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唐突插入過去篇,何物比希望更熾熱

作者:沉思者不穿衣 更新时间:2025/1/31 0:45:01 字数:10409

命居塾,座落在绿荫拥抱里的木造建筑。

它终年被盛开的花朵复盖,总会有新的花在凋零的旧物上绽放。

命居塾总是充满雨水的细语和蝴蝶的鼾声,不管是哪一样,都没有隐含恐惧的要素。

路边生长的野草,淼小而平凡的存在着。

这所学校教授少女们数学、语文、科学、体育、音乐、科学和政治,但那些只是次要。

爱、希望、献身精神、友谊、忠诚、勇气,这些才是命居塾想要教会优秀少女们的品德,一生受用。

这所意在培育魔法少女的,全世界三城市中最特殊的温暖教育场所,实际上……

「无聊死啦!」

虽然莫名其妙被送到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但我嘟泥才不会当什麽魔法少女。

我可是豪杰,世界第一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豪杰。

我折下一片草,贴在唇间。

熟练地吹动,如自在于天地的豪杰一般。

「噗……噗噗噗!」

一时失手罢了,对豪杰而言,草笛只是基础中的基础,我不可能无法驾驭。

「噗噗……呸呸叭……」

奇怪?不应该这样才对。

哼,用毅力客服困难,这也是豪杰的心性。

「嘟泥!嘟泥!给我出来!居然敢翘课!」

糟糕,是扎薇修女。

我用野兽的姿态蹲伏于草地,修习掠食者在自然中隐匿气息的方法。

我踏出前脚,安然无恙。

「我看到妳了!嘟泥!」

「呜哇!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啦!」

居然将我凌空抓起,不愧是命居塾中数一数二的教师。

但区区这种程度,还不足以粉碎我对自由的热忱与渴望。

「够了!别闹了!」

扎薇修女铁一般牢固的手爪,禁锢着我的身体。

「嘟泥,妳这样子怎麽能当魔法少女呢?」

「反正我也不想当魔法少女!就让丢枢去就好了吧!」

对啦!反正丢枢成绩比我好、跑得也比我更快、修女们也觉得她更可爱吧!我随便死到哪里去都无所谓吧?

我本来就是双胞胎中多馀的那个!反正妳们都是那麽想的吧!

魔法少女到底有什麽好稀罕的?

我对守护世界什麽的,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

魔法少女?糟糕透顶!我是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乘以一千!绝对乘以无限!不可能成为魔法少女的!

……………………

上课罚站对于我这样的豪杰而言,压根儿构不成苦难。

双腿痠痛到极限以后,感知便会突然间舒缓。

「嘟泥!在反省完以前不准坐下!」

「啧……知道啦!」

扎薇修女长抒一口气,拿出崭新的粉笔,在老旧的黑板上写起字。

在修女背过身去时,丢枢用手掌挡住嘴,轻声向我搭话。

「姐姐……姐姐姐姐,为什麽逃课不带我一起咧?」

虽然感情称不上多好,但我和丢枢没有真正地分开过。

上厕所、吃饭、睡觉,她都莫名其妙地一直黏上来。

其他的修女们一直担心我带坏这个白痴,明明困扰的是我这一边才对,烦死了。

不过,丢枢迟早会继承魔法少女的名号,在那之后,我就能摆脱这个跟屁虫了。

「才不带妳,带着妳会更快被发现啦,正蠢才。」

「姐姐是人渣。」

虽然不知道人渣的具体意思是什麽,但是总之先骂回去。

「妳才是人渣!」

扎薇修女一把抓起教鞭,鞭打着无辜的讲台。

「怎麽还有声音啊!」

丢枢立刻低下头,专心的看起课本。

我只好开始环顾四周,教室里另外两个人都在我右手边,我稍微关注了一下她们。

离我比较近的揪果,她挺直腰板,正经八百的坐着,但空洞的眼神像在发呆。

离我比较远的奴苏,她趁着没人注意的零碎时段,在课本间隙处写写画画。

在这种时候就能清楚感觉到,命居塾这地方,真是无聊透顶。

扎薇修女说着有关政事之类的课,我讨厌所有课程,尤其这一堂。

「揪果,妳能告诉我什麽是地之正义吗?」

揪果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掌贴在大腿,直挺挺的回话。

「正义是为保护多数人生存权益,由全体民众共同裁决的暴力行为准则。」

「答的很好,坐下吧。」

扎薇修女点点头,伸手示意揪果坐下。

揪果好像没察觉到,只是开始道谢。

「感谢您的赞赏,炸尾修女。」

「我是扎薇……」

「非常抱歉,维达修女。」

虽然和我没什麽关係,但揪果这傢伙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让人觉得烦躁。

扎薇修女忍住情绪,等揪果坐下以后,钦点奴苏回答问题。

「奴苏,妳能告诉我什麽是日之信仰吗?」

「信仰是屏除慾念建立的理论体系,透过教育与救赎无差别消灭敌对思想。」

奴苏没有站起身,她能比在场任何人都流畅、端庄的背诵出答案。但好像生怕修女对自己印象太好似的,她就是继续坐着。

扎薇修女没有意见,她继续提问。

「丢枢,妳能告诉我什麽是月之秩序吗?」

「嗯……」

「丢枢?」

「秩序是法理规范订立的标准,不可多也不可少地执行必定失效的拯救。」

这是我唯一答得出的问题,大概,也是丢枢唯一答不出的问题。

「答的好,丢枢。」

扎薇修女没有细看,她的视线基本上集中在教材上。

她翻过书页,开始讲课。

丢枢举起手。

「扎薇修女,不是我回答的。」

丢枢与扎薇修女的声音重合,前者被吞噬。

……………….

经过五年兢兢业业的工作,日之城的魔法少女终于卸下重担。她的遗体被暂放在校舍旁边的灵堂,那里在夏天能听到蝉的叫声。

虽然我不知道,冷藏柜里能不能听见。

下一任日之矛已经确定,由年纪最大的奴苏担任。

我、丢枢、揪果三人挤在小礼堂窗外,看着整个契约仪式。

扎薇修女和另外三个修女抬着棺材,吃力迟缓地搬进小礼堂内。十多名穿着整齐的陌生人,坐在一排排座椅间,投以注视。

雪松木棺材被安置在祭坛上,日之矛白淨整洁的遗体躺在其中,被新鲜的花朵包围着。

那些是当日早晨才完成绽放的花,而后就被採摘,尚未凋零便直接腐烂。

修女们把手指探向遗体的鼻息,一颗漂浮着的金色光点,被本该停止的鼻息吹到修女们手上。

她们把光点倾泻到扎薇修女掌中,下一秒,薇扎修女捧着一块金色的鳞片。

「奴苏,妳愿意与蚀汐神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我……」

奴苏语噎,小礼堂中的沉默突然加剧了重量。

「我愿意……」

金色的鳞片飘进奴苏的胸膛。

不知为何,本该只是默默凝望的扎薇修女突然遮住眼睛,好像在掩饰哭泣。

在契约仪式完成以后,奴苏将会在命居塾度过最后一个星期,然后搬去日之城。

自未来被决定好以后,奴苏偶尔会站在灵堂前,像尊凋像一样杵在原地。

察觉到我和丢枢踩过草地的脚步声时,她才会移动关节。

「啊,是妳们啊。」

虽然修女们都觉得,奴苏是个品学兼优的古板傢伙。

但那只不过是因为粗心和繁忙,她们没注意到一个细节。

奴苏不会对任何大人微笑,从来不会。

而当大人转过身背对她时,她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死死盯着,像是想用视线烧穿对方的心脏。

「妳们还真是形影不离呢,来这里有事吗?」

丢枢无法习惯奴苏的微笑,她躲到我身后去。这个白痴总是这样,乍看是羞涩的样子,实际上是不屑和别人说话的混帐。

真没办法,豪杰总该展现长姐的风范。

「丢枢说她想抓青蛙,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揪果尖叫。」

丢枢很笃定揪果会躲进棉被里,吓到半夜不敢自己去上厕所。

我赌揪果绝对还是那副痴呆的样子,赌注是明天午餐的香肠。

「那……奴苏,妳一直来这里是想做什麽?」

「我吗?没什麽啦……」

与轻描淡写的语气不同,奴苏的指尖不断搓着发尾,缓解焦虑。

「我只是在想,日之矛的前辈们似乎都没能活过三十岁呢。」

「有这种事吗?过劳死?」

「不至于吧……」

丢枢没兴趣听奴苏说话,她正四处张望,在叶与泥的间隙搜索青蛙。

「豪快地找到了!」

丢枢扑向青蛙,双掌复在地上。

奴苏跟着蹲下身体,好像是想主动结束这个话题。

「抓到了吗?」

丢枢松开手掌,那里面什麽都没有,她什麽都没抓到。

奴苏笑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命居塾的蝉没有再叫过。

……………………

到处乱转了半小时,我终于在水洼旁边抓到一隻毫无防备的小青蛙,还没有我手掌大,土黄色的。

搞得我满手都是泥,还有青蛙皮肤上黏黏的东西。

「来,姐姐,卫生纸。」

「哦,谢谢哦。」

我接过卫生纸,发现奇怪的事。

「丢枢,为什麽妳要在卫生纸袋子上写名字啊?」

「这样的话,大家都会知道姐姐在用我的卫生纸。」

「哈啊?然后呢?」

「然后……大家就觉得我会是好姐姐。再来,就会觉得一定是小时候妈妈把我们两个搞混了,我才应该是姐姐。」

哪有可能?这宝座可不是那麽轻盈的地位。

丢枢扣住青蛙的身体,牠在她手里意外的很安分。

「久而久之,大家就会默认我才是姐姐!然后我就是姐姐了!」

「妳……」

在我出手打她以前,她就一熘烟跑走,坏笑着站在揪果面前。

「快看!揪果!是青蛙!」

丢枢亮出手里的青蛙,牠立刻抓住求生的机会,从她手里跳走。

揪果微微张开嘴,发出像打嗝一样的声音。

「哇,是青蛙,您真是使我恐惧。」

很好,我今天中午能吃两根香肠。

丢枢努起嘴唇,这是她要耍赖的徵兆。

「不公平!姐姐!这样不公平!」

「哈啊?哪里不公平!我可是靠着豪杰的洞见赢得胜利的!」

只会赖皮的幼稚鬼,怎麽可能赢过豪杰呢?

不如说,妹妹本来就应该主动把香肠让给姐姐,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透过比试来给予妳机会,也不过是长姐大人的慈悲心作祟,不知感恩戴德还敢和我顶嘴?

「不公平就是不公平!豪快地再和我比试一场!」

还真是不会记取教训的蠢妹妹,真没办法,得让妳清楚知道豪杰的厉害之处。

「那就来吧!」

「就比明天的地理考试!我这次不会再帮姐姐妳複习了!豪快地一决胜负吧!」

「那好吧!放马过来!谁怕谁!」

……………………

「所以妳就要揪果帮妳作弊,是吗?」

「是……」

扎薇修女挥动教鞭,在离我鼻头只有一公分的地方破开空气。呼呼破风声正挑战着我的迴避本能,而我仍然屹立于此。

扎薇修女扶着额头,似乎是疲惫袭来,暂时眯着眼睛休憩。

「嘟泥……妳就为了一根香肠?」

「明明是丢枢先耍赖的!」

「还顶嘴?」

我迫于压力闭紧嘴,我并非害怕,只不过是适时撤退。

扎薇修女似乎满意了一点,转而把教鞭指向揪果。

「揪果,我对妳很失望。妳不该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孩子,为什麽?」

「对弱者的恻隐之心,使我犯下不可挽回的罪恶。」

揪果砰的一声双膝跪地,立刻开始褪下衣服。

「请茶胃修女对我实施刑罚,感激不尽。」

「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我什麽时候真的打过妳们吗?」

扎薇修女拉住揪果的手,强迫她把衣服穿回去。

她欲言又止,只好放走揪果,并吩咐其他修女看好她,别让她有机会自残。

扎薇修女的怒气不减反增,教鞭挥舞的越来越快。

我大气不敢喘,扎薇修女在教室里来回踱步,举棋不定。

最后,她总算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嘟泥,妳是真的觉得自己当不上魔法少女吗?」

「当然啦……」

从一开始,被神选上的孩子,就只有丢枢一个人而已。

被带来的人应该只有她……但是她却不肯离开我,迫不得已只好把我连带着接来命居塾……原本就是这样的。

「嘟泥,我不是把妳们当成半神教育,而是在教导人的孩子走在应该的正轨上。」

「……」

「如果妳觉得自己当不上魔法少女,那也没关係。」

扎薇修女搭着我的肩膀,我很想挣开,却不知道为什麽使不上力。

「嘟泥,妳认为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豪杰,会在考试作弊吗?」

「为什麽不行?豪杰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人!」

「不对。」

哪里不对?

真正的豪杰才不会在这种无聊的地方浪费时间,豪杰应该要尽情驰骋在空旷的大地上,比任何生命都更快活的呼吸空气。

「豪杰就是破坏所有规矩,在无人敢去之地漫游的人!」

「但与此同时,豪杰是视苦难为无物的强者。连糟糕的成绩都面对不了的小鬼,是无法成为豪杰的。」

「我……」

「豪杰可以捨弃一切,可以拯救一切,而妳只是个想吃香肠的坏小孩。」

什……什麽?

区区香肠!我也可以捨弃!

……………………

命居塾建在终年被鲜花复盖的绿地上,夏天的蚊虫团聚成黑色风暴。

不过,豪杰不会在意那种程度的叮咬。

「嘟泥!嘟泥!妳在哪!居然敢翘课!」

扎薇修女气冲冲地朝我走来,我放下手里的草叶,看来这次还是没机会吹奏。

「嘟泥!妳到底在想什麽?妳……」

「奴苏成为日之矛的时候……妳那个时候哭了对吧?」

我抬头看着扎薇修女,她停下脚步,甚至还后退了两步。

她喷出鼻息,换上愤怒的表情,再一次朝我进发。

「妳在说什麽?虽然魔法少女的工作很辛苦,但拯救世界本来就要付出代价!」

她抱住我的肚子,用强壮的手臂把我夹在胁边。

我的最后几对肋骨惨遭压迫,但出奇的并不难受。

「下课之前都给我安分点!」

扎薇修女一把将我栽在座位上,我也没兴致反抗。

因为时间好像正在加速,又有花朵要在早晨完全开放。

在永远无聊的讨人厌教室,离开的时刻遥遥无期。

下课的时候,我和丢枢跑去抓毛毛虫。

一样是为了吓揪果,但没有赌注。

只是想看揪果不同的表情,仅此而已,但她还是没什麽反应。

下一个要离开命居塾的人,就是揪果。

她将会前往地之城,担任正义的魔法少女。

很难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到底是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只是有一天,揪果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毛毛虫应该害怕蝴蝶吗?」

前任的魔法少女地之剑,她被一辆很大的车运来。

当她回到命居塾时,不知为何失去了四肢和大部分的内脏。

她就躺在我们隔壁的房间,细碎绵延的呻吟声从来没停止过。

丢枢因为神经大条,睡得和以前一样沉稳。

我身为豪杰,在丢枢多年鼾声的薰陶下,这种微小噪音根本不值一提。

唯一受影响的,好像是揪果。

原本,她会在每天早上六点自动挣开眼皮,然后立刻从被窝弹跳出来,像发条玩具似的精准怪物。

但自从地之剑戴着大量管线和複杂仪器移居此处,开始在隔壁房间吃力喘气时,揪果开始会赖床。

很多时候,她明明早就清醒,却只是躲在棉被里。

我和丢枢会一起掀开她的棉被,看她缩成一团的奇怪姿势。

「请不要挂怀……我只是……梦见了可怖之物……」

看到她这样,我有点微妙的感觉。

可能是之前用毛毛虫吓她,有点太过火。

「妳怕什麽?毛毛虫?那没什麽好怕的啦!」

「不是,是蝴蝶。」

在幼虫体内,存在着蝴蝶成体的碎片,被称为成虫盘。

在蛹中的时候,幼虫会溶化自己的身体,原本赖以生存的器官会全部转化成营养。

成体的碎片将吸食这些尸水,拼凑出一隻成熟的蝴蝶,而后羽化。

幼稚的自我被分解,成为崭新自我的养料,这就是无法逃避的成长。

所以,毛毛虫应该害怕蝴蝶吗?

我不知道,大概,也不会去找答案。

自那以后,揪果都需要安眠药才能睡着,扎薇修女也不吝啬的给予。我觉得,她越来越像地之剑了。

揪果将来会需要越来越多药物,直到她也在隔壁房间插着管线,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

……………………

为了参加地之剑的契约仪式,命居塾有两三个陌生人提前抵达。

扎薇修女叮嘱我们,不要和任何一个宾客说话。

开玩笑,她怎麽管束我?我可是豪杰。

不过,那还是明天黎明之后再考虑吧。

半夜的豪杰,偶尔也必须处理内急问题,无可奈何之事何其多。

「丢枢……丢枢……」

「嗯?怎麽了,姐姐?」

「我要去尿尿,陪我去啦!」

「姐姐还真是个小孩,豪快的自己去尿吧。」

这个混帐妹妹,在这种魑魅魍魉横行的凶险之夜,居然弃唯一的血亲不顾。

当年在妈妈肚子里时,我就应该把妳的胚胎吃掉!

「唔……起来啦!我要尿出来了啦!求妳啦……」

「拿妳没办法咧……妈妈一定是在某个时候把我们搞混了,我才是真正的姐姐吧。」

明明平常是妳黏着我的,这个猪头,不懂知恩图报。

「吵死了!快点快点!」

丢枢牵着我的手,沿着黑暗的走廊一路走下去。

地之剑的房间一直亮着灯,门缝里透出光的方块。

命居塾唯一被准许使用电器的房间,我再一次诅咒这鬼地方。

「呐,姐姐,厕所到了……」

丢枢打了个哈欠,松开了我的手。

「豪快的解决吧,我好累。」

「妳一定要在门口!要是妳敢离开……我……我就杀了妳!」

「好啦好啦……卫生纸,拿去。」

我用最快的速度完事,然后拿着卫生纸跑出厕所。

刚洗过的手冷到在发麻,像是有虫子在掌纹间爬行。

来路不明的水滴声点在某处,冷风把水气扑到我的后颈。

有东西在蹭我的后脚跟,我往前跳了一步,它不见了。

它肯定绕到某个地方去了,老鼠……一定是老鼠……

「丢枢……丢枢妳在哪里?」

有不明物品摔倒在地,咚的敲打地面。

我转过头去,地板上有团浓重的黑影,伸展着狰狞的肢体。

「啊……啊……丢枢……丢枢!丢枢!」

「谁啊?这麽晚了还在大呼小叫?」

我朝声源甩出卫生纸,然后绷紧全身肌肉,弹射起跑。

有一隻枯瘦的爪子钳住我的前臂,把我往回拉。

「呜哇啊!放开啊!」

「抱歉,我怕妳跌倒。」

我冷静了一点,那很明显是人的声音。

「我是涅肯,是来观礼的人员。没事的,我不会伤害妳。」

自称涅肯的女性在口袋里翻找着,不知道做了什麽,黑暗的走廊突然光芒大作。

我的眼睛稍微适应了强光,她正拿着一块薄板子,背面的灯放着黄光。

「其实,我应该儘量避免和妳们接触的。不过也没有惩罚措施,我认为这应该构不成什麽问题。」

涅肯移动薄板子,把圆锥形的光转向另一边。

丢枢正四肢大开的趴在地上,不知道她怎麽办到的,用这种姿势睡得异常平稳。

「哦……她是妳姐姐吗?」

没等我回答,涅肯就耸耸肩,弯腰捡起我丢出去的卫生纸。

「总之,感谢妳,我正愁着要怎麽办。」

她转进厕所里,我没空计较卫生纸的事,抓着丢枢的脚踝,赶紧拖着她回去。

在脸在地上摩擦的情况下,丢枢只是打呼更响,依然呼呼大睡。

听到她的鼾声,让我安心不少。

……………………

地之剑在大量吗啡的怀抱里,勉强算是舒适的离开人世。

契约仪式定在年底,小礼堂又一次坐满陌生人。

扎薇修女和另外三个修女抬着棺材,由于里面的人已经尽可能摘去所有义体,只有所剩无几的碎肉需要搬动,修女们比上次轻松不少

雪松木棺材被安置在祭坛上,地之剑的残缺部分被鲜花盖过。即使只有半张脸,我也能看出来,她的身体停滞在比我更小的年龄。

修女们把手指探向遗体的鼻息,那仅剩的左边鼻孔,漂出黑色斑点。

她们把黑点倾泻到扎薇修女掌中,下一秒,薇扎修女捧着一块黑色的鳞片。

「揪果,妳愿意与蚀汐神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我愿意,一切皆是为了正义。」

黑色的鳞片飘进揪果的胸膛,扎薇修女在那之后就躲了起来,但我知道她在哭。

契约仪式结束,观礼者开始散场,或是上前与揪果握手。

我把视线从礼堂移开,而丢枢还獃獃地,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

第一个走出小礼堂的人,正直直朝我们走过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包卫生纸,我很快就认出她是谁。

「还妳,这是妳的吧?」

「哦……哦嗯……」

上面写着丢枢的名字,她有在卫生纸袋写名字这怪癖来着。

涅肯瞟了一眼还把脸贴在玻璃上的丢枢,说出一句话。

「她就是嘟泥吗?妳的姐姐?」

她大概是看到名字,所以有些误会。

「不……我不是……」

「扎薇修女已经找到愿意收养她的家庭,是一对日之城的冒险家夫妻,相信她会过上很好的生活。」

我的身体在颤抖,它失去了语言功能。

在这一刻确定以前,我都可以大声宣告,呼喊着让丢枢快点当上魔法少女。

但此时此刻,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扎薇修女掩面哭泣的声音,不知为何一直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张开麻木的嘴唇,我几乎不明白我想问什麽,更不觉得涅肯会愿意回答。

可当我的声带开始震动,一切都水到渠成,像是我潜意识里早已求知若渴。

「地之剑为什麽会……撑这麽久?」

「成为魔法少女的话,契约的力量能勉强维持住契约者的生命体徵。」

涅肯回答,行云流水,完美的像奴苏。

「要是没有妥善处置,结果依然是死亡,但确实要比一般人顽固。」

「我知道,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为什麽要给予这种特权?」

契约仪式给予魔法少女“不论受到什麽致命伤都儘量不死”的能力,是想要做什麽?

听起来像是在确保,奴隶可以继续为己所用。

「以契约为名,就代表是一种交换,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魔法少女短暂的不死和青春永驻,可能只是为了长期支付契约报酬的一种保障。」

每一任日之矛,都活不过三十岁。

每一任地之剑,都没有完整的遗体。

那月之矢呢?丢枢会怎麽样?

「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丢枢妳很快就会接任月之矢,到时候妳会比任何人都清楚。」

很快?多快?

「为什麽非得牺牲某人,世界才能运转呢?」

「不知道,我会去找历史,要求给予答案。」

涅肯回答,我多麽希望,我现在就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我只是被真相引诱的瘾君子,我的归宿只有一个,就是摄入过量真理导致猝死。」

涅肯转身要离开,我发出一声么喝叫住她,语气连我自己都觉得傻。

「涅肯,妳觉得我和姐姐真的很像吗?」

「这不是当然的吗?妳们是双胞胎。」

我用馀光扫过身后的丢枢,她正蹲在地上玩蚂蚁。

豪杰,是可以捨弃一切的人。

「这样啊!那没事了!涅肯妳就豪快地离开吧!」

……………………

人类是可悲的生命,如若不献祭其他生命,便无法存活下去。所以,如果不想堕落,人必须奋不顾身的去救人。

自遥远的过去,神从天上堕落。

祂为人类带来火种,四溅的火星却需要被扑灭。

于是,神与人签订下契约,无垢的少女为此奉上祭品。

所谓的魔法少女,就是把魔法和少女拼合在一起。

百分之五十魔法,百分之五十少女;一半神,一半人。

不论是被太阳收割寿命、被地球腐蚀肉体、被月亮烧毁精神,人既已半步登神,便休想再保有完整的人身。

「揪果,妳的安眠药还有剩吧?」

「有的,嘟泥阁下您需要吗?」

「嗯……要!还有,我是丢枢唷!」

我试着发出爽朗到令人烦躁的大笑,并拍打揪果的肩膀。

揪果,妳是对的,我好像也开始害怕蝴蝶了。

揪果走后,月之城的魔法少女就被医疗团队运输到命居塾。

月之矢被送来命居塾时,她的状态很奇怪。

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行走。像个精緻的瓷偶一样,瘫坐在轮椅上。

无法追溯过去的回忆,也无法记住崭新的回忆。

甚至是睡眠,她有时都会忘记去做。

虽说有营养针,她忘记进食是什麽行为也没关係,但她大概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了。

我会面了愿意收养我的夫妻,我全力扮演世界上最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善解人意的小孩。

我希望她们能喜欢我妹妹,虽然她是个整天飘飘然、又蠢又幼稚、不尊重姐姐的白痴,但是她绝对值得世界上所有人的喜欢。

一切有太多破绽,不过,只要我抢先签下契约就好。

生米煮成熟饭,丢枢就能安全。

至于我……我没问题的,我是豪杰。

我把药片扔进水里,它在水中旋转消散,一支杂乱不堪的舞。

把铝箔外壳捏在掌心,内里已经一无所有的东西,也并不都是可以轻易捏烂。

「喂!丢枢!我赌妳不能一口气喝光这杯水!」

「哦!豪快的来吧!赌注是甚麽?」

……………………

这还是我第一次踏进小礼堂,我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跨入这里一步。

只是像尊乖巧的凋像,站在中央走道最前方。

戴上像丢枢那样傻呼呼的笑容,等待着下一步。

修女们扛着棺材,蹒跚走来。

已经丧失所有过去的亡骸躺在其中,棺材里只有一枝花,它被放在死者胸前。那是一朵淡蓝色的小花,有五片花瓣,我忘记了花的名字。

她们越过我,将棺柩停放在祭坛上。

扎薇修女转过头来,那双泪水打转的眼里,瞳孔在见到我的瞬间震颤。

「嘟泥?」

「怎麽啦?扎薇修女?怎麽突然獃住嘞?」

我知道丢枢会怎麽做,她会嘻嘻笑着。

「豪快的结束吧!我还要快点回去才行,要早日教会姐姐这个废物自立哦。」

只有这一句不是谎话,我是无法自立的幼稚鬼。

我是个胆小鬼,我没有勇气让丢枢躺在那具棺材里。

「是错觉吗?我应该不会搞错……才对……」

扎薇修女不会搞混我们俩,不过,骗过她也很简单。

上弦、下弦、新月、满月,那不是全部。

月亮有着无法被看见的那一面,擅长躲藏和隐蔽的,会说谎的暗面。

扎薇修女似乎打消了怀疑,她接过一叶银色的光。

那是银白色的鳞片,毫无一丝黯淡的地方。

「丢枢,妳愿意和蚀汐神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吗?」

「哦!豪快的来吧!」

它鑽入了我体内,某物细长的身体绞上我的心脏,某物的獠牙刺入其中。

这样下去,就没问题……

「姐姐?」

宾客们朝后转头,看向入口处。

丢枢揉着眼睛,边伸懒腰边打哈欠。

「我来晚了吗?抱歉呀。」

深邃的沉默,在礼堂里迅速生长。

丢枢迷迷糊糊的摇头晃脑,又充满活力地跳着往我前进。

「姐姐!」

「这是怎麽回事!嘟泥!」

扎薇修女几乎马上掌握情况,她蹲下身体,猛力摇晃我的肩膀。

「嘟泥?妳……为什麽?这不是可以恶作剧的事情!妳明白吗?」

「我明白。」

「妳什麽都不懂!妳不是说了,想要自由自在的去冒险吗?妳不是说妳想成为豪杰吗?」

扎薇修女松开手,濒临死亡一样踉跄后退。

丢枢扯着我的衣服,她好像多少理解了一点状况。

「姐姐?妳为什麽要这麽做?原本要成为魔法少女的人是我啊。」

「因为我嫉妒妳……」

一半是真,一半是神。

「妳的脑袋很聪明,体能也很卓越,我只是附赠品一样的人。」

一半是假,一半是人。

「我是嫉妒妳,才这麽做的……」

「不对,姐姐不是这种人。」

丢枢,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姐姐为什麽要说谎?」

丢枢抓住我的手,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拉着我前进。

「我不需要任何谎言,只要豪快地依靠我就好。」

巨大的斧刃挥下,轨迹从左肩划过右肋。

丢枢的身体跌在地面上,她仍然勾着我的手。

怪人挥舞着手臂上的巨斧,在遍佈火焰的小礼堂里起舞。

长着老虎脑袋的怪人四肢伏地,朝宾客威吓。

像飞鸟一样的怪人在小礼堂上空盘旋,人们奔逃着。

「妳好,月之矢。」

火焰翻腾的黑烟之间,一个人影步履平稳的,逆着奔逃的宾客前行。

戴着像蛇一样的古怪面罩,伸出食指,直直指着我的额头。

「我来救赎妳了,新的半神。」

……………………

要救丢枢……

不对,先救宾客……

不对,我现在该……

扎薇修女扑向挥舞斧头的怪人,用肉身挡在我们前面。

窗户被长着羽翼的怪人砸破,牠们似乎只是想驱逐走观礼者。

丢枢的手还没失去温度,连着她支离破碎的身体,挂在我指尖。

「哈……哈……」

我伏在丢枢裂成两半的身体前,试着找到拼合的方式。

被击碎的玻璃渣满地都是,混进鲜红的沼泽里。

「别管她了,她只是人类而已,妳没必要去拯救任何人类,哪怕曾经是家人。」

戴着蛇面具的奇怪傢伙,不知何时开始,便一直从上而下俯视着我。

「半神不需要拯救人类,因为人类这个物种根本不值得被拯救。跟我走,妳就会慢慢明白的。」

我不知道这个神经病到底在说什麽疯话,一点道理都没有。

即使成为魔法少女,我也有着人类的部分,半神只是役使神力的人类。

而人类拯救人类,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要救活丢枢……也要救活这里的所有人……」

我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捅向我的心脏。

真实世界在我面前消解,我抓紧坠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意识,抱着丢枢不断流失的灵魂。

「什麽?妳为什麽?」

我从没有向神祈祷过什麽,但我想祈愿,魔法少女的力量真的能延缓死亡。

我的手脚开始在地上推攮着什麽,完全无法控制,一会儿蜷曲一会儿拍打,我拚命镇压它们的反抗。

「丢枢……」

我拔开胸上玻璃刺,破碎的心脏爆发出血流,其中也带着白银色的光点。

银鳞的残留,透过血液的河流,走进丢枢的躯体。

我需要妳陪我上厕所,我才敢面对黑暗的走廊。

我需要妳教我複习一整晚,我才能达到及格线。

我需要妳在我罚站时和我说话,我才不会无聊。

想代替妳成为命运的祭品,可能只是自私的胡闹,就算终将分离,我也没办法让妳走上那条路。

我需要妳变得更幸福,完整的活着,然后完整的死去。

早晨刚盛开的花被折下,那是我最讨厌的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如路边最不起眼的野草一样,一同淼小又平凡的活着。

「魔法少女月之矢……变身……」

……………………

「第一次变身就能击退怪人,确实是有实用价值。」

「那只是因为敌方在日之矛赶到以前就撤退,并不是因为实力超群。」

「不管怎样,不能再延长月之城的空窗期,地之剑的支援是有极限的。」

「但是……以前从来没有两人同时变身的先例……」

「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契约已经彻底稳固在她们体内。除了死后从鼻孔排出以外,无法再取。」

了不起的人们,自事情结束以后,便不断在命居塾里争论不休。并不害怕被我们偷听到,终日激烈的争吵。

但那不重要,豪杰不会在意琐事,只要接受最终结果,咬牙撑过去就好。

重要的是,丢枢还活着。

就在我隔壁,她的呼吸平稳,几乎能称得上鼾声。

要事并无大碍,但还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我把连着导尿管的袋子挂在点滴架上,就这样推着,用让人气馁的慢速走出病房。

我想搞清楚一件事……

「嘟泥?妳怎麽下床了!」

「我……」

因为这种程度对豪杰而言,不痛不痒。

我被抱住了,一个不会伤到我,轻柔谨慎,充满痛苦的拥抱。

「嘟泥……嘟泥!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妳们!」

她开始哭泣。

「我们这些没用的大人……只能让一个又一个孩子痛苦地死去……」

「不用哭……」

豪杰无所畏惧,更不会害怕成为蝴蝶。

我不会为谎言后悔,我会一直自私自利的幼稚下去,因为我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豪杰。

但是……我有个问题……

「妳……是谁?」

「嘟泥……」

有着短短的捲发,四十多岁年纪,看上去比其他修女都高大强壮。经常在床边抹着眼泪,哀叹着的女人。

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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