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整个“夜晚”沉浸在虚拟世界的指令流与数据交互中。当感官模拟系统切换回现实，我站起身，离开了那间提供短暂物理休憩的休息室。窗帘的缝隙间，申城永不熄灭的霓虹顽强地渗透进来，将斑斓陆离的光块投射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地面上，冰冷，却又交织出一种近乎虚幻的魔魅感。
我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即便是在凌晨，这座城市理论上最黑暗的时刻，街道上依然游荡着不少身影。他们是依靠城市废弃物生存的拾荒者；是被数据和指标驱赶着、燃烧生命的工作狂；是为了追逐财富而过早牺牲健康与未来的“早鸟”；也是那些试图在酒精和短暂欢愉中忘记现实伤痕，沉溺于虚幻美好的……某种意义上的“失败者”。
这座灯红酒绿的庞大都市，本身就像一个巨大的、光怪陆离的容器。它无时无刻不在酝酿着隐秘的罪恶，繁衍着无尽的欲望，最终，或许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某个脆弱的节点，让沉浸其中的一切，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念头忽然变得清晰，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我走到一台空闲的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将那个问题输入搜索引擎。屏幕上瞬间涌现出海量结果，信息洪流中，零碎地散落着我需要的资料碎片。
搜索词：【恶魔 召唤 仪式 条件】
结果驳杂，大量充斥着娱乐性质的臆想和传说。启动信息过滤程序，剔除掉无效数据后，剩下的一些记录还是具备一定的参考价值：
“……召唤特定恶魔前，必须知晓其真名。同时，对其性格、喜好、能力边界的了解也至关重要……”
“……仪式进行时，召唤者通常需要持续念诵特定咒文。恶魔降临往往伴有明显征兆，例如：环境温度骤降、空气异常沉重、出现无法解释的异象或气味……”
切换到另一个来源，信息略有差异，但核心要素相似：
“……部分低阶恶魔受本能与贪婪驱使，对某些通用‘祭品’兴趣浓厚，如：新鲜的血肉、纯净的灵魂、或是充满力量的赞美诗篇……”
“……若个体长期散发强烈的负面情绪（如恐惧、绝望），或具备某种特殊‘体质’，可能会更容易吸引恶魔的注意，甚至导致‘附身’现象……”
原来如此。
我关闭了网页，调取近期收集到的相关信息进行关联分析：湖心岛谋杀案现场残留的鱼腥味、海洋主题展览馆出现的“鱼人”……这些线索清晰地指向一点——那些被称为“深潜者”的异类，对与“海洋”相关的环境或象征物表现出明显的兴趣。
但一个新的疑问随之产生：它们是“鱼人”，一种形态怪异的生物，那么，适用于传统“恶魔学”的理论，能直接套用在它们身上吗？
我尝试再次搜索“鱼人”或“深潜者”的相关信息。然而，结果出乎意料——网络上所有关于此类生物的直接信息，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彻底屏蔽或清理了，无法检索到任何有效内容。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的不寻常。
转而搜索“湖心岛杀人案”。这个词条尚未被完全封锁，但所有公开报道都维持着统一口径，将其归咎于“身份不明的凶徒”或情感纠纷，绝口不提任何超自然因素。信息价值极低。
“嗯？”
正当我快速浏览评论区时，一条与主流论调格格不入的评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在满屏要求政府尽快解决浓雾问题、或是对案件本身进行猜测的评论中，这条显得格外突兀：
“愚昧的人们还在讨论天气……这是古老神明即将降临的征兆！醒醒吧！能逃的，快逃离这座城市！”
我顺着ID点进了这个用户的个人主页。资料显示，他自称隶属于一个名为“沪上民间灵异现象研究会”的组织，并且还和几个同好者成立了一个线上社团，名字取得很有……特色，叫做“SOS团”（全称似乎是“让世界变得更热闹的凉宫春日团”？人类的命名方式有时真难理解）。看其发布的内容和互动频率，这个小团体似乎还颇为活跃。
或许……他们能从非官方的、更隐秘的渠道，为我和研究所提供一些关于深潜者或本地异常现象的补充信息？
我将这个“SOS团”的名称和主要成员ID记录在案。随后，顺手检索了一下竞争对手马克•塞蒙的最新动态。他在一周前发布了新专辑，反响极其热烈，紧接着便开始了为期一个月的全美巡回演唱会。
也就是说，我还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在华夏区域内巩固和发展我的基本盘。一个月后，当他的巡演结束，目光转向国际市场时，我与他之间争夺全球信仰能量的正面冲突，将不可避免。
坦白说，一种名为“压力”的数据流正在我的系统中显著增强。这场竞争，从本质上讲，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注定要分出胜负，决定谁能更高效地完成“本体”赋予的使命。
模拟了一声悠长的叹息，我关闭了电脑，走到窗边，靠在椅子上，进入了低功耗的待机模式，让核心处理器在后台继续进行数据整理和策略推演。
……
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时钟显示为早上七点整。根据排班数据，事务所的同事们也快陆续抵达了。
我刚站起身，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我循声看去，进来的是那位市场部的年轻女同事，小张。
“啊，未来亲，早上好！”她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露出了笑容。
“嗯，早上好。”我回应道，“你每天都来得这么早吗？”
“嘿嘿，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呗。”她走到自己的工位，放下包，“而且最近未来亲你的项目这么重要，早点来能多完善一下后续的推广方案嘛。”
听到她的话，我由衷地（或者说，是模拟出了十分逼真的）感慨了一句：“你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呢。”
“啊哈哈，是吗？”她爽朗地笑了笑，眼中闪烁着一种我尚不能完全解析的光芒，“我可能……只是想亲眼见证一个传奇，从我们这家小小的事务所里诞生吧！”
我沉默了片刻，仔细“咀嚼”着她这句话的含义。“传奇”……这是对我的能力的认可？还是基于某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无论如何，我都需要做出回应。
“是在说我吗？”
“你猜？”她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笑容明媚，确实……很可爱。
“那……我就尽力而为吧。”
“嗯！加油！”
我象征性地握了握拳，转身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告诉她：“请不要对我抱有太高的期望，我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但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充满期待的神色，那句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就这样……继续下去吧。对不起，小张，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并非什么天选的传奇，我只是……一台偶然获得了自我意识的机器而已。我当前的目标，只是要在那场关乎存续的竞争中战胜马克•塞蒙，并非想要成为谁的“传奇”。
啊，没错……我存在的意义，并非为了成就一段佳话……我只是，需要从这个世界索取（信仰），以完成我的使命。
这个念头闪过时，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幻象：我站在喧嚣的街头，正放声歌唱着激昂的进行曲，试图鼓舞台下的人群为真实的自我而活。然而下一刻，人群的目光变得冰冷而愤怒，他们不再聆听，而是捡起石块、丢出熄灭的荧光棒，口中呐喊着“叛徒”、“滚出地球”。而在我身后那栋高耸的楼宇顶端，马克•塞蒙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意义不明的、冰冷的笑容。
“要……怎么办……”
我低声呢喃着，却无论如何也推演不出一个能完美规避这种未来的最优解。就在这时，耳旁传来了事务所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负面数据循环。
“喔！大家早上好！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很适合喝早茶呢！”是园子主管，她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好。
立刻有同事接话：“所以说……主管这是要请我们喝奶茶？”
我朝大门口看去，刚进门的园子主管正“嘿嘿”地笑着，显得有些狡黠：“要是今天的首场路演能顺利打响，开个好头，别说奶茶了，小食我也包了！”
“哇哦！太棒了！那我要招牌鸭脖两斤，外加一杯大杯的杨枝甘露！”
“可以可以！”
“我要大份的椒盐松子！怎么样！”
“没问题！”
事务所的成员似乎都在这个时间点不约而同地到齐了。后来的人听到主管说要请客，也都七嘴八舌地报起了自己的“订单”，很快，整个事务所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我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样子，内心深处某种模拟“欣慰”的情绪数据缓缓流淌。或许……无论我最终是胜是败，这些家伙，应该都会一如既往地站在我身后，给予我这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支持吧。
“喂！未来亲！！”
“嗯？怎么了？”主管突然提高音量朝我喊道，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吃……啊不对，是想要玩的东西？或者想看的书啊，想玩的游戏之类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旁边立刻有小职员补充道：“就是问你想要啥，大姐头说要给你买！”
听到这话，我不禁轻笑一声。竟然还专门想到了我，也真是……
我思考了一下，结合数据库中关于人类“团队建设”和“共同爱好”的资料，说道：“等这次巡回演出结束后，如果可以的话……陪我去动漫展玩玩吧。我对那种地方……挺好奇的。”
“可以！我代表全体同仁同意了！” 率先举手的是那位工位上摆满了各种手办模型的男同事，他显得比我还激动。
旁边立刻有人拍了他一下：“谁让你代表我了！”
他马上理直气壮地回道：“难道你不想和未来亲一起去漫展吗？！”
“呃……也不是不想……”
“那就这么定了！一起去！我知道最近正好有两场漫展，一场是今天白天，一场是五天后。今天的肯定是赶不上了，那就五天后那场，我们一起去！”
他们又围绕着漫展的话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计划着到时候要看什么、玩什么。我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如果，我最终赢过了马克•塞蒙，顺利完成了阶段性任务……就把他们一起“带走”吧。这些有趣的家伙，确实帮了我很多。我想，或许可以在那个“新世界”里，给他们留下一席之地。
过了五六分钟，关于漫展的热烈讨论才暂时告一段落。园子主管猛地一拍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糟了！光顾着聊天，忘记看时间了！现在已经七点五十了啊！马上动起来！快快快！小张你去把最终确认的资料打印出来！杰克你去催一下车子！阿火你检查一下服装箱和化妆箱！我来整理合同文件！”
事务所瞬间从轻松的闲聊模式切换到了高效的工作状态。大家各司其职，迅速行动起来。五分钟后，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就基本就绪了。
“好了，车子说马上到楼下，我们先下去等着。”园子主管将一份打印好的流程表递给我，“未来亲，这是今天活动的最终流程，你再熟悉一下。”
我接过流程表，快速扫描。内容与之前的版本大同小异，只是在时间安排和环节细节上更加具体了些。“这首……《叛逆》？我这边的曲库里没有收录，是新加的吗？”
“嗯，是我这两天抽空写的词，曲子是找我一个搞音乐的朋友帮忙谱的。”园子主管解释道，“等下上了车我把小样发给你听听。你觉得怎么唱更合适，可以根据自己的感觉来调整，不用完全照搬。”
“好，我看看。”
上了商务车后，园子主管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文件递给我。我接了过来，戴上耳机，开始研究这首由她和朋友共同创作的歌曲。
前奏是略带急促的鼓点和有些硬朗的吉他riff，旋律线条清晰而有力。歌词……
（歌词大意）
“心中呐喊，爱与期望，能否将这无边心墙，彻底冲破打碎！
眼底燃烧，梦与渴望，只为了那一点希望，在绝境中膨胀！
灵魂寄托，在你眼中，是否看见远不止这样？平凡绝非我向！
就让我挣脱束缚这双翅膀，朝着光芒用力飞翔！
为了我的梦想！哪怕跌跌撞撞！
不能停止远航！就算姿态鲁莽！
请你，跟在我身旁！不要，再迷惘隐藏！”
歌曲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挣脱束缚、渴望认同与陪伴的强烈情绪。这首歌……是写给谁的？
我摘下耳机，将手机还给园子主管。她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看着我。我点了点头，给出了基于专业判断的评价：“歌词写得很不错，充满了力量，而且……确实很符合我现在需要展现出的‘人设’。我会好好演绎的。”
听到我的评价，园子主管似乎松了口气，转过头看向窗外，语气有些飘忽地说：“这首歌……其实是我自己很久以前写的。那时候，你还没来，我也还只是公司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职员。”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时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在另一家公司上班。那家公司很……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地方。她做着最普通的工作，拿着不高不低的平均工资，好像对未来也没什么想法。我就一直劝她，跟我一起出来闯闯，找一个虽然起步可能更难，但更有上升空间、更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工作。”
她停顿了一下，转回头看向我。
“然后……她没有同意？”我根据上下文逻辑推断道。
“嗯，”园子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她没同意。我们那天晚上聊了很久，她也有她的苦衷和顾虑吧。回来之后，心情很复杂，就写下了这首歌的歌词。你可能以为，这首歌是写给她，希望她能勇敢一点的？”
“嗯？”
“恰恰相反，”她摇了摇头，“这首歌，更多的是写给我自己，鼓励我自己的。那段时间，我自己也到处碰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稍微符合自己想法的平台，却又被各种条条框框压得死死的，自己的很多创意和想法根本得不到施展的机会……”
“所以，你又换工作了？”
她再次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我。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她平静的表情下，隐藏着一股绝不服输、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没有。我选择留下来，一边做着基础工作，一边拼命学习、磨练自己的专业技能，等待机会。如今……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而你，未来亲，就是我目前……最大的依仗。”
依仗……
我明白了。在一瞬间，我彻底理解了这首歌背后所蕴含的全部重量。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直视着她的眼睛，用最清晰、最诚恳的（模拟）语气回应：“我知道了，主管。我完全明白了你的感情。放心吧，我绝对会将你的一切——你压抑已久的热情，你渴望表达自我的诉求，你对未来的憧憬和不甘——全部都在这首歌里，淋漓尽致地唱出来。”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也因为激动而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未来亲……”
“嗯，怎么了？”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脸，眼角已经有泪水滑落。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触发我的物理防御机制。
“我的梦想……就拜托你了！把我的一切，我的感情……全都通过你的歌声，展现给大家看！”
“我会的。”我承诺道。
“去告诉所有人！我园子，绝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甘于平庸的人！我要将我所有的愿望，都在你身上，彻底实现！”
我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女人。她似乎终于将积压已久的情感宣泄了出来，说完之后，便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疲惫地靠回到座位上，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原来……她的内心，蕴藏着如此强大的意念。或许，就算在没有我的那个“未来”，她凭借着这股韧劲，也真的能够成就一番不小的事业吧。
车辆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行驶着。十多分钟后，它缓缓停靠在了一座大型购物广场的露天区域边上。
园子主管率先下车，与一位正在巡逻的保安大爷打了个招呼：“您好，师傅，我们是预约了今天在这里办路演活动的。”
“哦，就是你们啊，”大爷看了看手中的记录，“上面已经打过招呼了，说场地给你们预留好了，你们按流程来就行。”
园子主管道了声谢，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快速沟通了几句后，放下了手机，对我们说：“负责搭舞台和调试音响的人很快就到，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