鬼……」

我把冰棒含进嘴里,冰凉的痛感刺中我的脑袋。

……………………

「狗杂种!」

我遏止不了怒气,而丢枢还是嘻嘻哈哈。

「哈哈,现场勘查报告被退回来了呢。」

「妳还笑!妳还笑?」

我知道,丢枢其实写得很努力,这傢伙在需要细心的工作上,表现得其实很好。

虽然平时是个没用的猪头,但她的确比我厉害。

「明天再说吧。姐姐,今天可以去玩熘滑梯吗?」

「要去的话,妳还在等什麽?」

今天晚上,小公园出现了一点变化。

警示连杆架在三角锥上,熘滑梯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正在休憩的推土机,和被綑着的整齐砖头堆。

光秃的乾涩土壤显露出来,伫立在边界的号誌像稻草人一样孤独地站着。

「啊呀!熘滑梯被搬走了?」

丢枢蹙眉仅仅一毫秒,立刻便重新恢復笑脸。

「那下次去别的地方玩吧。」

「虽然只是熘滑梯,妳还真是薄情寡义。」

「除了姐姐以外,我可从来不觉得任何人任何事物可惜过。」

丢枢左手伸出食指和中指,捏出胜利的手势。

放在眼角,煞有其事地朝我眨眼。

我忍住不揍她,转过头去。

「啧……要是每个人都和妳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幕捨正呆呆地站在路灯下,手里的冰棒融化了一半,滴在柏油上。

他的眼神空洞异常,我发现,他并没有穿正装。

幕捨很快就发现了我们,他有气无力地招了招手。

他看上去精神相当萎靡,我有种猜测。

「你今天没去上班吗?」

「啊,是啊……」

幕捨像在梦游一般地回话。

「其实是被开除了,月底之前就要走。」

他怔怔地回答,好像刚注意到手里的冰已经消失一半,赶紧放进嘴边。

「嗯……不过没关係,我在发电厂找到了清洁工的工作。待遇真的不错呢。」

「是这样啊……那麽,要好好努力啊。」

原本想在工作上抱怨几句,没想到幕捨这傢伙这麽黑。

我拉着原地转圈的丢枢,提早回去休息。

今天的夜晚并不晴朗,乌云正在聚集。

……………………

幕捨并不是能飞黄腾达的人,在最好的情况下,大概就是孤独终老。

幕捨也并不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在平时的生活里,他并没有什麽娱乐。

他是个只有过去的男人,只能在童年的游乐场里,用本不美好的虚假幻梦,寻找一点点慰藉。

虚无的情绪,诱使他变成怪人。

牠飘在离地三十公分的空中,仙子的尘埃在他的身下散落。

像指挥乐队一样挥动手里的匕首,路灯下的影子随之起舞。

像个永不长大的孩子一样,扑向正被拆除的公园。

「本来还希望你替我建好城门的,幕捨。」

牠扭过脑袋,匕首在空中扭出弧线,往我的腹部刺来。

「够了,那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力量。」

我拍开牠的右拳,把牠的手臂甩到一边,侧腹的弱点暴露出来。我用右腿踢上一击,牠踉跄后退了两步。

「吼嗨!」

丢枢怪叫一声,伺机抱住怪人的腋下,把牠摔飞。

牠摆动手臂,成功稳住身体,停在半空中。

牠愤怒地咆哮,由悲伤驱动。

「让开!我要把那里夺回来!」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你拿回家了,小鬼。」

人无法活在过去,只能被推着往前。

这个世界,就是这麽愚蠢又不讲理。

「沉溺于无法挽回的过去之中,丢失掉未来也无所谓吗?幕捨!」

「我啊……早就已经没有未来可言,我早就已经死去了。」

牠站稳脚步,即使语言清晰,理性也已经被吞噬。

靠着怪人的本能,下一击不会让我轻易得手。

「我已经死了……十三年前八月的最后一天,那是我死去的日子。」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我拿这种类型的幼稚鬼没辄。

幕捨,做好觉悟吧。

我们会让你得到教训,然后被迫继续痛苦地,继续努力活下去。

「丢枢!要上了!」

「哦!豪快地上吧!」

回忆很美好,幕捨那傢伙好像是这麽说的。

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对我来说,所谓的回忆什麽都不是。

除了变身的燃料以外,什麽都不是。

幕捨,可别忘了,你生活在月光照耀的城市里。

你回忆里的王国,我会替你照亮。

「豪快节气月上弦!」

「豪杰时令月下弦。」

我是捨弃过去的豪杰,在月光点亮的地方,珍贵的回忆不会被玷汙。

「魔法少女月之矢,变身。」

……………………

其实,我很害怕。

我害怕着某天早晨醒来,连身边的妹妹都认不出来。

我害怕着遇上过去的熟人,在丢枢面前拆穿我的秘密。

我害怕总有一天,我不再是自己。

“姐姐在想什麽?咕咕哝哝听不清楚。”

“妳少管,专心瞄准。”

丢枢眯起眼睛,击发我的箭矢。

幕捨在夜空中穿梭,灵巧地闪躲光束。

牠迂迴地拉近距离,丢枢抡起月光长弓,架住幕捨的短刀。

“丢枢,给我右脚!”

“知道了!”

我抬起右脚,对着他无暇防禦的右大腿,直接蹬上去。

「噢啦!」

“姐姐叫的跟流氓似的。”

“吵死了。”

丢枢将箭头对准牠的喉头,近距离放出攻击。

怪人的身体直线飞出,丢枢紧跟着追上去。

怪人恢復平衡,在高空盘旋。

丢枢为了避免对方逃离有效射程,暂时停止攻击。

“姐姐,交给妳了。”

我接过主控权,朝怪人喊话。

「怎麽了?怎麽了?刚才的气势呢?过来啊!臭小子!」

“姐姐已经完全进入流氓状态了。”

“少囉唆。”

我将三支箭搭上长弓,拉开弓弦。

怪人还在上空迅速飞舞,我朝整片天空狙击。

三支箭矢分为九支,而后绽放为八十一支,最终填满夜色。

「终末射击!新月追豹!」

“别随便帮我取名字,猪头。”

上万支箭将幕捨击落,仙子的尘埃无法再让他飞行。

我们跳起,将孩子太过高大的身体接住。

“姐姐,虽然没能守住游乐场,但只要还有回忆,那就能豪快地活着吧。”

“大概吧……”

这次变身,我又会忘记什麽呢?

不重要,豪杰不拘小节。

守护别人的理由,这是我唯一需要的回忆。

这座满是刁民的狗屎城市可是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想忘记都不可能。

「该死的……又要交新报告……」

……………………

今天是个晴朗的夜晚,只是不再有沙坑和熘滑梯。

我吃着免钱冰棒,原本还觉得抱歉,但一想到是幕捨害我的工作量增加,就突然觉得心安理得。

「总觉得……我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幕捨看着已经彻底成为施工场所的公园,在夜色里眯起眼睛。

「我昨天到底去哪里了来着……一点印象都没有……」

「喝醉了就在家里倒下了吧……大概……」

我这麽回答他,然后用牙齿刮下冰棒表层的冰屑。

冰凉的刺激一路传到压床,其实这个牌子挺不错的。

丢枢没有说话,嘴巴被冰棒塞满,像吸吮奶嘴一样努动嘴巴。还是个让人难堪的、没用的幼稚鬼妹妹。

「妳别用那麽蠢的方式吃好吗?」

「咕咕姆姆……」

「什麽啊?」

她抽出木棍,猛力一咽,几乎是用食道夹碎冰块。

如果这就是她所谓豪快的吃法,真的不如说是豪快的死法。

「我刚才说,这个其实还蛮好吃的。」

幕捨高兴地笑了,比夸赞他本人更开心。

「是吧?」

我正想安静的吃完手里的冰品,突然感觉到什麽。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魔法少女专线的警报。

「丢枢!走了!有怪人!」

我朝她比划两下,丢枢一刻也没有耽搁,立马起身。

她把机车钥匙丢给我,然后我们立刻跑向刚买来的二手载具。

启动引擎时,我听见一声不妙的噪音,希望它今天晚上不会突然熄火……或直接半路散架。

「等一下,不要乱碰大人的机车吧。」

幕捨似乎是要阻止我们,我懒得掏驾照出来。

我叹了口气,盖上安全帽面罩,丢枢也抱上我的腰。

「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魔法少女。」

「啊……啊?啊!」

我催动油门,在月光照耀的道路上直线加速。

在地球上,人类永远没办法看到月球的全貌,因为月球透过自转,巧妙地把背面藏起来。

月亮的另一半,是会说谎的阴暗面。

「丢枢……」

「怎麽?姐姐?」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对妳隐瞒了些什麽,妳会生气吗?」

「姐姐是个直肠子的笨蛋,才不可能瞒住我什麽吧?」

丢枢又把我抱紧了点,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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