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熙熙攘攘月之城,你並沒有那麼脆弱

作者:沉思者不穿衣 更新时间:2025/1/31 0:45:04 字数:11675

魔法少女可能意外在混凝土上造出裂痕,打破某戶人家的玻璃,或是波及到普通民衆。作爲安全措施並不不穩定,還需要市民用稅金飼養。

可能,有極少一部分的孩子會喜歡,也只是極少一部分人在漫長人生的極短時間內稍稍嚮往過。

只能宣揚愛與和平,那對提高收入沒有益處,也無法讓罹患癌症需要治療的親人康復。

抱怨自己過得苦的長輩,花更多口舌埋怨着沒出息的你。

總開着不識時務玩笑的客戶,即使受冒犯也不好意思出聲的你。

要求更多體諒和關注的戀人,跟他一樣疲憊到瀕臨崩潰的你。

「長大就是變成垃圾,這是我的人生。」

女孩如此總結,老實說,我覺得她只是想太多。

「別這麼說啊,在痛苦間也有零碎的愉快必須把握。」

「嘟泥,妳是魔法少女,不也是做着垃圾一樣的工作嗎?」

「不要以爲妳是小孩,我就不敢揍妳。」

再說了,我可是年長者,居然直呼我的名字。

法芙絡,九歲,她不算是早熟,只是偶然提早看見未來。

她的成績並不特別優越,最好的出路,是在職業學校習得一技之長,然後節儉過完一生。

她的家庭並不完全美好,她的母親是發電廠員工。在怪人襲擊事件與發電廠相關連的真相公開後,母親上星期被路邊的暴徒擊中頭部,離不開牀榻。

父親全心全意照顧母親,使得這位理想丈夫脾氣不可避免的變得暴躁。

日常生活並不是一家人手牽手,一起面對艱難生活,然後像溫情電影那樣,在破爛的生活裏尋得救贖。

救贖只是一秒鐘的想開,法芙絡的將來是一百年的苦難。

成年法芙絡回家以後,面對寂寞又缺乏安全感的父親。

隨着金錢往來和時事批評,本就難以溝通的父女逐漸加劇裂紋,他開始沉默或成天自怨自艾。

每週開車帶着父親往返醫院拿藥看診,剛想起車貸沒還完,就被後車追撞。

重油重鹹的食物父親入不了口,忙於工作的成年法芙絡也無暇下廚,積蓄被昂貴的健康食品長時間掏空。

罪惡的想法在腦海中浮現,父親早點去世。每當父親的病況又一次穩定下來,難以言喻的失望讓罪惡感更深。

父親死後,因爲家人之愛早就被消磨殆盡,她連悲傷都感覺不到,絕望般的麻木根植心中。

業餘時間,成年法芙絡又找了一份兼職,但組建新家庭和買房的計畫還是要取消。

操勞過度帶來的豐富病歷,能籤的保單越來越稀少。

想靠投資賺取一點金錢,成年法芙絡聽取名人建議,股票卻買一次賠一次。

偶爾奢侈一次,替自己買了生日蛋糕,獨自在出租房吃着,想着無以解答的難題:她是何時失去最後一個朋友的?

「這就是我灰暗無光的人生。」

「也不一定會這樣。」

「是啊,只會更慘而已。」

九歲的法芙絡看見這樣的未來,她發現愛與和平雖然美好,但和她的生活沒有任何關係。

她曾經憧憬過改變命運的神話,直到她發現,人生的本質就是無聊和苦悶交織的毒打。

「妳沒有什麼喜歡的演員或偶像嗎?」

「有,他因爲和粉絲不軌,被經濟公司雪藏了。」

「其他興趣呢?」

「畫室那裏,因爲媽媽倒下,沒有時間再去了。」

不管我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都無法改變她的現狀。

「成爲怪人的話,就不必淪落成人類,比較輕鬆。」

「誰管妳輕不輕鬆,我會追着妳到天涯海角,把妳打回原形。」

「作爲愛與和平的魔法少女,嘟泥會不會太暴力了。」

「少囉唆。」

法芙絡吃着飯盒,這裏是醫院地下一樓的小型美食街,她只會買三家店裏最便宜的飯盒。

這家店下個月還會漲價,下下個月亦然。

「嘟泥,妳下次來醫院是什麼時候?」

「大概不會來了,那位醫生開的藥沒有用。」

也是,因爲神和祭品那種虛無縹緲之物,造成的記憶空白,現代醫學還束手無策。

寄望得到拯救的我,實在太天真。

「我該走了,我的手機在響,有怪人。」

「嗯,快去吧,說不定下次妳對付的就是我。」

我跑出幾步,回首望向法芙絡的背影。

對比暖色調的地下空間,她瘦小的身影灰暗到模糊,像隨時會從現實淡去的迷霧。

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要被拯救,生活是史上最垃圾的生存遊戲。

朝着晦暗的方向沉淪,方便且容易通關。

……………………

我好想睡覺。

就算醒來以後,立刻被卡車碾過去也無所謂,我想睡覺。

「月之城銀行發生怪人襲擊事件。」

「收到了!」

單單是這三天,怪人襲擊事件已經發生不下十六起。

隨着時間過去,頻率或許會有顯着下降,只能把希望放在尚且黯淡的未來。

我和丟樞跨上機車,用最快的速度趕往現場。

缺乏睡眠帶來的頭痛,像腦門被打入錐子般,逐漸深入頭殼。因爲失神,幾乎要擦上道路旁的護欄,我及時拉回正路。

幸運祐護,在銀行正門前安全煞停。只是在立側柱時,試了三次才成功。

丟樞的情況不比我好多少,但體能優越算是她不多的優點之一,還能扶住我行走。

金庫在爆鳴的警報聲中,從內被徹底破壞。

怪人右手抓着純黑帆布袋,裏頭鼓滿鈔票。

「丟樞,要上了。」

「哦,豪快地上吧。」

腎上腺素,會讓精神抖擻。

我正面朝怪人衝過去,丟樞跟在我身邊。

「魔法少女什麼的別來礙事!我需要錢!」

「那可不代表你可以掠奪他人勞動的成果。」

不論是誰,都有被慾望矇蔽雙眼,走上歧途的可能性。

即使能在這裏阻止怪人作亂,當事人生活的困難,我還是束手無策。

但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成爲坐以待斃的藉口。

「豪快節氣月上弦!」

「豪傑時令月下弦。」

我朝怪人捨身撞過去,手肘砸中牠的胸膛。

丟樞按住我的肩膀,以此爲觸點撐起身體,起腳正中牠的臉。

「魔法少女月之矢,變身。」

丟樞接過主導權,握緊雙拳,左右交叉打擊怪人,迫使牠放下手裏的鈔票,轉而抱頭防禦。

丟樞抓緊機會,攻勢上勾,右拳鑽進防禦空隙,由下而上擊打下巴。

「告訴我……」

丟樞拔出長弓,用尾端戳向怪人的腹部,再照着右腳抽出一記橫掃,把牠徹底擊倒。

她一腳踩上怪人的咽喉,將羽箭搭上弦。

「告訴我,既能保護市民,也可以不讓姐姐失去記憶的方法。」

怪人喘不上氣,只能斷斷續續地叫罵。

「誰知道……嘎啊……誰知道妳在說什麼!我需要……要這筆錢!」

「所以,你不知道?」

丟樞看上去出奇憤怒,她將箭尖塞進怪人嘴裏。

「不知道……那就別讓姐姐犧牲!你們這些主動變成怪人的傢伙!」

“丟樞,不要意氣用事。”

丟樞像是沒有聽見,她拉滿弓,用毫無必要的力度貫穿怪人的口腔。怪人的軀體萎縮,變回瘦小憔悴的男人。

還沒結束,丟樞舉起拳頭,懸在男人的鼻樑上方。

「就爲了這種人……姐姐已經完全不識字了……就爲了這種自甘墮落的爛人……」

“丟樞,不要衝動。”

丟樞還想爭辯,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您怎麼又變身了?月之矢大人,您可以放任我們人類自相殘殺的!不需要再折磨自己!」

白衣女子的腳爪割開路磚,她揚起右翼,數支羽毛朝我們襲來。丟樞及時閃開,羽毛將遠處的紅綠燈切開,它倒在柏油路面上。

「既然如此,那就打斷您的四肢,強迫您好好休息吧。」

“丟樞,蹲下。”

腳爪的撲擊落空,在金庫外牆刮出噪音。

丟樞朝她的左側滾去,扣動弓弦。

她眯起一隻眼睛,完成瞄準。

「終末射擊,戀蒼飛隼。」

白衣女子的側腹被剜出洞口,而後擊中的聲響才爆裂。

她被威力震飛,但很快就透過靈巧的動作着地。

當她再一次站起身,側腹的傷口已經不見蹤影。

「您還是要拖着那個累贅繼續勉強的話,我只能全力使您絕望。我不奢求您諒解,只要您明白人類的醜惡嘴臉。」

丟樞不是累贅,人類也不醜惡。

蠢話連篇,狗屁不通,盡說些不知所謂的東西。

白衣女子彎腰行禮,而後拍動翅膀,起飛的餘威在路面上留下龜裂。

「我發現您已經到極限了,請先保重玉體。」

意義不明的話語,和幾根絨毛一起飄落。

忽然,一片空白飄來,朝我的腦袋咬了一口。

「姐姐!」

……………………

我是嘟泥……是丟樞的姐姐……

住在政府分配的公寓裏,兼具辦公場所和住處功能,雖然老舊但房租並不便宜。

樓下是麵館、樓上是音樂教室,隔音很差,全天候的吵雜。

職業是魔法少女月之矢,工作內容是挽救市民的生命。

除此之外,有一點需要額外補充,我是個豪傑。

沒問題的,我還記得。

迅速確認完以後,我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醫院掛號櫃檯,我正坐在綠色光滑的座椅上,正對着閃着紅色數字的顯示屏。

我充其量只是打了一點葡萄糖,並在急診室的病牀上躺了半小時,昂貴的醫療費用就震天撼地。

「丟樞,下次等我自己醒來就好,可以嗎?救護車又不是免費的。」

「姐姐,這樣身體會出意外哦。」

「財產上的意外怎麼說?」

「要是身體先垮掉,不就賺不到錢了嗎?」

丟樞聳着肩膀,無憂無慮地笑着。

爽朗地拍打我的背,同時發出令人煩躁的大笑。

就像過去上千次那樣,但是,笑聲卻變得僵硬不少。就像她早上撲倒當事人,將拳頭懸在市民臉上時,關節受憤怒驅使的噪音。

那是我所不認識的丟樞。

「我去買點東西吃,姐姐不要亂跑哦。」

「吵死了,不要花太多錢。」

「知道啦。」

丟樞跳着腳步離開,出於某種我還不願面對的理由,她的身姿沒有以往那麼輕盈。

我摸向口袋,我的手機躺在裏面,離下一次怪人襲擊事件,還有從一秒到一天的未定倒數計時。

「怪人的筋力,因個體差異,有成年男性的三到十七倍以上。但怪人型態帶來的最顯着收益並不是破壞力,而是抗擊打能力。」

一旁的中年男子盯着手機屏幕,還旁若無人地放出聲音。

那是透過變聲器扭曲的嗓音,我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在眼底看見那副蛇皮面具。

「連狙擊步槍擊都未必能擊穿的軀體,也就是能沒有負擔的嘗試所有殺人技巧。接下來,我來演示七種在造成骨折時,讓骨骼碎片扎入內臟的方法。」

自稱蝕汐神的古怪傢伙,正躲藏在某個隱密的角落。每天都透過影音平臺,傳播令人作嘔的歪理。

全部都是我的錯……是我的疏忽,讓那自稱蝕汐神的中二混帳得逞……全部都是我的錯……

無法阻止她們的我,到底有什麼資格自稱豪傑。

「嘟泥?」

我趕緊放下大拇指,它早就被我啃到面目全非。

法芙絡站在我面前,眼角有一抹紅色。

「嗯,我以爲嘟泥妳不會再來了。」

「我也這樣以爲。」

我注意到,法芙絡捏着手提袋,裏面裝着一些衣服。

「妳是去洗衣服嗎?」

「不是,這是乾淨的內衣褲,爸爸之前帶來醫院的。」

法芙絡提起袋子,拍打兩下表面。

「因爲爸爸要在派出所待一段時間,所以要送過去給他。」

「抱歉,妳爸爸是出了什麼事嗎?」

「他早上去搶銀行,然後被妳們打敗。因爲非法持有並利用發電燃料,現在被拘留中。」

「……這樣啊。」

那個男人搶走的那筆錢,是填補妻子醫療費缺口的金額。

「如果我現在就變成怪人,就不用送內褲到派出所。」

「妳有自信贏過魔法少女的話,那就儘管試試看。我不會給妳傷害別人的機會,哪怕一秒都不會。」

一旦走上歧途,豪傑就會無情地讓妳的人生迴歸正軌。

我不會手下留情,妳只能悽慘的活在這座城市裏,忙碌地度過每一天,只能在虛無中捕捉淼小的幸福。

人們會一直守護妳,直到妳帶着不甘心的表情,用人類的尊嚴壽終正寢爲止。

「哦……那,我要走了。」

法芙絡似乎懶得聽我說教,轉身離開。

在走出視線以前,她稍微暫停了一下。

「對了……謝謝妳,沒有讓爸爸變成殺人犯。」

「謝什麼?我就是吃這口飯的。要謝的話,就去謝銀行職員和建築工人。」

法芙絡的嘴角,往上跳動了一下。

……………………

「丟樞,妳到底去哪了?也太久了吧?」

總之,只要不亂花錢的話……

「路上經過從來沒看過的店,所以進去逛了一下。」

丟樞亮出手提袋,那個店名點燃我的怒火。

我伸手捏住她的前額,加大握力。

「姐姐,會痛哦!」

「妳爲什麼要去情趣用品店!豬頭!淨買些沒用的東西!」

「纔不會沒用嘞,會用在姐姐身上嘛。」

「哈……哈啊?」

丟樞的語氣異常認真,沒有笑意。

我甩起她空空如也的頭顱,絞盡腦汁,想得到一種有效的懲罰方式。

我感覺到視線,揪果正隔着一副土氣的墨鏡,打量着我們。

我鬆開丟樞,整理一下她亂蓬蓬的瀏海。

「咳咳……嗯……揪果,妳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裏的。」

「爲情誼考慮,恕我不便回答。」

揪果把上半身跨在柺杖上,用艱難的方式向我們欠身。

「丟樞閣下,還請莫要一直對血親動用武力。」

「我是嘟泥,妳每次都能準確地叫錯,絕對是故意的吧。」

不,我在乎這個做什麼?

被帶進揪果的節奏以後,精神就會變得散漫。

「先說正事吧。」

揪果頜首,然而在她低頭的瞬間,她的機械眼球往上飄動。

她決定用右手猛擊頭顱左側,墨鏡的鏡架被打歪,但她並不在意。

「已有宵小之輩心懷不軌,向地之城走私販賣黑色燃料。動亂的火種正在擴散。」

根據地之城律法,能將非法出入境者當場射殺。

揪果站在這裏說話,就代表邊境情況得到了一定程度控制,到底有多少人已經……

可惡,目前行政機關收繳回的燃料,恐怕還不到白衣女子分發總量的一半。

我的錯,如果那時候我能直接解決所有怪人,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身份不明的白衣女子,該名犯人沒有任何可調用資料,意爲,相關機構中存在蹊蹺。爲調查貪腐或舞弊,地之城民衆正在對所有上級官員進行拷問,此事之後再議。」

揪果變換重心,而後,從臉上剝下完全變形的墨鏡。

她扭動着彎折的部分,想拗回原狀,想當然爾的失敗。

她是個沒什麼表情的人,但即使是那張不靈活的面孔,也因爲太過剛硬而透露出疲倦。

「據我所知,月之城連環發生的十七起怪人襲擊事件,有九起是犯罪團伙針對黑色燃料的搶奪。」

「沒錯,而他們沒有得逞。」

我潦草地接上一句話。

「只是暫時的。」

丟樞補上一句,對月之城的驕傲潑冷水。

事態要是再繼續發酵,地之城和月之城就必須暫停燃料運輸,意味着切斷髮電廠運作。

單單憑藉後備電力,無法持續滿足工業區和醫療院所的需求。

「根據非常時期應對方針,三城市的魔法少女必須互相援助。」

揪果把墨鏡掛在領口,它在她胸前晃來晃去,丟樞跟着它搖擺的節奏搖頭晃腦。

「總之,爲維持和平,請兩位閣下務必儘可能使喚我。」

揪果道別後,急忙地調轉方向,想立刻趕回地之城執法。

「等等,揪果。」

丟樞叫住她,揪果大費周章地轉動身體,執着於與對話者面對面。

我本來想出聲要丟樞閉嘴,但看到她的側臉,我說不出話。

丟樞看着揪果,正視她被義體替換的那些部分。

「揪果,妳認爲半神有義務拯救人類嗎?」

「有,人類的高潔至高無上,此乃正義。」

揪果拖着殘破不堪的身體,踏着自己掉落的血肉不斷往前。

「神或許確實存在,然而,神話只能由人類編纂。真神尚如此,半神自當然。」

……………………

「工業區有怪人目擊情報。」

「瞭解。」

我放下話筒,抓起鑰匙。

得快點,有人正受到威脅。

……我在做什麼?

我盯着躺在掌中的鑰匙串,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混亂的思緒正中腦門,我撐在辦公桌上,一層薄薄的灰塵覆蓋在桌面上。

「姐姐……」

「不要擔心我!鑰匙給妳!我們快走!」

我甩開丟樞的攙扶,揉搓着太陽穴。記憶的沙粒流回腦海,意識再次變得清晰。

沒事的,豪傑不會因爲這一點困難就止步不前。

要是連這種程度的代價都無法一人揹負,魔法少女的存在與意義都一文不值。

「丟樞!妳認得路吧!妳來騎!」

丟樞一言不發,低垂着臉。

我扯住她的領子,我受夠了她這種古怪的樣子。

「妳在等什麼?我們必須去拯救別人才行啊!」

這是根本不需要質疑的事,被授予力量的人,就應該爲了保護弱小而行動。在月光能照亮的城市,沒有比這更天經地義的意志。

「好,我會豪快的去做。」

丟樞拍開我的手,她的力量比我強很多,輕易就掙脫我的拘束。

她用很快的速度飛奔下樓,我跟着她跳上機車。

我抱着她的腰,那些從我面前飛掠而過的街道,已經流失它們原本的顏色。

丟樞出奇的安靜,像積蓄電荷的雷雲,只有悶雷竄動。

目的地很快便到達,丟樞把車停在轎車旁,我本來想提醒她不要並排停車。看到沒有笑容的側臉,我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我脫下安全帽,尖銳的鳴笛聲更加清晰。

濃煙籠罩灰暗的天空,火焰的巨蛇纏繞着工業區,五顏六色的煙火舉行着宴會。

白衣女子站在消防車上,高高躍起,伸出腳爪。

消防車的車身,自車頂到底盤,被怪力鑽破大洞。

在牠對面,警方部署出一條防線,數十個準心對準敵人。

他們背後,醫護人員正把消防員擡上擔架。

「丟樞,要上了。」

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

要是能再快一點到現場,就不會有人受傷。

「哦,豪快的上吧。」

要是我沒有軟弱到撐不住記憶侵蝕,耽擱了將近三分鐘,一切都不會發展到這個局面。

我……我必須……彌補過錯……我要去救人……

丟樞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把我的身體撞向路旁的轎車。

「丟樞?妳在幹什麼?」

「做我早就該做的事!」

她捏住我的左手,我想反抗,但這個豬頭的力道強的驚人。

我的手背撞上後照鏡,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副黑色的手銬。

她冷不防踹中我的膝窩,強迫我跪下,左腳壓住我的右手。

「妳拿那個情趣用品搞什麼?喂!」

「我不要姐姐再戰鬥了!姐姐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

我奮力掙扎,但我的左手被牢牢銬在後照鏡上。

迴應我抗議的,只有連結處鐵鍊的碰撞聲。

丟樞放開我的右手,繞過警方的陣線,獨自跑向怪人。

「正蠢才!」

我捶打着情趣手銬,它毫無必要的耐用度,並沒有任何下降。

「妳這王八蛋!讓我去戰鬥啊!」

我擡起眼,丟樞只握着一根鋼管,來回擊打白衣女子的腹部、下陰、小腿。悶響過後,白衣女子只是退了幾步,基本毫髮無傷。

「沒有月之矢大人的憐憫,妳頂多只是個稍微強悍一點的人類。」

丟樞捨身撞向怪人,頂着牠的大腿前衝,成功把對手摔入地面。她用鋼管頂端抵住怪人的咽喉,進行戳刺。

「咕……不怕死嗎!這賤種……咕哦……」

「我的這條命是姐姐救活的!如果是爲了守住我們的記憶,我可以豪快地去死!」

白衣女子用翅膀撞翻丟樞,腳爪割破她的側腹。

丟樞在地上打滾,她抱着血流不止的傷口,

「哈……哈哈……以蝕汐神之名,給與妳這褻瀆神官之人天罰。」

我掰動我的拇指,只要把它折斷,我的手應該就能掙脫手銬。

我在地上摸索一陣,撈到一顆半個巴掌大的混凝土碎塊。

「一步都不準退!掩護我們的魔法少女!」

飛崖警官帶頭重鋒,迎着怪人的利爪向前。

開始有人架着丟樞離開,她側腹的傷口需要處置。

我不能就這麼不作爲,我必須立刻做些什麼。

我拾起石塊,對準我的指骨,深吸一口氣。

「暫且稍等一會兒,丟樞閣下,您沒有必要自殘。」

只有一個人總能精準叫錯名字,還有這種令人不舒服的說話方式。

我聽到遲鈍的腳步聲,緊接着,是橫掃街道的輝煌極光。

揪果揮舞着尺寸驚人的長劍追擊,劍刃延伸出將近兩千公尺,然而罪魁禍首已經超越劍尖所及。

「揪果……太感謝了。」

「不需要感謝,完成份內之事乃是正義。嗯……」

揪果歪着腦袋,端詳我手上的東西。

「嗯……看來您需要開鎖專家的協助,恰好,我的輔佐官深諳此道。」

……………………

丟樞的情況穩定許多,不到兩小時,已經能坐起身。

參考魔法少女契約對出血的慎重對待,用不了多久就能正常行走。

「爲什麼幹這種傻事!」

我只能把氣撒在醫院的牆壁上,我的指節因此出現紅腫。

丟樞抓緊病牀的牀單,不甘示弱。

「我想保護這座城市!當然也包括姐姐在內!」

「那揪果呢?醫護人員呢?警隊呢?因妳莽撞而可能犧牲的所有人呢?」

「那就不要來幫我!讓我一個人戰鬥到死不就好了!」

丟樞是個幾乎不會哭泣的人,此刻,她的淚珠像鋼線上的血滴般滑落。

「如果我的生命是由姐姐的幸福換來的!那我不要也罷!我可以和敵人同歸於盡!」

「妳……」

「我不要活在犧牲姐姐的和平里!」

我舉起手掌,作勢要掌摑。

丟樞毫不退縮,她就用那雙眼睛直直瞪視着我。

這個混帳東西……這個該死的豬頭!

只會把所有過錯攬到自己頭上,想着只要犧牲自己,別人就一定能得到拯救。

用自私自利的自我獻祭,去滿足自身的慾望,毫不在意那些真心在乎自己的人。

這樣的人,我最討厭了。

這樣的妳,我沒有資格說教。

「死去也無所謂,這不是魔法少女該說的話。」

即使自己死去也無所謂這種想法,就只是在作賤人命,和自稱蝕汐神的傢伙沒有區別。

看來,我與妳作爲魔法少女,只不過是半瓶水。

「只要還有人在求救,我們就豪快的一起上。」

我走出病房,醫院的長廊上,能聽見響亮的孩童哭聲。

病牀從我身邊推過,重傷的消防員戴着氧氣罩,躺在昏迷中。

家屬休息室裏,電視機播報着新聞,滿佈馬賽克的劇烈搖晃畫面。

「這座城市還沒有輸,月之城還沒有倒下。」

電視螢幕裏的飛崖警官,幾乎全身掛彩。

「目前傳聞,有一大批羣衆爲了自保,透過非法渠道獲取了不明燃料服用,用怪人的力量企圖自保,因而造成更大的動亂。請問警官您對此的看法是?」

「我的看法很簡單,人類並沒有那麼脆弱。」

飛崖警官靠近麥克風,斬釘截鐵地回答。

「冒用蝕汐神之名的傢伙,自以爲看破了我們的弱點,想證明我們全都會作惡。但是她錯了,人性不會敗給那種程度的苦難。」

家屬休息室裏,聚精會神觀看的人們受到了些許鼓舞。

其中一個老太太鼓起掌,她更爲年邁的丈夫跟上。

直到最後,整個房間的人們都響起掌聲。

素不相識的人,平時只是擦肩而過的人與人,稍微能理解一點彼此。

一名護理師從我身邊走過,他氣急敗壞地探頭進房。

「不好意思!請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抱歉……抱歉……」

稀稀落落的掌聲隨之平息,但空氣依舊熱烈。

在白色衣袍飛舞的長廊上,微弱的希望正全力掙扎。

有個嬌小的身影在邊角穿梭,她看見我,便靠了過來。

我認出了那個小女孩,是法芙絡。

「嘟泥?妳一天到晚跑到這裏,是在偷懶嗎?」

「吵死了,等我妹妹復原以後,我就會再上崗的。」

怪人襲擊事件的發生頻率直線下滑,自工業區火勢被撲滅後,還沒有再發生。

飛崖警官說的沒錯,人性不會敗給那種程度的苦難。

我注意到法芙絡手裏的小容器,作爲迴應,她左右晃動了一下。

「這是我媽媽的糞便,醫生姐姐說要秤重。」

「是……是這樣啊。」

「我先回病房了,便盆還沒洗。」

臨走前,法芙絡看了一眼家屬休息室,裏頭的人眼神充滿希冀的光彩。

她移開視線,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糞便。

「這算什麼?」

「是愛與和平。」

「那……妳能讓我也相信嗎?那種和大便沒兩樣的空泛口號。」

這小鬼嘴真髒啊。

未來的生活,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

法芙絡如此認爲,無法反駁。

「我會讓妳相信的,這是豪傑的承諾。」

我只會盡己所能的保住這座城市,不輕視任何人的性命。

爲了保住人們疲勞又痛苦的生活,以虛無縹緲的愛與和平之名,月亮不會再說謊。

月亮那傢伙,雖然平時根本感覺不到熱量或溫度,擡頭也未必能見到。不過,它並不是什麼壞人,偶爾相信一下,也未嘗不可。

……………………

「魔法少女後援會?」

「沒錯,就是以嘟泥前輩和丟樞前輩名義號召的、什麼都願意做的志願者。」

涅麻如此表示,手上的動作仍然沒有停。

用她沒有經過多少鍛鍊的手臂,清理着銀行外面的人行道。

「我、歌雅、幕捨先生,以及其他來自各行各業的人。會一起修補這座城市受到的損害。」

「本來想着學校停課很清閒纔來的,沒聽說會這麼累啊……」

歌雅長嘆一口氣,放下推車扶手,上頭的玻璃碎片和混凝土碰撞了兩下。

涅麻無情的使了個眼色,歌雅乖巧地繼續勞動。

「涅麻好嚴厲……」

「對不起啦,之後會補償妳的,就給妳看看丟樞前輩強吻嘟泥前輩未遂的照片吧。」

「嗯,這個可以有。」

雖說對動機充斥不滿,但確實有所建樹,必須表達敬意。

我拿起耙子,想多少幫點忙。

「工業區的人員可能有輕微中暑,需要礦泉水,捐贈品還有嗎?」

此時,幕捨從街道另一端奔來。

他用前臂抹掉下巴的汗水,反而讓肌膚染上一塊黑斑。

涅麻遞給他一條毛巾,等幕捨喘一口氣後纔回話。

「卡車開到商業街那裏了,剛剛纔在魔法少女後援會的羣組傳過訊息吧?你沒看嗎?」

「都說過了,那裏的基地臺被破壞了。」

抱歉,那個時候我們沒能及時趕到。

我慚愧的低着頭,清理馬路上的障礙物。

「啊……嘟泥前輩不需要做這種事!」

涅麻奪走我手裏的耙子,我困惑的想爭辯。

「回去好好休息!嘟泥前輩這五天有闔過眼嗎?要每天睡滿八小時才長得大!」

「我……我又不是小孩了!」

注意到失態,我乾咳兩聲掩飾尷尬。

涅麻身爲年齡小的一方,還能說出像母親一樣的話,就這一點的確值得敬佩。

「這些就交給我們,魔法少女的身體可是世界的瑰寶。」

我被強硬地趕出現場,灰頭土臉的體會到自己存在的多餘。

帶着欣慰又失望的複雜心情,我找了一塊相對乾淨的臺階,讓自己的身體滑下來。

迷路了……要怎麼回醫院?丟樞……

無奈地打開手機導航,覺得丟臉至極。

只有我一個人的話,幾乎什麼都辦不到。

「您好!丟樞閣下!恕我公務繁忙不便停下!」

我還沒反應過來,奇怪的景象便從面前呼嘯而過。

揪果騎在輔佐官的車頂,像馬上決鬥似的橫衝直撞。成天扒着車頂在街巷穿行,持劍亂斬怪人的魔法少女,令人不敢恭維的奇觀。

我瞄了一眼地圖,她正往醫院的反方向疾馳。

調虎離山……

不好的預感襲來,我立刻起身,朝醫院的方向奔跑。

於此同時,我的手機開始震動,並放出引爆我恐懼的鈴聲。

「嘟泥……是嘟泥嗎?醫院正門出現疑似白衣女子的人。」

死氣沉沉的孩童嗓音,是法芙絡的聲音。

我加快速度,差點把手機甩出去。

「我立刻就會到!」

……………………

「您來的真不是時候!月之矢大人!」

白衣女子伸展雙臂,朝我鞠躬。

「我本想自作主張替您除掉那個累贅,可您實在太慈悲心腸。即使會受您厭惡,我也會替您掃除那個累贅的。」

丟樞纔是真正的月之矢,她是帶着我這種半吊子行動,還能拯救所有人的英雄。

再說,那個老是犯蠢的豬頭,只能由我親自做掉。

「少說那些沒用的,我要打爛妳的屁股。」

牠揮舞雙翼,避開我的襲擊,直直竄上天空。

當牠攀升到五樓的高度,八樓的窗玻璃突然從內部被撞開,碎片傾瀉在怪人的羽翼之間。

丟樞跳出窗戶,掄起一支點滴架。她的身體在空中迴轉兩圈,點滴架畫出黯淡金屬光澤的圓弧,最後正中白衣女子天靈蓋。

她揪住怪人的背,壓着牠的面部往下,把牠的身體當成緩衝墊。

丟樞在地上打滾,奇蹟似的沒有弄斷骨骼,在我面前維持蹲距姿態。

「豪快的……英雄登場!」

我從震驚中回過神,意識到這個白癡做了什麼蠢事。

「傷口會裂開啦!豬頭!」

「沒事啦!我纔不像姐姐那麼嬌弱呢。」

丟樞傻兮兮地笑着,看不出之前的樣子。

「不論是身體或精神,都豪快的復活了!」

我朝她後腦杓扇了一巴掌,要她轉頭面對敵人。

「丟樞,要上了!」

「哦!豪快的上吧!」

沒有誰是犧牲了也無所謂的,畢竟,我們是二人一體才能像點樣子的半吊子英雄。

真是,說來噁心的陳腔濫調。

「豪快節氣月上弦!」

「豪傑時令月下弦!」

夕陽落下,深藍色的夜幕爬行過我們的月之城。

天際的滿月,逐漸清晰可見。

「魔法少女月之矢,變身。」

……………………

“丟樞,我說,那個點滴架要賠多少?”

“欸嘿!”

“妳這……”

我的拳頭砸在白衣女子臉上,牠的身體像破布偶一樣晃動。

「妳這豬頭!」

我閃過腳爪攻擊,往牠暴露出來的左側回敬一腳。

「噢啦!」

把月光長弓當作硬鞭,朝怪人的腋下揮打。

牠似乎產生退意,向後徹,再向上蹬跳。

我放弦太晚,箭矢從牠腳邊掠過。

“姐姐……”

“好啦!我的錯啦!”

白衣女子翻過,懸停在醫院的頂樓。

「既然如此,就讓您徹底明白,您所拚死守護的人類是什麼東西吧。」

牠振動羽翼,放肆的呼喊。

「這家醫院便是最後一個地點,我已經向這座城市超過一半的人口分發燃料。」

「什麼……」

「他們想拿神的恩典做什麼都可以,很快,爲了醜陋掙扎的人類就會開始自相殘殺。」

似乎是爲了驗證牠所說非虛,醫院的正門擠滿面色陰沉的民衆。

「這些賤種爲了活下去,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做。現在開始,纔是審判人類罪惡的地獄開端。這低劣的物種,沒有延續下去的必要。」

法芙絡瘦弱的身型鑽過人羣,攤開小小的手掌。

在那十指間,捧着一撮黑色的粉末。

只要吞下去,就能擺脫人類的拘束。

捨棄只會加重其負擔的母親,擺脫阻礙她夢想的父親。

沒有車貸、房貸、婚戀焦慮、就業壓力、升學考試、保險單、癌症、霸凌、欺壓、詐騙。

主宰自己生命,也能斷絕他人生命,擁有這至高權力的唯一途徑。是法芙絡即將面對的灰暗現實裏,唯一可能存在的救贖。

「法芙絡……等一下……」

「嘟泥,妳救不了我。妳只能打敗力大無窮的怪人,對於走投無路的怪人,妳無能爲力。」

法芙絡舉起雙手,捧高黑色燃料,那是斷送痛苦的良藥。

她將那些粉末甩在地上,踩上兩腳。

「我,是隻有我才能擊敗的怪人。」

她高舉雙手,雖然表情依然死氣沉沉,卻惡趣味地裝出充滿活力的天真模樣,像在取笑着剛纔受騙的我。

「不要輸啊!魔法少女!」

醫院聚集的所有人,同時開始吶喊。

「不要認輸!不管有多麼痛苦,都要用人類的身份撐下去!」

氣喘吁吁的涅麻趕到,在遙遠的地方聲援。

「加油!嘟泥前輩!丟樞前輩!魔法少女是最棒的!」

「加……加油……愛的力量是無限的……雙子亂倫的力量也是無限的……對不起,這個當沒聽見好不好。」

歌雅疲憊到幾乎說不出話,斷斷續續呢喃着。

幕捨遞給她一瓶礦泉水,然後把手掌圈成話筒狀。

「站起來!魔法少女!不管是什麼工作!幹不好就會被開除吧?」

警笛劃破大氣,警車團團包圍醫院。

飛崖警官亮出那張掛彩的臉,指揮着太過靠近的民衆避難。

百忙之中,他似乎對我眨了眨眼,如果那不是因爲瘀青而抽搐的話。

「爲什麼?」

白衣女子撓頭思索,她不理解,爲何月之城的人們放棄作亂的機會。

「人類明明是自私而罪惡的種族,延續就是錯誤。」

「雖然不知道妳在嘀咕什麼,但妳也把人類想的太壞了一點吧?」

高掛夜空的月之神話,是由人所述說與締造,屬於每個掙扎求生之人的永恆讚歌。

僅止步於一概而論的脆弱蠱惑,不可能動搖這座城市最根本的善良。

「不要小看月之城的刁民!混帳!」

區區這種程度,及不上房租和水電費一根手指。

夜晚中閃爍的,從來不只有月光。點點微弱的星辰,各自在黑暗中燃燒着自我。

「和我們爛泥一般的生活相比,絕望又算得上哪根蔥。」

邪不勝正的老套英雄故事,總是會隨着羣衆的呼聲一次次上演。即使在現實的泥潭裏掙扎,永遠有人願意相信虛幻的神話,永遠有人願意接受拯救。

所以,人類拯救人類,是不需要理由的。

“姐姐,箭準備好了。”

“多謝。”

我瞄準白衣女子倉皇逃竄的身影,放箭。

“終末射擊!濂舞狂狒!”

“不是說了不準喊必殺技什麼的嗎?”

箭矢洞穿怪人的身軀,白衣女子扭動脖子,傷口已經復原。

攻擊還沒結束,箭如游魚般回頭。

它分裂成三支,回頭再一次貫穿白衣女子的身軀。

「這就是月之矢的神力……即使帶着累贅也有這種威力……」

上百支箭在空中跳出狂亂的舞步,數百條針線在縫補一般,白衣女子的身體在空中被來回牽引撞擊。

復原的速度趕不上傷害,她被打回人形,摔在地上。

我鬆了一口氣,和丟樞分開。

解除變身的瞬間,一陣記憶的空白攫住我。

丟樞扶起我的身體,撐住我虛浮的腳步。

「不管姐姐失去多少記憶,我們的月之城都能創造更多回來。」

丟樞拉起我的上半身,讓我能清楚看見,那些互相擁抱支持的人類。

喝采與歡呼並行綻放,素不相識的人們在重傷的街區之間,用對彼此的祝福喘息。

有個不認識的老太太在指責法芙絡亂丟燃料破壞環境,邊罵邊將這個小女孩抱進懷裏。

魔法少女在月之城,是不怎麼受重視的存在。

這裏是屬於人類的都市,我們的月之城。

不過,那種喜歡魔法少女的變態,高喊愛與和平的怪胎,偶爾當一次也不賴吧?

「丟樞,抱歉,將來要麻煩妳了。」

「沒事的,就算到最後,姐姐連創造回憶的能力都遺失,我也會是妳無法抹去的影像。」

丟樞猛力拍打我的背,發出讓人煩躁的大笑。

「因爲我會一直在姐姐妳面前,不給妳哪怕一絲忘卻的機會。」

「少囉唆,這種事情還需要說嗎?」

「哈哈哈……唉唉唉唷……」

「傷口這不是裂開了嗎?豬頭!」

輪到我攙扶着丟樞,在衆人的目送下走進急診室。

明天太陽照樣升起,數日之後,學校、店家、企業會再次正常運轉,人們重壓的痛苦生活似乎永無終結之日。

想到這裏,我擡頭望向星空。

大概是因爲市區受破壞的緣故,光害減輕不少,點點星光浮現在滿月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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