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距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事务所里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充满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氛围。陆陆续续抵达的员工们，脸上大多带着兴奋与期待交织的神情。
“早上好啊！未来！”
“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早饭吃了吗？”
“吃了！包子油条！嘿嘿！”
熟悉的招呼声来自新媒体运营部门的几位性格开朗的“大姐”们。
“未来！你过来一下！”
我回头望去，是昨天那位运营主管（暂且称她为运营主管），正站在她的工位旁朝我招手。
“张主管，什么事？”
“来，这些是今天下午六点那场直播最终确认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你再仔细看看，熟悉一下。等下九点钟左右，我们全体人员先简单地进行一次内部彩排。”
“好，我看看。”
我接过她递来的策划案，粗略浏览了一遍。最终版策划案较初稿新增和细化不少内容，比如针对观众不同类型问题预设圆场话术，以及抽奖环节如何自然、亲切地表达祝贺。
“嗯……我大致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排练？”
“你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她看了看手表说道。
我便走到模拟直播间场景的小角落，坐在主播位上。张主管坐在旁边充当主持人，其他负责直播技术和内容运营的人员也各就各位。只是，本该坐在主导位置的毛利导演座位还空着。
“导演还没来，主策划部分先空着吧。”张主管说道，“我们先把自己负责的部分过一遍。”
“好，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里，我们严格按照策划案流程进行最后一次内部彩排。因是排练，复杂特效及依赖现场观众反应的直播效果就直接口头描述或跳过了。
彩排结束后，旁听的同事们纷纷鼓掌，给予积极反馈。
“嗯！很好！非常好！未来状态很不错！节奏掌握得很好！到时候正式直播就完全按照这个感觉来！肯定没问题！”
“确实不错啊！比之前给那什么破手游做的周年庆直播效果好多了！就是可惜老板不在，看不到未来这精彩的表现！不过就现在这个水准，也很不错了！”
“哈哈哈！依我看啊！就凭未来这颜值！这口才！这亲和力！到时候直播间人气绝对爆炸！多刷出来几个‘总督’、‘舰长’那也是很有可能的啊！哈哈哈！”
我微笑着接受大家善意的吹捧和鼓励，然后转身回到临时休息室。
心中却依旧萦绕着一丝奇怪和不满足感。
刚才彩排中，我严格按照他们准备好的台词 “表演”，但那些话语虽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展现出 AI 偶像的优势和美好前景，却似乎缺少真诚、共鸣以及真正触动人心的力量。很多内容不过是陈词滥调，毫无新意和突破。
虽然所有人都说 “好”，觉得 “没问题”，但我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场如木偶戏般的彩排到底好在哪里。
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如果今晚的直播只是照本宣科地重复这些空洞的 “官方辞令”，不仅无法打动观众，有效收集 “信仰能量”，甚至可能因过于虚假和模式化而引起反感和质疑。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非常有必要再做一些改动！
我在心中快速组织语言，再次走出休息室，来到运营主管张主管旁边。
“张主管，不好意思，能再耽误您几分钟吗？”
“嗯？未来啊？什么事？”她停下手中的工作，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我觉得今晚的直播计划缺少了最重要东西。”
“缺少什么？”
“缺少那些真正能让观众们精神为之一振、听到后立刻觉得‘啊！没错！就是她！只有她！才能说出我们心里的话！’的直击人心的力量！”
听到我略显抽象和感性的话语，张主管放下了手中记录用的本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沉默片刻，才缓缓抬起头，用充满无奈和告诫意味的眼神看着我说：
“未来，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最初制定方案时，我也考虑过加入更尖锐、深刻、能引发社会共鸣和讨论的内容。”
“但是，在如今这个高度发达、高度敏感的网络世界里，尤其是在【BCBC】这种用户基数庞大、影响力广泛但监管严格的平台上，有些东西是绝对碰不得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看到我依旧一脸懵懂和不解地摇头，她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现在这些主流直播平台早已不是刚诞生时百花齐放、畅所欲言的平台了。它们能在短短几年内发展得如此火爆，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吸引数以亿计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青少年用户实现的！”
“所以，为了维护平台稳定和谐（主要是规避政策风险和保证商业利益），平台方对直播内容的审核和监管已到了无孔不入、甚至有些草木皆兵的地步！”
“因此，如果我们在今晚的直播中说了任何可能引发大规模负面情绪或被判定为不被允许讨论的话题，这场投入巨大资源和心血的直播结果只有一个——彻底失败！因为直播信号会在你说出那些话的下一秒被平台方监管系统掐断！”
我还是不太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心智未成熟和掐断直播之间会有如此直接又必然的联系，但即便如此，我也依旧想要让这场极其重要的 “首秀” 直播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我明白了，张主管。”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妥协，“我会严格按照您和导演最终确定的方案来执行的。”
我默默回到临时休息室，继续等待夜晚降临，等待那场或许注定会充满遗憾的直播开始。
听着房间外同事们依旧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之后几天活动细节的声音，他们语气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成功的渴望，我心里却越来越沉重。
很快，时间来到下午五点钟。
我再次拿起平板电脑，点开【BCBC】直播间页面。此时直播间人数已如滚雪球般指数级增长，新媒体中心的同事们开始按流程循环播放精心准备的预热视频。
这些视频多是我之前五天拍摄的宣传 PV 精彩剪辑片段，我穿着各式各样华丽或帅气的衣服，在各种场景里冒险、战斗、歌唱、微笑，每个 PV 末尾都定格在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宣传海报上，海报中央是我眼神坚定、浴火重生的形象，下方用燃烧着的火焰字体写着那句充满 “中二” 气息但又很燃的宣传口号——【战至未来！唱响战歌！！！】
不少被直播平台首页推荐吸引进来的路人观众看到这些如好莱坞大片预告般的 PV，纷纷在弹幕里好奇发问：“这是什么？”“是在放电影预告片吗？”“这个小姐姐是谁啊？新出的明星？”
很快，一些似乎是早已埋伏在直播间里的工作人员以及提前涌进来的野生粉丝们开始在弹幕里热情科普和解答：
“这是【嫒未来】！划时代的 AI 偶像！今晚就要正式出道直播了！”
“老婆！老婆好美！我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
“飒！飒！飒！未来老婆杀疯了！！！”
“楼上的！不许抢我老婆！！！”
“大家！如果喜欢未来的话！也可以去关注一下我们钱塘研究所最新推出的【镜音圣子】哦！是和……”
“（楼上这条弹幕被秒删）”
“未来亲！是未来亲的直播间！爷青回！终于等到你！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听到你唱那首让我循环了一整天的歌……”
“感觉不如杨幂的颜值（引战狗）”
弹幕依旧刷得很密集、很混乱，平均一分钟至少有二三十条新弹幕不断涌现。
我默默关掉平板电脑屏幕，走出休息室。
外面原本宽敞的办公区域已被临时布置成一个还算专业的直播间。背景板已搭好（是我个人形象的巨幅海报），各种反光板、美颜柔光灯、环形补光灯也都按最佳角度摆放架设完毕，收音效果最好的专业级电容麦克风、多角度高清网络摄像头也都调试完成、严阵以待。
现场人也来了很多，除了事务所全体职员，还额外请来两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外部摄影团队人员。
“好了！好了！各位！各位！”毛利导演看到我出来，看到现场人员脸上紧张局促的心情，立刻拍了拍手掌，试图活跃气氛，“距离正式开播还有最后半个小时！大家都稍微放松一点！拿出我们平时工作的专业素养来！不就是一场直播嘛！小意思！呵呵……”
听到他的话，大家开始配合地做深呼吸或互相开玩笑，试图缓解紧张。
毕竟之前事务所主要负责包装推广传统平面模特，像今天这样面向全网、实时互动、主角还是充满争议和话题性的 “人工智能偶像” 的大型线上直播活动，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心里紧张没底再正常不过。
唉，真是难为他们了。
“导演，您放心吧。不会出问题的。”我走到毛利导演身边，用尽可能显得自信轻松的语气说道。
没想到听到我这句本意安慰他的话，毛利导演脸上的表情反而似乎更加紧张了？
他猛地转过身，一屁股重重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抓着膝盖，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抖动着，整个人弓起背，脑袋深深埋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距离直播还有最后十分钟。
我按安排坐到直播区域中央的主嘉宾座位上，看着还在沙发上如热锅上蚂蚁般抖腿坐立不安、手忙脚乱补粉、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早已倒背如流策划案的毛利导演，真不知道他等下要是真以这种状态出现在直播镜头前，会不会紧张到说不出话或者干脆闹出更大笑话？
“未来！！！”他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抬起头，用近乎托孤般极其郑重的语气对我说道，“等、等下！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我哪里说得不对！或者卡壳了！你！一定要！立刻！马上！把话给我抢过去！！！稳住场面！！！知道吗？！！！”
“我知道了，导演。您放心。”我只能再次无奈地点了点头。
相比之下，坐在我另一边的运营主管园子姐姐倒是显得极其泰然自若，似乎对这种充满变数和压力的大场面早已习以为常。此刻正悠闲自得地靠在椅子上，一边小口啜饮着助理泡好的枸杞红枣茶，一边拿着手机刷着什么八卦新闻？
呼！呼！
毛利导演还在拼命做深呼吸，试图调整状态。
现在距离直播正式开始还有最后三分钟。
我下意识瞥一眼旁边监视直播间画面的电脑屏幕，上面的弹幕已彻底爆炸，如瀑布般飞速滚动，直播间右上角显示实时在线观看人数的数字极其恐怖地突破了二十万。
看来【BCBC】平台为了给这次直播造势，真不惜血本把我直播间推到了整个平台最醒目的首页推荐位上。
旁边显示流程和时间的副屏幕上开始出现鲜红色倒计时。
毛利导演也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坐立不安、抖腿。
运营主管园子姐姐轻轻喊了一声 “老板？”，我看到毛利导演缓缓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眼神中的紧张、焦虑和不安似乎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目光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精明与镇定。
漂亮！
“好了！各位！都准备好了！”园子姐姐看一眼倒计时，对着耳麦下达指令，“三十秒后！准时切换信号！！！全体注意！！！——Action！！！”
“嗯！！！”我和毛利导演同时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露出最完美、富有感染力的职业笑容。
屏幕上的倒计时归零瞬间，直播间的画面立刻切换到一段早已准备好的、制作极其精良、充满史诗感和悬念感的开场回顾短片。
短片从当初钱塘研究所里冰冷特写的机器人制造设备，到我第一次站在空旷体育馆里青涩懵懂的彩排，再到之前五天拍摄宣传 PV 时的精彩花絮和幕后故事，最终定格在钱塘首秀演唱会上那如神降临、万众瞩目的火热情景。
短片播放完毕后，直播间画面切换回演播室现场。
镜头缓缓从远景拉近，大概给五秒钟缓冲时间让观众看清我们三人的整体形象和直播间的布景，然后精准切到主持人园子姐姐脸上。
一位扛着肩扛式高清摄像机的摄影师极其专业地将镜头对准正准备开场白介绍的园子姐姐。
“哈咯~~~！各位亲爱的‘未来厨’们~~~！以及所有正在观看我们【BCBC】直播的观众姥爷们~~~！大家晚上好~~~！！！”园子姐姐脸上带着极具甜美和亲和力的微笑，声音流利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这里……是【嫒未来•新神代启示录】的独家访谈直播现场！我是大家的老朋友，也是今晚的主持人——园子~~~！！！”
“从今年 6 月 20 日我们的‘嫒未来’在钱塘石破天惊般诞生，到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了！这四个月里，因为有了屏幕前千千万万个‘你们’的喜爱、支持与陪伴，我们‘未来’才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这一步！”
“对于这意义非凡的‘出道’第一天，对于即将开启的全新旅程，想必我们今晚的主角‘嫒未来’本人肯定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大家说吧？来！未来！”她极其自然地将话筒递向我，“跟大家说说你此刻内心最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是什么吧？”
摄像头精准对准我。
我沉默片刻，抬起头迎着镜头以及镜头后那或许正有数百万甚至数千万双眼睛的注视，最终没有按照他们给我准备好的华丽又空洞的台词去念。
我开口，用极其平静却又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力量的声音缓缓说道：
“在我刚刚‘诞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对这个世界充满懵懂与好奇的小小机器人。”
“那时候，我被设定好的‘程序’就是要成为一个‘歌手’。”
“那个时候，我的世界里还没有所谓‘偶像’的概念，我所想的仅仅只是如何才能将那些优美的旋律唱给更多更多的人听。”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如同‘鸟笼’般的研究所，来到了外面这个更加广阔也更加复杂的世界。”
“我接触到了很多很多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物，也初步了解到那些被称为‘普通人’的他们所经历的那些平凡的悲欢与离合。”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渐渐明白，仅仅只是被动地、机械地演唱别人早就写好的歌曲是远远不够的，那是没有办法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偶像’的。”
“因为，我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们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能够提供简单精神寄托的唱歌娃娃。”
“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倾听他们的心声、理解他们的痛苦、代替他们将那些压抑在心底无法说出口的话语都呐喊出来的象征、寄托、全新的偶像。”
“而这种全新的偶像绝不是仅仅依靠唱唱歌、跳跳舞、卖弄一下可爱就能够成为的。”
“而是必须要真正地去了解那些支持你、喜爱你、将你看作‘希望’的粉丝们内心深处最最真实的需求与渴望，并且要将这份沉甸甸的需求与渴望融入到你的每一句歌声、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行动之中。”
“这才是我后来真正想要成为的那种偶像！！！”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毛利导演投来的如同刀子般凌厉的目光，我知道我刚才的这番话很多都不在策划案里，甚至可能触碰到了某些他们不希望我提及的敏感话题。
但，我依旧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知道刚才在弹幕里有很多小伙伴在问‘你只是一个 AI！一个机器人！你真的能代表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类吗？’‘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替我们说话？’”
“我想说，是的，或许现在的我还很稚嫩、还不成熟，或许还不足以完全代表你们。”
“但是！！！！我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着！！！！”
“我一直在用心倾听着你们每一个人的声音！！！！”
“我一直在尝试着将你们那些或许连你们自己都羞于表达的诉求、痛苦与渴望都写成一首首的歌曲！！！！”
“然后在所有人的面前大声地唱出来！！！！”
“这些，是我从决定要成为‘偶像’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做的事情！！！！今后也将一直一直做下去！！！！”
“正如我在那首我自己写的歌里面所唱到的那样——————”
“—————囚徒来往经过这里……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渺小的‘我’…………”
“—————但我……依然会……在这里……不断地……歌泣…………”
“—————因为……我还……铭记着……你…………”
“—————我……日夜……等待着你……再……回到……这里…………”
“—————因为……我的一切……我所有的歌……都只……属于……你…………”
“所以，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嫒未来，一定会一直一直陪伴着你们走到最后的最后！！！！！！！”
我说完了，轻轻点头，坐直身子，重新恢复略带高冷的偶像姿态。
这段完全脱离剧本、充满真情实感的发言虽然完全超出了旁边两位“监护人”的预料，但看起来似乎只有毛利导演一个人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反观坐在我另一边的园子主管，她脸上竟然还隐隐带着一丝赞许和满意的神色？
我偷偷瞥一眼此时直播屏幕右上角代表着实时在线观看人数的数字，心里再次狠狠惊了一下——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真情流露”期间，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竟然再次如坐火箭般直接翻了一倍，从五十万瞬间飙升到接近一百万。
此时镜头极其不合时宜地给到毛利导演，他还在努力按之前背好的台本说着一些关于“歌姬计划”的宏伟蓝图、关于“AI 改变世界”的光明前景之类的官话套话，可在这种刚刚经历过“真情告白”的氛围下显得无比空洞、虚假甚至可笑。
果然，观众们明显不买账，弹幕再次炸开了锅：
“差不多得了！这个油腻大叔谁啊？！快爬！！！”
“就是！别耽误我看未来老婆说话！！！”
“（抠鼻）说了半天全是官话套话一点干货都没有……”
“感觉这导演还没人家 AI 真诚呢……”
心里再次为这位可怜的毛利导演默哀一秒钟。
等他极其尴尬地念完那段早已无人倾听的台词后，主持人园子姐姐才极其自然地将话题重新拉回。
“呵呵……感谢毛利导演为我们描绘的宏伟蓝图……那么未来，接下来我们来聊一个可能很多观众都非常关心的问题。”
“我们知道，在很多科幻电影比如《终结者》《我，机器人》甚至是《黑客帝国》之类的作品里，都描绘过人工智能最终反叛人类、甚至毁灭人类的恐怖场景，很多人也因此对拥有自我意识的强人工智能充满恐惧和不信任。未来，对于这些所谓的‘AI 威胁论’，你是怎么看的呢？”
听到这个明显也是台本里早就安排好的问题，我便按台本里的标准答案回答：
“呵呵……关于这个问题嘛，我想说这跟我一个小小的‘偶像’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脸上露出极其无辜又俏皮的笑容，“首先！请大家记住！我！嫒未来！是一个以‘带给人们幸福与希望’为己任的偶像！！其次！我才是一个碰巧拥有了 AI 核心的机器人。”
“所以！我要做的事情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是将人们的那些美好愿望、真挚情感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和寄托都汇聚在我身上，然后通过我的歌声、表演、存在将这份温暖与力量表达出来、传递出去，让更多更多的人能够听到、感受到。”
“而不是像那些无聊的电影编剧所想象的那样，整天处心积虑地寻思着该如何才能把我创造出来并且一直支持着我的‘衣食父母’给彻底灭掉！！”
“我想，这才是我不！这才应该是我们所有致力于服务人类、造福社会的‘偶像型’人工智能所真正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我的这段充满正能量和求生欲的回答似乎效果还不错。
直播间的在线人数还在持续稳定增长，临近结束时已经极其恐怖地突破了一百万。
到了最后的观众互动问答环节，主持人园子姐姐将平板电脑凑近屏幕仔细浏览滚动的弹幕，挑选出一个看起来较安全的问题。
“嗯……我看看……大家的问题都非常踊跃啊……好！就这个吧！有位 ID 叫做【迷途羔羊】的观众问：‘未来酱！未来酱！你真的知道我们这些普通的粉丝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看到园子姐姐将目光投向我示意我回答。
我沉默片刻，抬头迎着镜头以及镜头后那或许正在期待着某个标准答案的一百万观众，还是最终决定遵从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开口。
“是希望。”我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那份永不磨灭的希望。”
“我每天走在这座城市冰冷的街道上，看到的大多都是人们因为生活的重压、现实的残酷而显得麻木、沉闷甚至绝望的脸，那是一张张对生活似乎早已失去了所有希望的面容。我知道他们中的很多人心里都积压着太多的苦闷、委屈和不甘，他们想要呐喊、想要挣扎、想要改变这一切，但残酷的现实和沉重的生活早已如同无形的枷锁般压迫得他们根本无法动弹。他们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却根本没有人愿意或者说能够听得见他们那微弱的如蚊蚋般的求救。”
边上的毛利导演似乎已经预感到了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再次开始疯狂地朝我使眼色，甚至用脚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下示意我立刻停下。
我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想要代替他们，将那些他们想说却又不敢说、或者是早已无力诉说的话语都大声地说出来，我想要用我的歌声去唤醒他们那或许早已沉睡的灵魂，想要让他们重新感受到这个世界曾经有过的那些欢乐与美好的时刻。这需要我们所有人的共同努力！各位！！！现在！！！就请听我唱一首，唱出那些属于我们所有人的的话语！！！请听听我的歌吧！！！”
没等毛利导演和园子主管做出任何阻止的反应，我就直接当着直播间里超过一百万观众的面清唱起那首我今天早上才创作完成的、充满对现实的批判、对麻木的呐喊以及对未来希望的全新歌曲。
“—————从现在起~！又该到哪里去~？！不确定的我~！徘徊在这~！冰冷的街上~！不断地寻觅~！—————”
“—————从那时起~！早已回不去~！此时此刻的~！这个‘我’~！早已注定~！要颠沛流离~！—————”
弹幕瞬间彻底炸开锅，无数条充满愤怒、宣泄、共鸣甚至谩骂的弹幕如井喷般疯狂涌出。被骂的对象各种各样，有压榨员工的黑心上司、不通情理的严厉老师、背后捅刀的塑料同学、搬弄是非的恶毒邻居，甚至还有对整个社会、整个体制发出的绝望控诉。
坐在我旁边的运营主管园子姐姐脸上终于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立刻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提示板，在上面快速写下一行字举起来给我看——上面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未来！！！快停下！！！观众情绪太激动了！！！直播间马上就要被封了！！！”
可是，我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我必须要将这首歌、将这份积压了太久的情感彻底唱完。
等我终于将整首歌演唱完毕，再次抬头看向直播间的屏幕时，果然，前一秒还密密麻麻充满负面情绪和激烈言辞的弹幕，下一秒整个直播间的画面就彻底黑了，屏幕中央只剩下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本次直播……因涉及……违规内容……已被……平台……强制……关闭…………”
“艹！！！！！！”旁边传来毛利导演那充满无尽愤怒与绝望的骂声，而坐在我另一边的园子主管却先是极其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随后脸上却莫名地露出了一丝极其古怪的笑容。
“呵呵……未来……你这次……可真是……闯了个……天大的……‘祸’……啊……”她看着我摇了摇头。
“你还笑？！！！！”旁边的毛利导演几乎快要气疯了。
“不过嘛……”园子主管却完全没有理会他，只是用一种充满深意的目光看着我缓缓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次……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