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居塾的課堂,總是令人昏昏欲睡。
蟬鳴聲在每個句點發芽,直到整間教室爬滿蟲鳴的藤蔓。
奴蘇在課本空白處畫着人像,她曾經夢想着成爲漫畫家。
她想創作關於英雄的故事,一位華麗、強悍、勇往直前的英雄,跨越所有悲傷,拯救世界的故事。
奴蘇喜歡英雄,喜歡獻身於正確之事的光芒。
即使她自己與那種人物相差甚遠,她能對陌生人的死亡無動於衷,可以態度自然的袖手旁觀。
蟬鳴聲,變大了。
揪果板正地端坐,雙手放在大腿上,直直盯着還沒被寫上內容的黑板。
嘟泥雙手枕在腦後,即使因爲翹課而罰站,還是滿臉不在乎。
丟樞睜着眼睛,如果不靠近傾聽鼾聲,無法察覺到她正在打瞌睡。
扎薇修女翻開書頁,奴蘇暫時放下筆。
「在遙遠的過去,神從天上墮落。祂來到人的世界,將火種重新給予人類。」
奴蘇舉起手,向扎薇修女提問。
「墜落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降格,代表祂再也不能離開人間。」
「那……蝕汐神是自願的嗎?」
「當然是。」
「祂怎麼可能是自願的?」
「神當然是自願的,那是不需要問的事情。」
奴蘇悟出一個道理,一個有趣且受用終生的道理。
信仰和迷信,區別在於面對質疑時的態度。
信仰會透過研究,試圖給予一個合邏輯的回答。
迷信會要妳安靜,該做什麼就乖乖去做,不要問問題。
她放下手臂,精神開始渙散。
對於宗教內容的課程,充斥愛、和平、關懷、友誼、仁慈與寬恕。系統性歸納思想實驗,邏輯性解讀前人學說,重整再顛覆、顛覆再重整,總還是迴歸到善的觀點。
人性本善,或者,人應當向善。
做了壞事的話,會被神明懲罰,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命居塾潮溼的夏季,會把人的體力蠶食乾淨。
當漫長的講課結束時,只能拖着燥熱又虛脫的雙腿行動。
奴蘇想獨自離開教室,想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畫畫。
當她走到門口時,聽到扎薇修女的怒罵。
「嘟泥!不準再偷跑出去了!」
「我會自己回來啦!而且,我也沒必要上這種課!我又不會當什麼魔法少女!」
奴蘇回過頭去,本以爲會有一場激烈的衝突,卻只看見嘟泥在教鞭下瑟瑟發抖。
其實,扎薇修女並沒有打過學生,但嘟泥總是會屈服。
她的靈魂躁動不堪,卻只屈服於秩序之下。
「姐姐!我餓了!豪快的捱罵,然後去吃飯啦!」
嘟泥的妹妹,丟樞,總算從瞌睡中清醒。
她可能搞不清楚情況,但還是依照習慣判斷,在原地愉快的等着姐姐。
她注意到奴蘇的視線,靦腆地縮起肩膀。
奴蘇收回視線,跨出門外。
如果以嘟泥或丟樞爲藍本創作,說不定能畫出有意思的英雄。靈光乍現以後,她想立刻去描畫。
只要做完最後一件事,她就該動身。
她瞪視着扎薇修女的背影,輕輕說出卑微的辯駁。
「神不會自願從天上墜落。」
神並不是墜落,而是想離開玉座。
……………………
日之城的大礦坑,至少,就目前世間普遍定義而言,這是礦坑。
它自邊境的木棧道入口深入地底,深入廣袤的內海下方。
在深達三百公尺深的龐然內海重壓下,隱藏着鋼鐵鑄造的五座巨型廠房。合成材料通道圍繞中心礦藏,等待明日開工時開採。整座地下聯合設施面積涵蓋四分之一日之城,以及將近一半的廣袤內海。
縱使是駕駛器械的技術人員,甚至是理應知曉更多機密的主管階層都不明白礦物的本質。這三百年來,向來如此,在金字塔最頂端的人們間一直緊抓不放的祕密,不間斷爲三座城市提供着電力。
被稱之爲神之恩典的資源,只是靜靜地橫亙在整片內海下。
礦坑設施已然是龐然大物,然而它散發着黑光的組成部分更加廣闊,超越人造設施能容納的範圍。據估算,這連續接壤的長形礦物,仍有百分之五十以上處於待發掘的狀態。
如同正在冬眠中的、生長着鱗片的混沌怪物。
這是奴蘇接任日之矛的第五十二天,地下開採設施第三次出現怪人。
長時間靠近礦物,加上封閉的工作環境,新來的技術人員經常會造成怪人襲擊事件。
「彼夜界限乃執掌淨土,此晝正中唯統御神國。」
奴蘇喘着粗氣,她纔剛處理完另一件緊急怪人襲擊事件。
魔法少女日之矛永遠不休息,她在半夜橫跨整座城市,直直奔入地下通道。
「魔法少女日之矛,變身!」
究竟是爲什麼?奴蘇反覆問着自己。
她並不想成爲魔法少女,她想成爲英雄故事的傳唱者,而非主角本人。
想用畫筆描繪美麗的事物,一個絕望越是深邃、希望越是熾熱的世界。
她翻下欄杆,用力量呼喚武器。
那是一把白熾燈芯般的長矛,灼熱但不燙手。
她痠痛手臂越過頭部,拋擲武器。
日光長矛脫手,在挑高的廠房天花板下貫穿怪人。
當事人恢復神志,用尊崇的姿態,向奴蘇跪拜。
「摯愛的日之矛, 我向禰感謝,不計我出生帶有的原罪,寬恕……」
「好了好了,沒什麼啦。」
如果是名符其實的魔法少女,如果是如日之城人民心目中的形象相符、充滿着神性的半神少女。
一定也會露出疲憊的微笑,輕撫着當事人的後腦。只可惜,奴蘇笑不出來。
「沒關係的,去休息吧。你已經很努力了哦,你已經很了不起了。」
奴蘇說着如夢囈般的話,她想像中那個完美的魔法少女,也這麼對奴蘇輕語着。
「勉強做着只會痛苦的事情,妳真的很厲害唷。妳很棒的,相信我……妳已經很厲害了……」
想試着流一點眼淚,奴蘇失敗了。
垂在額前的頭髮,好像從根部開始變得銀白。
……………………
自離開命居塾以後,奴蘇才知曉電繪板的存在。
只要投注在創作裏,萎靡的情緒就會消退,時間就這麼迅速流逝。
當她快勾勒完成主角的決勝時刻,穿着白色外衣的隨從敲響門板。
「奴蘇大人,涅肯教授來訪。」
「嗯……辛苦妳了。」
「不會!服侍魔法少女是日之城全體人民的榮耀!」
「啊……哈哈……沒有那麼誇張啦,我也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
奴蘇自己清楚,她並不是人們追求的,無瑕的半神。
她沒有身爲魔法少女的覺悟,甚至會爲拯救他人這件事情感到遲疑與痛苦。
這纔不是魔法少女該有的樣子,不是神的化身,只不過是僞神。
奴蘇換好稍微正式一點的禮袍,凝視着鏡子裏的自己。
心虛的摸着頭髮,它們夾雜的斑白逐漸擴散。
沒時間把它們染回黑色,只能頂着這種造型去會見賓客。
她抱着複雜的心情,前往會客室。
「很高興見到妳,涅肯教授。」
說着違心的客套話,奴蘇和麪前的女性握手。
難得比較清閒,只想回去畫漫畫,想要畫魔法少女的故事。
華麗又強悍的英雄,所謂的……如太陽般熾熱到疼痛的希望。
「妳好,奴蘇。」
涅肯並沒有擺出尊敬的態度,把她當成普通的十三歲女孩對待。
「我現在正進行的研究項目,團隊橫跨地之城與月之城各領域的專家,目標是揭開時間的空白。要是能得到魔法少女的口頭認可,在日之城行動會方便一些。」
有部分教派,確實會試圖阻撓外地人翻閱典籍。
不過,蝕汐神大多數的教徒,無論學歷和階級,一貫秉持着學究的精神。
比起涅肯的請求,奴蘇更感興趣的,是研究內容。
「時間的空白?」
涅肯爲難的皺着眉頭,她顯然不是適合教學的那種教授,她或許更習慣獨自做研究。
奴蘇認爲,自己也只是隨口一問,沒必要難爲人。
她正想客套的敷衍,然而涅肯一本正經的解釋。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妳知道奇蝦嗎?牠們是統御寒武紀海洋六千萬年以上的頂級掠食者,人們原本普遍認爲牠們在寒武紀中期滅絕。」
「有聽過,但不是很熟悉。在寒武紀滅絕是嗎?」
「原本人們是這麼認爲的,直到發現最後的化石,辛德韓斯奇蝦,生活在泥盆紀早期。跌下掠食者頂端寶座以後,物種又延續了將近一億年的時光。」
一億年,在不受地球寵愛、不受生命眷顧後,在其他更爲迅捷或強壯的競爭者環伺下,垂死求活一億年。
「自跌落王座到最後的化石,沒有人知道在一億年的時光裏,曾經的王者是如何掙扎。」
「雖然我還是不太懂……但人類也有時間空白嗎?」
「在距今三萬年前,人類的足跡曾經遍佈整個地球,直到某場事件的發生,使人類失去絕大多數能源技術。」
涅肯似乎沒察覺到奴蘇沒跟上,自顧自說個不停。
「失去絕大多數能源技術的人類,本應迴歸原始社會,並在接下來的千年內一步步走向滅亡。然而在近三百年,這塊地區,三座城市的燈火又再度熠熠生輝。」
奴蘇聽得模模糊糊,她搞不清楚這種太艱深的事情。
她也不喜歡涅肯,更不喜歡聽她說話。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希望能得到妳的公開支持,這樣會方便很多。」
「好的,沒問題。」
擠出微笑,應付過去。可惜,她沒能笑出來。
雖說奴蘇不喜歡自說自話的大人,但有一件事她確實很好奇。
人類爲什麼還不滅亡?
「只是……我也想知道時間的空白,希望能將結果第一個告訴我。」
……………………
奴蘇出門前,正猶豫該不該先處理白頭髮,它們放肆地佔領許多區域。
思忖過後,她發現,她自己並不是真的在意這種事。
日之城的石磚街道,充斥平靜與祥和。
尤其是教堂的鐘聲響起時,爲了探尋那份來自心底的共鳴響聲,人們日復一日在塵埃與汗水間沐浴靈魂。
這座城市面對罪犯,總是透過信仰的方式進行教化。
「九年前的今天,我提早到家,想給妻子一個驚喜。」
嘎嘎巴斯神甫,平時他會在監獄進行講道,用系統性的方式歸結人性的善意,還有與神明之間的連結。
他讓所有誤入歧途的囚犯聆聽,應當感恩着自己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的事實,每一個人,都擁有帶來幸福的能力。潛藏在全體人類心靈深處的微小神性,就是根絕苦難的唯一途徑。
嘎嘎巴斯神甫停頓,奴蘇儘可能溫柔的投以注視,鼓勵他說下去。
「然後我回到家,看見妻子的屍體。」
嘎嘎巴斯神甫雙目無神,語氣帶着一種極低的溫度,那不是活人的體溫。
他癱軟在椅子上,囁嚅着細語,把戴着婚戒的手指放在最靠近心臟的地方。
「她的皮膚好像被鉗子揪起來擰轉過,全身都是那種……爆成繡球花的樣子……雙手被綁在木架上,就這樣立在廚房裏。」
他兩歲不到的女兒,至今仍不知去向。
也許幾經人口販子轉手,中途靠自己的力量逃走,並被某個修道院收留。這個謊言因爲脆弱而美麗,擁有着讓任何人深陷其中的魅力,可惜謊言就是謊言。
連環殺人犯赫萊,他的刑期超過七百年,今天早上被押送到這個監獄。
他是嘎嘎巴斯神甫在監獄毆打的第一個囚犯,神甫將因此丟掉工作。
當年赫萊被逮捕後,是這麼說的。
「真煩啊,別打擾我。」
他有着極其罕見的才能,即強悍的心理素質,還有剝奪他人生命的絕佳能力。實際上,每個人都擁有這種才能,而他任其開花結果。
他充滿快樂與希望。
放縱並展現自我,擁抱永遠在道德以外佇立的自由。
奴蘇在安撫嘎嘎巴斯神甫以後,前去探視赫萊。
她爲他遞上一杯水,希望扮演好魔法少女日之矛的角色,聊聊衝突。
赫萊用戲謔的神情嘲諷,一個字都不屑說。
奴蘇臨走前,他挑釁地把玻璃杯砸向桌面,用碎片宣洩煩悶。
……………………
文明斷代了將近三萬年,在那悠久的時間空白後,短短三百年,人類的生活又突然憑藉某物,回到往日全盛般的景貌。
「邁錫尼文明是盛放在當時地中海的璀璨文明,它因不明原因沒落,也因不明原因重獲新生,由日後的希臘黃金時代繼承其學術與藝術。我們當今的社會,受在此之上的謎團遮蔽,長達三萬年的時間空白,憑藉僅存神話的過程繼承前文明。」
涅肯教授所在的研究小組,學者們一個個不知所蹤。
在只有奴蘇一人獨坐的會議室,涅肯演練着正式發表的場景,開始演說。
在遙遠的過去,神從天上墜落。
「在宇宙近似真空的嚴苛環境中,某種原始生物遊動過太陽系。出於恐懼,人類用核武器將其擊墜。宇宙中失去一個偶然的奇蹟,一個在形式上超越生命的生命,牠寶貴的生活史觀察與生態研究,被地球斷送。」
然後,祂選上一羣幸運的小女孩。
她們當中最傑出的三位,將會與神簽訂契約。
「牠的身體落入大氣層,砸出廣大的坑洞,日後形成這片位於三城中心的內海。」
所謂的契約,就是祭祀的規則。
「阿波非斯計劃,研究生物遺骸,取得永恆純淨能源的計劃。爲了獨佔這項能源,名爲魔法少女的人體兵器應運而生。」
第一名少女摘走神的眼睛
第二名少女割下神的肌膚
第三名少女取出神的大腦
「戰爭究竟激烈到何種地步,我們不得而知。我們能明確的是,在釋放電磁脈衝武器,近乎癱瘓的文明之間仍然用長槍與投石器互相征伐。」
根據契約,行使墮落神明的力量,人類必須獻上祭品。
「三萬年的時間空白,我們雖已然摸清緣由,卻仍不能肯定它如何在近三百年終結。也許有那麼一羣人發掘先人文明的遺產,並重建阿波非斯計劃。」
成爲半神,從沒有無償之例。
「直到我們透過古籍實驗資料比對確定,地下礦坑中的長型礦石,就是阿波非斯計劃的實驗體,那被無辜擊墜的天外生物。至今仍在緩慢自我恢復,每日每夜被凌遲剝下身軀,提供三城市民生與工業用電。」
如果其他星球也存在智慧物種,想必他們會將地球人視爲罪惡。是葬送銀河瑰寶的野蠻人,沉溺於捕食與被捕食的恐怖怪物。
因爲某種極端巧合,超越人類知識誕生在太空中的高等意識體,遊動在羣星間的宇宙奇蹟。作爲生物,尚且欠缺掠食和防禦的手段。
僅只因爲出於被捕食的極小可能性,地球人狙殺了一條生命。某些個體能說着:「有何不可?」然後發起攻擊。
祂就是蝕汐神,人類重燃文明使用的燃料,純粹而完美的悲哀受害者。
祂是第一個祭品,爲人之繁盛,被推上神之玉座的活祭。
可以如此稱呼,有史以來第一個魔法少女。
涅肯暫停發言,奴蘇舉起雙手,正想禮貌性的鼓掌。
冷不丁的,涅肯又開始發言。
「利用該生物,我並不認爲這有什麼不對。」
聽到這段話,奴蘇放下手,不是因爲顧忌打斷她的演說。
「過去的人類的確犯下錯誤,但不願消亡的後代並不存在罪孽。」
犧牲某人所帶來的和平,那就是壓迫嗎。
冠以無可奈何之名的罪孽,不過就是想規避滅亡的醜陋藉口。
「人類會不斷延續下去,不斷延續。」
不對,不對,完全不對。
剝奪人權與自由的加害者,沒有資格冠冕堂皇享有生命。
從一開始,這個世代的人類就不該出生。
奴蘇受夠了,她只想回去畫漫畫。
除了魔法少女耀眼的故事以外,她現在什麼都不感興趣。
……………………
奴蘇的頭髮正急遽的變白,慘白的顏色已經蔓延到整顆腦袋,但她並不在意。
把盛滿溫水的玻璃杯滑過桌面,給予對面的赫萊。
她擠出溫柔的理想微笑,出聲請求。
「赫萊,幫我殺人。」
赫萊猙獰的笑了一下,然後摔碎玻璃杯。
「我爲什麼要聽妳的啊?我纔不……」
奴蘇揪住赫萊的頭髮,把他的臉往牆上撞。
經過十數次富有節奏的撞擊後,他的鼻樑碎成有趣的崎嶇形狀。
「你很會殺人,所以我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爲什麼覺得自己有忤逆我的資格?下等種?」
奴蘇隨手捏碎他手腕的關節,然後後退兩步,走回桌邊。
赫萊暴怒的撲上來,她讓開身位,反手扯住他的頭髮,連着一片頭皮一起剝下。
當赫萊放聲慘叫時,奴蘇把玻璃碎片一把灌進他嘴裏。然後捂住嘴脣,朝下巴贈上一記上勾拳。
「搞清楚情況了嗎?下等物種?」
奴蘇居高臨下瞪視着赫萊,扮演理想的半神,友善的笑着。
「人類想掌握自己的命運,那我就斷送它。」
赫萊張着鮮血淋漓的嘴,在地上爬動。
奴蘇踩住他的鼠蹊部,加大力道,直到器官破碎。
發現赫萊已經昏迷時,奴蘇蹲下,慢慢等他醒來。
「給你一個貼心的警告,下次可別再犯了哦。」
她邊說,邊用手輔助他的下顎,強迫他把玻璃碎片吞下肚。
赫萊傷的很重,咽喉一直咳出鮮血,所以他花了將近半小時才吞下去大半。
「沒吃乾淨哦,下賤物種。」
奴蘇溫柔的拍打他的臉頰,一塊比較狹長的碎片因此由內而外貫穿他的面部,他疼的痙攣。
「接下來,趴下,把我剛纔踩碎的、你的身體部位吞下去。」
人類的原罪,是贖不清的。
奴蘇會帶着希望、智慧與勇氣,永生永世追殺這個物種,即使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根絕邪惡的火種。
她決定了,要花費十數年的時間,用毒辣的萬丈光芒燒燬人類存在過的一切證據。
魔法少女中的魔法少女,只拯救魔法少女的魔法少女。
半神殺害人類,是不需要理由的。
……………………
距今七億五千餘萬年前,在埃迪卡拉紀的海洋,柔軟的蠕蟲緩慢的移動着。此時,冰雪正逐漸消融,原始的生命享受日益上升的氧氣濃度,輕鬆的驅動身體。
在漫長的和平里,牠們只需要汲取海牀上豐盛的菌毯,永恆的饗宴讓牠們沉醉於安逸中。
忽然間,有那麼一隻古怪的蠕蟲,牠爬動那敏捷的毫無必要的身體、運轉那高效的毫無必要的消化腔、開闔那堅固的毫無必要的突刺組織。
牠用接近低速洋流般,此時世上最兇猛暴戾的姿態,撲向隨海水飄搖的生物。
就在這時開始,生命爲了存活,發明了捕食。也就是掠奪他者營養,用於自身的存活。
被咬下一部分肉體、被奪走營養,那就只能奪回來,否則就會死。
若想去反擊,那就去擁有神經。
若想去捕獵,那就去擁有雙眼。
若想去破壞,那就去擁有下顎。
在血被演化出來之前,血之歷史就已經註定。
獻祭上其他個體,不擇手段存活下去。只是受操縱的慘痛悲劇衍生物,也要殘殺着除自己以外的一切。
在悠久的死亡與死亡間,捨己爲人的魔法少女是唯一的例外。
就如同太陽一般,熾熱到疼痛的希望,在無邊無際、深邃廣袤的絕望裏,脆弱的存在。
「英雄是違逆適者生存的美麗存在,獻祭英雄而出生的人類,全部都該去死。」
做了壞事的話,會被神明懲罰。
在某個夕日下沉的傍晚,一把長矛跟隨太陽落下的軌跡,砸穿命居塾的屋頂。
「希望妳們死的很痛苦,幫兇們。」
世上沒有地獄,所以要在人間創造。
人體的灰燼,被戴着蛇型面罩的人踢飛。
「神不會墜落,只有僞神纔會。」
在日影飛掠異風的烘烤下,在神明深埋地底的殘骸上。
以修女們的殘穢爲舞臺,她邁開旋轉的腳步。
鞋尖推開焦黑的屍骸,反覆踐踏那些幫兇。
奴蘇哼着歌,曾是人體的乾脆東西,是描繪英雄故事取之不盡的碳粉。
握着黃昏構成的畫筆,空氣裏畫滿英雄們哀慼壯烈的速寫。
她在殺戮餘溫的溫柔擁抱裏,隨着不存在的聖歌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