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魔法少女是邪教,地上最弱姐妹喧嘩

作者:沉思者不穿衣 更新时间:2025/1/31 0:45:03 字数:10432

銀杏,多年生落葉喬木。

其葉片提取物,含有對人體有益的成分,能有效保護神經系統對抗老化,對於記憶和思考能力有所助益。

我已經在櫃檯前,呼喚一段時間了。

「我想問一下,你們店門口的廣告上確實有這個牌子的銀杏吧。」

前臺的年輕男孩總算擡頭看了我一眼,摘下耳機。

「嗯……所以呢?」

「所以說,我在貨架上沒有看到,希望你能幫我看一下。」

「妳沒找到那就是沒有吧。」

我深吸一口氣,降下血壓。

身爲豪傑,可不能對辛苦的基層員工爆粗口。

「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只要稍微看一下就好。」

「妳沒找到,那就是沒有啊。」

你……不是……我……

冷靜點,嘟泥。

冷靜點……隨意發火是無法解決問題的,只會摧毀人與人之間的信賴與包容。

所以說,拿出成熟大人的氣魄吧。

「小朋友,妳到底要不要結帳?」

我正想說些什麼,丟樞從我側邊撞來。

「我我我!先幫我結帳!」

我乾咳一聲,用手肘頂回去。

「給我等一下,丟樞,妳買了什麼?」

「是很有趣的棒子哦。」

丟樞興趣盎然地解釋,還伸出兩根手指模擬,絲毫不覺得自己撞開姐姐有任何不對。

「把其中一邊塞進鼻孔,另一邊的滾珠這樣滑動的話……」

「妳這傢伙,不要若無其事地在公衆場合把手指塞進鼻孔!」

「總之,這樣就能把鼻子上的粉刺弄掉哦。像這樣,再這樣。」

「給我把手指從鼻孔拿出來啦!豬頭!」

在短短兩秒內,我規劃好接下來的三步行動。

第一步,掐死丟樞。

第二步,把意義不明的去粉刺工具丟回貨架。

第三步,道歉離開,然後毀屍滅跡。

「不好意思,我剛纔聽到妳們好像在說什麼。」

穿着白色外衣的女子及時出現,召喚回我的理智。

她手裏拿着扁長方體紙盒,大概一個手掌大小。

「您在找的是這個嗎?銀杏粉隨身包?」

「啊……謝謝……」

女子溫和地舒展着面孔,低着身子,簡直像在拜見君王。

用羽毛飄落般的輕盈手腕,把盒子畢恭畢敬交到我手裏。

「不需要謝我,只是我該做的事情罷了。」

白衣女子的眼神發着光,好像爲着什麼而狂熱着。

她踏上店門口的地墊正中,自動門像愣了神一樣,停滯一下,才徐徐讓開道路。

雖然直覺上能感受到古怪,但也許我只是不習慣這種微小的善舉。

雖說我總是調侃月之城刁民遍地,這座城市大多時候還是民風純樸的。

我的人生說不定挺幸運的。

……………………

我的人生真是倒楣透頂。

魔法少女確實要繳公務員保險金,但那種退休金大多時候只是理論上能領到而已。

畢竟放眼歷史,有辦法撐到退休的魔法少女屈指可數。

由於魔法少女基本上都是孤家寡人,給予親屬賠償都不知道該發給誰,最後通常會用來充實市政府財政。

就結果來說,前輩們就是白白被扣了薪水。

不過我們的情況比較特殊,幾年後,丟樞應該能領得到我的那一份,希望她別亂花。

「丟樞,妳也應該要學着怎麼節省過日子才行啊!」

我把意義不明擠粉刺工具捏在手心,而後重重甩上辦公桌,由於重量過輕,並沒能發出理想中的震撼撞擊聲。

丟樞發出豪爽到讓人煩躁的大笑,甚至還拍着手。

「哎呀,姐姐,生氣的話更容易冒粉刺哦。」

「不要轉移話題!我在和妳聊重要的事情!」

丟樞聳聳肩,我的話又一次左耳進右耳出。

她搶過跌在桌上的擠粉刺工具,堂而皇之拆開包裝,插入鼻孔裏開始使用。

「妳搞什麼?」

「至少,這比姐姐之前買了後,就完全沒在用的咖啡研磨機好一點吧。」

她說話帶有鼻音,害我差點笑出來,我成功地忍住了。

咖啡研磨機,那不一樣。

豪傑當然需要自己的咖啡研磨機。

該死的,這句話我自己都覺得荒謬。

可惡,這樣看起來,我的確理虧。

豪傑要學會認輸,而後緊咬問題核心不放。

「反正現在研磨機也已經賣掉了不是嗎?以後不準再買多餘的東西,也就是儘可能儲蓄。」

「大家都一昧儲蓄不消費的話,月之城經濟會越來越差的唷。」

「那個是企業家和經濟部門該關心的事,妳管這個做什麼?」

「魔法少女的職責是守護民衆的生活,消費市場也是其中之一哦。」

這個豬頭爲只有在鬥嘴的時候,會突然長出莫名龐大的社會責任心。

當年在母親腹中,我就應該伺機把妳的臍帶刨下來。

「不管再怎麼說,妳也應該要學着過一個人的生活才行啊。」

「一個人的生活?」

丟樞放下意義不明擠粉刺工具,眼瞳逆時針轉了一圈。

「姐姐才應該學着自立,半夜上廁所要先拜託我把所有燈都打開,幼稚園霸王龍。」

「喂!我們不是說好,吵架的時候不會提這件事的嗎?」

「誰管妳,我要豪快的離家出走。沒有我,看姐姐要怎麼辦。」

丟樞隨手抓了一件外套,飛快的闖出門。

兩秒後,她猛推開大門。

「有怪人的話打我手機,不要讓市民受傷。就這樣,再見。」

木門板纔剛撞上牆,她又把它拉進門框,撞擊聲引得樓下的店家開始叫罵。

真正的肇事者就這麼把意義不明擠粉刺工具仍在地上,瀟灑地人間蒸發。

「渾蛋!報告書還一個字都沒動啊!什麼離家出走?根本就是想翹班!」

我朝辦公桌踹上一腳,雖說我抱着腳趾哀嚎了一小段時間,我的氣憤之情仍然高漲。

無所謂,丟樞愛死哪就死哪去吧。沒有魔法少女這個爛工作,我不可能主動去找她。

……………………

「那個豬頭到底哪去了……一定要找到她才行,別出什麼意外啊……」

坐立難安的半小時後,涅麻終於推門進來。

我幾乎要上前扯着她的外套,幸好我在最後一刻以豪傑的修養剋制住自己。

「涅麻小姐!找到丟樞了嗎?」

「找到了,丟樞前輩就在商業街附近遊蕩,我的腦內魔法少女雷達不會出錯。」

雖然很想討論魔法少女雷達究竟是什麼定位系統,但沒時間管那麼多,必須現在就出發。

耳邊一直沒有人說廢話,安靜到詭異的程度。

「分離焦慮症?」

「少囉唆!」

經過五分鐘接近最高速限的疾馳,甚至大幅縮減二手機車的使用壽命,我們迅速殺進商業街。

埋伏在人羣的遮掩中,而後迅速躲到巷尾。

我輕易地在芝麻包子店舖附近,找到她散漫的蹤跡。

丟樞跳着走路,像隻水母一樣鼓動肢體,連手裏的芝麻包子也在甩動。

哼着古怪的歌,東拼西湊的音符串成可怕的咆哮。

我吐出一口氣,一直沒能舒展的胸腔,進入稍微放鬆的狀態。

涅麻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話。

「嘟泥前輩,既然這麼擔心,還是趕緊和好吧?」

如果涅麻沒有藉機在我耳邊吹氣的話,我可能會稍微聽一下她的意見。

不,就算沒有任何人騷擾我,我也不會先向丟樞低頭。

「涅麻小姐,能把連帽衫借給我嗎?」

「可以是可以,但不會有點太大嗎?」

我把拉鍊提到最上面,把袖子捲上三圈。

下襬垂在大腿邊,總覺得不習慣。

我拉上帽子,至少能不被一眼認出。

「我的外套上沾了嘟泥前輩的味道……」

那句話,裝作沒聽到會比較好。

「涅麻小姐,請妳先在這附近等待。」

我混在人羣之間,一點一點朝丟樞接近。

稍微拉低連帽衫的兜帽,維持着一定的距離。

假日的月之城商業街,人羣照着不成文的規矩,在道路兩邊分爲兩個方向流動。

偶然能從擺動的數十隻手臂間,看見丟樞輕飄飄的散漫身姿。

我還真是過度思考,再怎麼說,丟樞也不會因爲和我分開就出意外。

畢竟已經是成年人,已經……

我們的歲數,是多少來着?

像被錐子紮了一下頭蓋骨,那股刺痛感又像幻覺一樣消失。

我回過頭,想找到疼痛曾經存在的證據。除了褪色的招牌以外,我什麼都沒見到。

陌生感拖着黏重的身軀,在我四周爬行。

我不知道我身處何地,我明明已經走過月之城每個角落。

本該熟悉的街道地圖,突然被戳出一塊空白。

我跟着人潮繼續前進,緊盯着在其中涌動的丟樞。

爲什麼要跟着她來着?

吵架,對,我們吵架了。

我們這次是爲了什麼吵起來的?

和半夜上廁所有關,我記得起來,沒錯。

我朝懸在鐵桿上的路標眺望,那上面湊巧全是我遺忘的字詞。

冷靜點,嘟泥。

冷靜點……妳只要跟好丟樞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冷靜點……這沒什麼,豪傑不會因爲這種程度的事就恐慌。

只不過是突發的記憶缺失,數分鐘後,妳就能再一次恢復正常,沒問題的。

我加快腳步,拉近和丟樞的距離。

有東西在磨蹭我的左手,我趕緊把左手抱進懷裏。

花了一段時間我才明白,那是我剛纔捲上去的袖子,它滑了下來,把我的手掌啃咬進外套裏。

……………………

丟樞旁若無人地蹲在道路旁,雙手捧着芝麻包子,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我站在離她十公尺遠的地方,用餐館外的立牌菜單當掩體。

看到這個豬頭如此無憂無慮,我開始後悔跑這一趟。

反正已經不太清楚爭吵的源頭,趕緊向她認錯,早點回家寫報告。今天是星期日,趁着怪人事件低頻時期快點完成上傳,纔是理智的計畫。

「真拿妳沒辦法,果然姐姐沒有我就不行吶。」

丟樞停下進食,蹦出這麼一句話。

我趕緊蹲下,用立牌菜單完全擋住自己。

「姐姐,我知道妳一定會跟蹤我,可以出來了哦。」

她其實只是在瞎猜,我以豪傑的洞見肯定。

這不是丟樞第一次用這種技倆,以前吵架時,她就用過卑鄙的招數。

我不會上同樣的當六次,絕對不會。

「還要躲到什麼時候吶?都暴露了,這樣下去不丟臉嗎?」

一位客人從餐館走出,他朝我挑起一邊眉毛。

我雙手合十朝他央求,他很快就當作無事發生,起腳離開。

「姐姐!我看到妳了哦!」

再繼續扯謊吧,我不可能相信妳。

本來還想就這麼先低頭,拜妳所賜,改變主意了。

「姐姐是大笨蛋!膽小鬼又死要面子!」

哼,看看這豬頭下三濫的手段,這也代表她也在慌亂。

「沒跟來?還是學聰明瞭?嗯,怎麼都好吧!」

我稍稍探出頭觀察情況,丟樞滿臉愉快地繼續吃包子。

「反正我不是提心吊膽的那個,姐姐要加油哦。」

這傢伙……如果這是激將法,那我不得不表示敬意。

耐力、智力、意志力,賭上一切對決到底,纔是真正的豪傑。

我會隱藏到最後,直到妳開始懷疑自己爲止。

丟樞歪頭,看向街邊轎車的車底盤。

花色斑雜的狗鑽出身體,嗅着她手裏的包子。

「要吃嗎?只能吃一點哦。」

這個豬頭,不知道亂餵流浪動物不好嗎?

明明上星期才被叫去市政府,和一羣公務員參加長達四小時的流浪動物講座,還要交心得報告。

除了可能導致傳染病散播,要是造成牠對人類太過信任的話,交通事故也會增加。更不用說,加工食品的高糖分高油脂,會對動物身體造成危害。

犬隻聞了兩下包子純白的外衣,嫌棄地別過頭去。

丟樞把包子放回紙袋,伸手**狗的毛髮。

牠沒有抵抗,溫順地趴在地上,也許是高齡帶來的怠惰。

「狗狗,你聽我說。」

丟樞雙臂圈住狗的腹部,像按摩器一樣開始震動,被害犬全身的毛髮開始飄揚跳動。

「我家那個不成材的姐姐,最近越來越暴躁了吶。」

說誰不成材呢?小崽種。

還有,摸完流浪動物要快點去洗手。

「姐姐她,一定是在隱瞞我什麼纔對。不,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隱瞞,只是最近更慌亂、更害怕我發現。」

我蹲回立牌菜單後,只能盯着蔬菜三明治的價錢看。

「擠粉刺什麼的就大吼大叫,對媽媽的話題就很敷衍。昨天是媽媽的忌日,她卻直接去睡覺,只有我在翻舊相冊。」

對不起……丟樞……對不起……

我忘記了,一點都不記得。

我下定決心,走出立牌菜單的陰影。

丟樞並沒有看向我這裏,她正在和轎車車主閒聊。

花色斑雜的狗跳入後座,車主熟絡地和丟樞聊着天。

「丟樞妳沒和嘟泥在一起啊,真罕見。」

「稍微在冷戰,不過很快就會和好了,豪快地坦誠一切。」

那個車主的名字,我想不起來。

我縮回陰影處,繼續等待着某種契機。

……………………

「在我以前的學校,要滿十歲才能進廚房,但是姐姐完全不管……」

丟樞這傢伙,不知怎麼聚集了一羣狐朋狗友,聽她說着以前的事。

「……奴蘇就說:“那好吧,我幫妳保密……那碗不是葵花油,是蜂蜜。”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姐姐早就一股腦倒進鍋子裏去。濃煙嘩嘩嘩的噴,扎薇修女一聞到味道,立刻跑進廚房。」

丟樞繪聲繪影地描述着場景,周圍的人們邊聽邊笑。

「姐姐那天晚上哭着刷鍋子,還說着:“嗚嗚嗚……豪傑才……纔不會拿錯,一定是奴蘇算計我。”奴蘇跑來幫忙的時候,她就一句話不敢說,只是偷偷啜泣而已。」

一個年輕女孩貌似聽得很開心,肩膀倚在牆上,讚賞般地鼓掌。

「妳的姐姐真好玩啊。」

「是吧,姐姐很好玩哦。她是我所知最豪快的人吶。」

被肆無忌憚談論着的主人公,我正藏在變電箱後面。

用盡吃奶力氣,總算剋制衝動,不上前砸爛丟樞的下顎。

偏偏此時此刻,我只能把手指刺進發叢隙,抱頭壓抑羞恥心。

我想辯駁,說丟樞講述的根本不是真實,而我卻沒有證據。

每當丟樞開始談及往昔時,我只能隨意敷衍兩句,用日漸精湛的模棱兩可混淆過去。唯一變得更加強烈的,是無力感。

「聽說有個日之城來的怪傢伙,要在碼頭附近做一件大事,妳要去嗎?」

「哦,我會去,反正現在還不能回家見姐姐。」

我轉過頭,觀察那羣聚集在那裏,興高采烈聊天的人。

看上去外型奔放的人不少,態度卻相當友善。

保險起見,還是去一趟。

當我考慮時,發現人羣邊緣不尋常的存在。

白色外衣的女子正盯着丟樞,她看上去有些眼熟。

巧合嗎?再稍微觀察一下。

白衣女子走過丟樞身邊,我好像看見她伸手做了些什麼,但被人羣遮擋,看不真切。

我正想貼近一點,丟樞又開始對衆人說話。

「啊,剛剛的故事還沒說完呢,姐姐搗亂廚房然後被懲罰的故事。」

丟樞!

怎麼還沒完啊!殺了我吧!

「姐姐累了以後,扎薇修女就把她抱回房間。明天早上再繼續刷。」

救命……救命……救命……

「扎薇修女明天早上一定會心軟,姐姐也一定還在哭哭啼啼。」

閉嘴!快閉嘴!

「所以,晚上所有人都睡着的時候,我一個人到廚房,幫姐姐把那個鍋子豪快地處理乾淨了。」

多管閒事。

爲什麼要這麼做?我可不會因爲靜默無聲的付出,感謝任何人。

「因爲姐姐沒有我,就是個什麼都做不到的廢柴嘞。」

我拉上連帽衫的兜帽,轉身離開。

我只能相信妳所說的事實,那麼,這個迴應遲到太久。

謝謝妳,丟樞。

……………………

白衣女子的手伸進內襯口袋,那可能是短刀,或殺傷力更強的東西。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

我拉開兜帽,瞪着白衣女子,以及那抹刀光。

「不準靠近丟樞。」

她可能會裝傻。

她可能會直接持刀攻擊我。

她可能會假意求饒,伺機發起襲擊。

出乎我意料,她收起武器,對我單膝下跪。

「我是爲了清除您的累贅,月之矢大人。」

累贅?

月之矢……大人?

「現在就開始裝瘋賣傻的話,有些太早了吧?爲什麼跟蹤我妹妹?」

「小人我是有苦衷的,您因爲慈悲而分給那個人類一半力量,我想讓您取回。」

我不是擅長鑑別謊言與實話之輩,看到那誠惶誠恐的神態,總覺得事態不對勁。

「您可是尊貴的半神,包括我在內的愚蠢人類都及不上您。」

我是人類,魔法少女就算再怎麼特殊,也只是人類的一份子。

在月之城,半神可不是什麼常見的稱呼。

在這座城市,神的影子只能在燈火照射的邊緣逡巡。

「我是個粗人,不曉得妳在說什麼,希望警官能懂吧。」

我掏出手機,同時,刀光從女子的手裏閃過。

我用左腳踏着地面,讓身體朝右橫移,勉強保住手機。

「非常抱歉冒犯月之矢大人,但爲了救贖您的計畫,不能讓您報警。」

「拿着刀對人揮舞的道歉,有可能被接受嗎?」

「這也是迫不得已!請您忍受!」

她反握着短刀,以手肘向外的架式攻擊,目標是我的手機。

我後撤一步,朝她的眼前晃一拳,她的抱架上移了一點。

抓準距離以後,我朝她暴露出的肋間塞進一記拳頭,然後立刻拉遠距離。

白癡才真的和持刀暴徒打架,她要是再過來,我轉頭就跑。

膽小?這就是豪傑的戰鬥方式,我可沒有和普通人當街鬥毆的習慣。

白衣女子的確如她所說,完全沒有傷害我本人的意思,真的只是在阻止我報警,現在也不斷地在道歉。

詭異的傢伙,我倒寧願她痛快地襲擊過來。

「違抗魔法少女是大罪,我願意接受您的所有懲處,但請不要讓警察攪局。」

「是嗎?告訴妳一個壞消息,我早就報過警了。」

警笛聲刺破街道,白衣女子收起小刀,平展雙臂。

一根根羽毛覆蓋過她的身體,她彎起手臂,拍動雪白的翅膀。

「既然如此,我只好先告退了,月之矢大人。」

「搞什麼……」

起飛的餘威掃到面前,我受本能驅使,用手掌遮住面部。

我能睜開雙眼後,地上只剩下一組殘破的零件,是一部被甩碎的手機。我靠近了點,確認了最糟糕的消息,那毀壞的通訊裝置屬於丟樞。

「該死的,這下麻煩大了。」

我擡起頭,順着員警的彈道看去。

一隻蒼白的怪鳥,在天際越來越淼小。

「丟樞!」

丟樞已經走遠,我在附近的街區橫衝直撞,一無所獲。

我這蠢才。

……………………

如果我能放棄維護顏面,先去找丟樞,就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

都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

現在,我失去聯繫丟樞的方法,那個豬頭八成連自己手機被偷了都沒發現。

所謂魔法少女,就是從怪人手裏保護市民的安保人員。

失職是不可接受的,僅只一次的意外,就可能連鎖導致民衆的傷亡。

只有我一個也無妨,無法變身也無妨。

即使無法動用特別的力量,我也得肩負魔法少女的職責。

以豪傑之名起誓,在這片月光下,沒有無法被拯救的人。

「涅麻小姐,打這組號碼。不通的話,就用這個信箱或這個帳號。不論如何,一定要聯繫上揪果或日之矛。」

「收到!賭上魔法少女後援會的名聲!」

什麼跟什麼?算了,不管了。

即使揪果收到支援請求,跨越轄區執法也需要地之城的許可和協防。我不指望她能迅速到場,能出動就謝天謝地。

至於日之矛……奴蘇……是叫作奴蘇嗎?就我所知,日之城體系的反應速度不值得期待。

朝着警方一線人員,我把腰彎到極限。

「飛崖警官,拜託你們了!」

「放心吧,雖說情況尚不明朗,但整個月之城都會同心協力。」

「還有一件事,碼頭那裏的防衛,尤其要注重備煤場。」

碼頭附近的備煤場,平時是暫時存放發電廠燃料的倉房。

在遙遠的過去,神從天上墜落,將文明的火種重新賦予人類。圍繞着神的恩典,人類搭建出三座城市,朝着三種不同的可能性發展文明。

發電廠的燃料,來自日之城邊境的大礦坑,那個位置幾乎能說是三座城市的交界點。

雖然實質上由日之城管理,但三座城市都擁有開採權。

「詳情我無法告知,但是……敵人的目標可能是備煤場,請務必注意。」

我不敢擡頭看飛崖警官和其他參與者的面容,因爲我的疏失,讓他們必須冒着生命危險行動。

「對不起,諸位同仁。」

「嘟泥,擡起頭來。」

飛崖警官回答我,身後的人們都已經全副武裝。。

「我們掙扎過活的城市,絕對不會因爲妳就輕而易舉地傾頹。」

「我明白,但是……」

月之城是人與人攜手創建的城市,人類的力量透過合作與訓練,打磨到能與月光爭輝。

但是……那也是有極限的,人能拯救的人,是有極限的。

就像在黑暗的長廊裏摸索前進,最爲純粹的陰影,只能靠月亮驅散。

隨着時間過去,天際出現橘紅色,蒼白的月球更加顯眼。

下弦的月相,即將獨自面對黑夜,我卻沒出息地咬起指甲。

……………………

倒鉤鐵絲網被剜出巨大的缺口,像是被巨鳥的腳爪撕裂。

備煤場外聚集手持防爆盾的特警,以及凌駕於警隊數倍以上的人羣。

我潛在涌動吆喝的人羣間,找上一個落單的男人。

「我想問一下,你們聚在這裏是在做什麼?」

「好像是什麼活動,我也是第一次來,不太清楚。」

我和另外一名女性搭話,她有條有理地發表着什麼。

「我們被騙了,被市政府,被一切機構。關於怪人襲擊事件這種安全議題,白衣女子說她會公佈真相。」

我立刻鑽入人羣的遮掩,跑出數十公尺遠後,我纔想起自己沒有道謝。

所謂祕密,是被知曉也無所謂的祭品。只要不作迴應,就無法帶來動亂的小小犧牲。

所謂機密,是能招來災禍的篩選儀式,洩漏便會動搖社會。但十數年後,人們終究只能再次走上同一條道路。

所謂極祕,是被拋棄的一種思維,沒有人被允許擁有那種立場。

「丟樞!」

我嘶吼着,呼喚着那個豬頭。

嘈雜的人聲頂起天蓋,在那之上,直升機的螺旋槳打出嗡鳴。新聞媒體俯視着地面羣聚的集團,蚊蟲般的無人機也在舞動着。

跑過正在採訪民衆的記者,我想像着某人要求媒體撤離的樣子,然後強迫自己撕碎那種幻想。

「丟樞!」

即使肌肉和骨骼照我的指令行動,但其中的芯像被抽走一般。越是奔跑與吶喊,無力感越是上漲水位。

只是揮舞着神力的凡人,不是以靈魂做賭注,嬉戲着的月神。獨自一個人的夜晚,太過晦暗。

我所能記得的最遙遠記憶,早就傾訴我的不足。丟樞纔是原定的魔法少女,我若是不被她牽着,連半夜的廁所都找不到。

烏雲密佈,連一點光線都不透出。

「丟樞!」

不對……

不對!不對!我是豪傑!我要成爲最了不起的豪傑!

備煤場倉房的屋頂,猛然放出強光。

蒼白的怪鳥在上空盤旋,扭曲的龐大影子映照在雲層上。

警方用擴音器朝怪人喊話與警告,然而牠視若無睹。

「在這顆星球,大滅絕將會更迭優勢物種。盛極必衰,這是自然規律。」

尖銳強勁的宣告,掃平其餘的喧譁。

「至今爲止,地球經歷了六次大滅絕,身爲食物鏈頂層的人類理應跌落王座。」

或是錯亂急促、或是屏息而待,怪人睥睨着所有呼吸着的參與者。

「這本該是一次清洗,把那些腦滿腸肥的惡棍清除。只有純粹天真的新人類,因爲抱持團結精神而重建文明火種。」

除了少數舉手歡呼的羣體,大多數聆聽者都困惑不解。

開始有羣衆撞擊防爆盾,混亂正在感染擴散。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汙濁的個體透過卑劣的舉止,進一步產下惡性腫瘤,寄生在神的慈悲上。無所謂……我不指望你們能明白。」

我手臂上的毛髮豎了起來,有一部分隱密將破殼而出。

「你們只要順從本能就好,想犯什麼罪都可以。不需要工作、學習、努力、堅持、順從,只要擁有怪人的力量……」

怪人振翅起飛,在人羣上空滑翔,腳爪上掛着體積驚人的布袋,正傾瀉着黑色的物質。

「成爲怪人的方法就是靠近發電裝置!然後積累大量的負面情緒!就可以用這份力量爲所欲爲!但還有更好的方式!」

比鄰站立的人體與人體,開始扭曲成慾望的形狀。

怪人星星點點出現在人潮中,潛伏在城市中的疾病,開始顯露症狀。

「吃下去!把這個發電燃料吞進身體裏!就能成爲和我一樣的神官!這個東西可不是他們所宣稱的煤炭啊!」

從今以後,暴徒能靠這樣的知識,隨時動用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

我抑制住戰慄,想再次呼喚丟樞。

但在我開口以前,有人碰了我的肩膀。

「姐姐!」

……………………

我抱着丟樞,想就這麼把她融進我的身體。

「白癡!沒有妳這蠢才的話,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不準再離家出走了!」

趁她還搞不清楚情況,我把她推開。

「趕緊變身啊!等什麼!」

「等一下,姐姐。」

「好啦!對不起!滿意了吧?在有人重傷前趕緊……」

「姐姐,變身的代價是什麼?」

我別過頭去,拉起丟樞,往動亂最爲激烈的地方狂奔。

「傍晚的時候,穿白衣的女士對我說了,姐姐確實有一直在隱瞞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妳要相信恐怖分子的話嗎?」

我討厭丟樞關心我,鍋子的事情也好、陪我去廁所也好,那都讓我難堪,厭惡至極。

再說了,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我是豪傑。

「現在正有人在受苦,我們只能上了不是嗎?丟樞!」

「但是……如果要犧牲姐姐才能守護月之城的話……」

「丟樞,我沒事的。」

我停下腳步,用最堅毅的演技望向丟樞。

對不起,丟樞。

我是個連自己都欺騙的,悽慘的膽小鬼。

她艱難地點頭,暫時放棄戳破謊言。

「豪快節氣月上弦……」

「豪傑時令月下弦。」

正有人放棄身份與理智,自願成爲怪人,破壞早已爲數不多的幸福。

我必須去拯救他人,作爲人類值得拯救的無力證明。

所以……對不起,丟樞。

月亮的這一面,除了謊言以外,什麼都給不了妳。

「魔法少女月之矢,變身。」

……………………

「月之矢大人!不要再消耗自己高貴的靈魂,拯救這自甘墮落的下賤物種了!」

我沒空理會怪鳥的呼號,連續擊發箭矢。

別說拉弓,在射出將近一千發後,舉起手臂也變得困難。

「啊……月之矢大人的姿態,居然混入那個累贅!不可原諒!」

忽略牠的鳴叫,我瞄準朝警方陣線穩定進發的怪人集團,牠們好像意圖奪得更多黑色燃料。

“丟樞!準備好!”

“好!終末射擊!真•新月追豹!”

連吐槽這種喊必殺技名稱的餘裕也沒有,在互相踩踏與尖叫的個體間跳躍,在刁鑽的極短時間內瞄準,而後放開弓弦。

月光長弓不安的顫抖着,好一段時間後,我才發覺,是我的視線脫力地在晃動。

數個已經吞下燃料的大膽年輕人,隱沒在其餘逃竄的羣衆裏,我無法辨別。

「哈……哈啊……渾蛋……」

“姐姐,沒事吧?”

“別瞧不起我……少用那種真心關懷的語氣和我說話,像平常那樣挖苦還差不多。”

肺葉像在燃燒,仍然機械性的朝怪人放箭。

在我僅存的記憶裏,沒有這種長時間高強度作戰的經驗。

那又如何?就當作懲罰硬撐過去,豪傑根本不會因此倒下。

“姐姐……”

“丟樞,給我箭。”

撐下去,嘟泥,妳可是豪傑。

不要撒嬌,妳必須成爲照亮這座城市的月光。

「唔……」

回過神來時,我躺在滿是砂石的混凝土地面,獃獃地盯着天空,劇烈的心跳聲震撼我的耳膜。

我在哪裏?我爲什麼會躺在這種地方?

對了,我剛剛在狙擊大量的怪人,然後因爲過度疲勞而無法維持變身。

「呼……呼……姐姐,可以了,先……咳咳……休息吧。」

可惡,那也是丟樞的身體,也讓她到達極限了嗎?

「天旋不改正義制無義,地轉無關公理裁不公。」

增援只有一人,她一瘸一拐艱難前進。

「直至惡徒皆殺盡殺滅……魔法少女地之劍,變身。」

紅、綠、藍、紫,幕布一般的劍光,不知是她將穹頂斬成兩半,還是它們本就不會永遠遮掩天空。

星辰的光又一次落在地面,極光長劍斬落怪鳥的一邊翅膀。

「能被地之劍大人砍中!至福!」

始作俑者歡呼着,朝森林某處墜落,不見蹤影。

揪果緩緩朝這裏靠近,我閉起眼睛稍作休息。

「難以表述我的歉意,未能及時支援您們。」

我沒辦法回覆,意識像癱倒的水壺。

……………………

寫着報告書,一旁開着線上詞典的網頁。

不只是閱讀能力減退,連重新記住字詞都越來越困難。

最後一次手動存檔時,不知不覺間已經滿頭大汗。

前幾任的月之矢都是委託他人撰寫,久而久之,這種流言也讓審批單位對魔法少女印象不佳。

本以爲我不至於變成那樣,看來還是太樂觀。

「姐姐,報告書裏錯字的數量,居然比對的部分還多呢。」

丟樞把意義不明擠粉刺用具插在鼻孔裏,靠過來嘲諷我。

「只是狀態不好而已……妳的那部分完成了嗎?」

「早就豪快地寫完了,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姐姐一樣慢郎中嘛。」

丟樞從我手裏搶過筆電,自說自話,毫不留情。

「姐姐趕緊去睡覺,淨給我添亂。」

「哈啊?妳這樣沒問題嗎?」

「沒關係哦,反正姐姐本來就很廢物,對廢物抱有期待本來就不合理。」

這傢伙……

「姐姐本來就沒有逞強的必要,豪快的依靠我就好。」

丟樞喃喃念着,我能清楚聽見。

「姐姐確實是個……了不起的騙人鬼,瞞的真久。」

我不再說話,我不會討論這個話題。

我隱瞞這件事,僅僅只是出於自我滿足,並沒有在那以上的高貴情操。

即使曾經有過,也已經是被打火機燻破的照片,火如蛇信般舔舐過。

無法再說謊,我恐怕只能逃避。

對不起,丟樞。

……………………

「佔用了你們的頻道還真是冒昧了,不該出生的劣等種們。」

戴着蛇鱗面罩的女孩,佔據月之城的所有電視機和電子看板。

用扭曲變形過的聲線,嘶嘶吐着謾罵。

「我是蝕汐神,這個星球上第一個魔法少女。」

有腦子的人都曉得,她不可能是神明。

但她偏偏選擇這麼一個古怪的假身份,八成是徹底精神失常,兩成是在對人們的常識選戰。

「你們從來不是重要的存在,你們爲了錢、權、情所拋擲的的生命,終有一日會散盡價值和意義。何不放棄你本就破爛不堪的人生,用怪人的力量搶劫、豪飲、強姦、殺人。」

她說着狗屁不通的話,語帶嘲諷。

「所謂秩序,不過是上位者支配奴役下位者時,儘可能構思出來的限制器。他們佔有絕大多數社會資源,還假裝一切都是公平競爭。而要撕碎他們道貌岸然醜惡嘴臉,就只能用壓倒性的暴力進行革命與反叛,也就是怪人的力量。」

那副態度像在宣稱,區區人類只要這樣便會被煽動。

「即使努力也無法出人頭地,僅僅只能在最下層被敲骨吸髓的你們應該能明白。善良只是富人的奢侈品,道德乃是你們所有不幸的根源之一。」

變身怪人的方式,已然公諸於衆。

作惡本有的門檻,好像一瞬間消失無蹤。

「月之城的市民,如果你並沒有野心或夢想,也請記住。你們之中已經混入擁有怪人力量,隨時能把你們撕成兩半的危險分子。抵抗的唯一方法,就是搶先一步用更強的力量捏碎惡人,否則你深愛的親友將被人渣剁碎。」

歪理邪說,胡言亂語。

「我就再替你們複習一下,該如何終結沒有希望與意義的人生呢?當你們不再有理由保持軟弱無力,當個乖寶寶只會任人宰割,何不拋棄無謂的良知放手一搏?有能力、有理由、有回報、有必要,爲什麼不去殺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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