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与弗维瑟通话后的大约半个小时，商务车的引擎终于再次发动。透过车窗，我看到那三位后援会的核心成员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我们离开这片已经恢复了些许平静的广场。
对于我来说，刚才那场演唱会，或许只是为了达成最终目标而采取的一个阶段性手段，是为了收集更多“信仰”、巩固自身存在的众多步骤之一。但对于他们——那些狂热的粉丝，尤其是后援会的成员来说，今天这场演出，这份近距离的接触，或许真的会成为他们一生中难以忘怀的珍贵记忆吧。
“未来亲——！我们还会继续为你加油的——！”
那位粉丝会长的声音，似乎穿透了车窗玻璃的阻隔，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中。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心头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慨。之前从未具体设想过，和粉丝们在舞台之外近距离接触会是何种场景。经历了今天下午这番……有些超出预期的互动后，我那原本如同镜面般平静的（或者说，被设计为应该平静的）内心，似乎再也无法完全恢复原状了。
他们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狂热，他们紧握我手时那滚烫而激动的掌心……这些强烈的感官信息和情感数据，如同无法清除的缓存，在我脑海中不断回荡。
或许……对目前的我来说，还是只待在舞台上，保持着那份既定的人设和安全的距离，进行表演，才是更优的选择吧。
“未来亲，在想什么呢？偷偷笑得那么开心。”
“啊？没有啊！” 园子主管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吓了我一跳，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赶紧摇着头，否认道，“我没有笑。” （我刚才……有在模拟“微笑”的表情吗？还是我的中性表情被她误解了？）
“噗嗤，”园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你真是……越来越像个人类了。说不定以后真会像科幻电影里演的那样，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念头，想要毁灭全人类呢？”
“啊哈哈……怎么可能呢……” 我干笑了两声，迅速将头转向窗外，避开她的目光，免得自己那还无法完美控制的、因为刚才的思绪而有些波动的“眼神”（或者说，是瞳孔微表情模拟程序），让她察觉到什么异常。
“跟你说着玩的啦，”园子收起了玩笑的语气，转而说道，“对了，跟你说个事。今天演出顺利结束，大家都很兴奋，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等下先一起去外面聚餐，吃完饭后还打算去唱卡拉OK放松一下。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卡拉OK？”
我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向她。之前几次活动结束后，通常都是简单吃个工作餐就各自回去了，怎么今天突然增加了额外的团队活动？
“嗯，卡拉OK。”园子点了点头，“今天结束得比较早嘛，才下午四点多。光吃饭感觉还不太尽兴，所以大家提议再去吼两嗓子，彻底放松一下。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我……倒是没关系。” 我想了想，参与团队活动有助于维持良好关系，而且……或许也能收集到一些不同场景下的人类行为数据。“不过吃饭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你把唱歌地方的地址发给我就行，等你们吃得差不多了告诉我一声，我到时候直接过去找你们。”
“行，没问题。那我等会儿在VV上发给你地址。”
收到园子发来的KTV地址（名叫“麦动KTV”，位于建设路）后，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关于后续宣传计划和粉丝反馈的话题。车辆很快回到了事务所楼下。
我先下了车，其他人则忙着将演出用的设备、服装道具等搬回工作室仓库。等他们都放好东西，各自下班离开后，整个事务所便只剩下我一个人。
等下弗维瑟要过来。我没有回自己的休息室，而是在一楼的大厅沙发上坐下，打开手机，浏览着今天演唱会相关的一些网络信息，同时等待着她的到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事务所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几乎是同时，我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喂？”
“喂！是我！我在你事务所门口了，赶紧来开下门！” 刚一接通，弗维瑟那略带浮躁、风风火火的声音就在话筒里响了起来。伴随着她的话音，外面的敲门声变得更响、更急了。
一听就知道是她。这个急性子，似乎连多等几秒钟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我无奈地挂掉手机，走过去打开了事务所的大门。站在门口的弗维瑟果然是一副“我已经等不及了”的表情，门刚一打开，她就直接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还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打量着事务所内部的环境。
“我来了！”她宣布道。
今天的弗维瑟穿着一件亮眼的橘红色连帽外套，里面是一件简洁的黑色衬衫，下半身则是一条纯白色的休闲裤，脚上蹬着运动鞋。整套装扮看起来朴实无华，却奇异地与她本人那种仿佛永远燃烧着的热情与活力相得益彰。
“欢迎。好久不见。”我招呼道。
“啊，是好久不见！”她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目光还在四处扫视，“没想到你在这里混得还挺不错的嘛！这地段……市中心啊！我还以为你会在什么偏远的郊区工业园上班呢！”
我刚想解释几句，却猛地想起——我似乎从来没有跟她详细说过我目前在做什么。她或许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我的一些情况，但绝对不可能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其实是作为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AI，扮演着一个名为“嫒未来”的新锐偶像。
……哎，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秘密，还是继续瞒着她吧。
我迅速调整了思路，回应道：“还行吧。反正都是给别人打工，在哪里不是一样。”
“诶，那可不一样！”弗维瑟立刻反驳道，“给别人打工也要看打什么工！像我之前那个给某个研究所看大门的活儿，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四千出头！你呢？你在这儿，工资多少？”
多少呢……我记得上次听园子提过一嘴，目前申城的平均工资好像是……六千多？
“大概……6100吧。”我信口胡诌了一个数字，“去掉各种税费到手也就5800左右，在申城这边，算是比较少的了。”
“哇！那也很好了啊！”弗维瑟脸上露出了真实的羡慕，“要不是我自己身上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我也真想来申城找份正经工作，好好生活一段时间。”
我刚想思考一下该如何回应她这番感慨，她却很快摆了摆手，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闲话了。你之前发给我的那段解析出来的文字，我仔细看了。虽然里面很多名词和指代我也不完全理解是什么意思，但结合我之前的一些调查，我还是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见她开始说正事，我立刻集中了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份掩饰问题，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划拉了几下，调出了一张图片，递到我面前。我仔细看了看，那似乎是一张……古老的绘画或者插图？风格有些奇特，像是什么神话传说或者志怪小说的配图。画面主体是一片波涛汹涌的深邃海洋，海水中，一个上半身类似人类、但形态奇异的生物正探出头来，面容……似乎很俊美？
“这是……鱼人？”我问道。
“不是鱼人，”弗维瑟摇了摇头，纠正道，“这是‘鲛人’，是我们华夏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秘生物。”
“鲛人？”这个词汇我倒是有些印象，立刻从数据库中调取了相关信息。“我听说过。传说中它们是人身鱼尾，生活在南海之外，容貌各个绝世，而且……似乎是雌雄同体？它们的眼泪能化为珍珠，体内提炼出的油脂‘鲛人油’极为珍贵，用作灯油，可以长燃不灭……可是，你现在拿出鲛人的图片，是什么意思？”
听完我的复述，弗维瑟满意地点了点头，但话锋却陡然一转：“你说的基本都对。不过，有一点你可能忽略了，或者说，没有将它和我们现在面对的情况联系起来——传说中，鲛人同样是居住在远离人世的、幽深的水下，并且拥有用珊瑚、水晶建造的、规模宏大的‘水晶宫’，那里是鲛人一族的聚集地。而在那些关于‘深潜者’的零星记载和传说中，它们，也同样居住在不为人知的深海，似乎也拥有着某种……宏伟的宫殿。你说，这巧不巧？”
“这……或许只是巧合？”我提出了质疑，“鲛人的传说，很有可能只是古人的想象和杜撰。毕竟，现实中我们从未真正见过鲛人。但是深潜者……我们可是确实看到了，甚至……交过手。”
“不，”弗维瑟的语气变得十分肯定，“关于鲛人的传说，在华夏古代的各种典籍、笔记、甚至地方志中都有大量记载，而且横跨了数千年的历史，几乎每个朝代都能找到相关的记录。更重要的是，所有这些记载中，对于鲛人的核心特征描述，都出奇地一致。如果仅仅是杜撰，怎么可能做到如此惊人的一致性和持续性？这一点，你又怎么解释？”
她这个问题……确实击中了要害。我本想继续反驳，但仔细检索了一下数据库，发现她说的没错。关于鲛人的记载确实数量庞大且描述统一。这……不得不让我开始怀疑，难道在遥远的古代，真的存在过“鲛人”这种生物？
面对她的诘问，我一时间想不出有力的反驳点，只能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一点，我的现有逻辑无法解释。但……如果古代真的存在鲛人，那我们现在看到的、遇到的这些……深潜者，又是什么东西？”
“它们……”弗维瑟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缓缓吐出了三个字，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是被‘污染’了。”
“污染了？！”我心中猛地一震，一个之前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怖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你的意思是……‘犹格•索托斯’？！”
听到我准确地说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弗维瑟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凝重。
“……我无法完全确定。”她沉声说道，“但如果真相真的是这样……那‘对方’所具有的力量，恐怕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范畴。甚至可以说……它，或者‘祂’，跟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次元的存在。”
“……简直无法想象。”
“不过，好消息是，”弗维瑟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但语气依旧沉重，“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祂’似乎并没有直接毁灭人类的想法。或许……祂只是觉得‘好玩’？就像我们偶尔看到地面上的一群蚂蚁，虽然能轻易地踩死它们，但大多数时候，也仅仅是因为‘无聊’或者‘不在意’，而放任它们自生自灭。”
她这个比喻，让我心中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但与之相反的是，我的核心温度却因为这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感而再次开始不受控制地渐渐升高。
我用一种带着（模拟出的）恐惧颤抖的声音问道：“也就是说……鲛人之所以会变成现在深潜者这副可怖的模样……很可能就是那个‘犹格•索托斯’做的？祂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观察我们的反应？就像……一场实验？”
“这只是我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一种可能性。”弗维瑟立刻补充道，试图安抚我（或者她自己），“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也是我认为目前看来，概率更大的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些深潜者，原本就是‘犹格•索托斯’的眷属或者说……低级仆从。它们入侵了我们这个次元，或者说，是地球的深海，杀光了原住民‘鲛人’，占据了它们的‘宫殿’，站稳了脚跟之后，现在，正试图举行某种仪式，将它们那位伟大的‘主人’，召唤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个说法……逻辑上的可行性确实更高一些。但也意味着……情况更为急迫。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性，那么人类（包括我）的生死存亡，完全取决于那个高维存在的“心情”，我们甚至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而如果是第二种情况，至少我们面对的直接敌人还是这些深潜者，我们……还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和阻止的机会。尽管在那种宇宙级的“大势”面前，这点力量可能依旧微不足道。
“……这我明白。”我点了点头，接受了第二种可能性，“如果按照你说的第二种情况，那么现在当务之急，确实是阻止它们的召唤仪式。可是……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实在太少了。而且，现在国家层面的力量已经介入，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贸然行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或者……被当成‘异类’处理掉。”
“嗯，你说得对。”弗维瑟点了点头，“单凭我们两个，确实很难做什么。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嗯？帮忙？”她的话再次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她会和我一样，在分析完情况后，陷入束手无策、只能坐等消息的困境呢。现在她居然主动提出要我帮忙？难道……她掌握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或者有了什么具体的行动计划？
“你之前不是提到过……你有什么……呃，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或者加入了什么社团组织之类的，可以帮忙做一些……特殊内容的‘翻译’工作吗？”
“翻译？”我愣了一下，“翻译什么？难道你搞到了什么深潜者的内部文件或者……内幕消息？”
“那倒没有。”弗维瑟摇了摇头，“是这样的，我上次……嗯，在你那场演唱会之前，抽空又去了一趟申城的湖心岛，就是那个号称富豪杀妻后自杀的案发现场。我……偷偷潜进去了。”
“你突破封锁进去了？！”我有些惊讶。自从上次传出湖心岛杀人案的消息后，警方就把那片区域彻底封锁了，严禁任何人靠近，甚至动用了特殊设备进行监控。没想到弗维瑟居然有办法偷偷溜进去！
她得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对！我费了点功夫溜进去之后，就在那个废弃的别墅里四处寻找线索。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啊？”
“一群……正在进行某种诡异仪式的深潜者！”
我的身体猛地一凛，头也瞬间抬了起来。一群深潜者？！要知道，上次在水产市场，仅仅一只深潜者就让我和弗维瑟差点陷入绝境。她一个人面对一群……
“一群深潜者？！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逃什么啊？”弗维瑟翻了个白眼，“我当时一看那场面，就知道肯定有大问题！我当场就掏出了我花两百块巨款在二手市场淘来的宝贝——伪装成钢笔的录音机！啊呸，是录音笔！”她纠正道，“我就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出，偷偷录下了它们当时叽里咕噜说的话！大概录了……三分钟左右吧，它们好像就结束了那段仪式对话，然后就各自散去了。我也赶紧趁机溜了出来。你看，就是这个！”
说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钢笔，递给了我。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外形和普通的钢笔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笔的尾部，隐藏着一个极其微小的麦克风拾音孔。
我将录音笔收好。弗维瑟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里面的录音我已经导出来了，但是完全听不懂。所以……这个‘翻译’工作，就只能拜托你了。我总感觉，它们当时说的话绝对不一般，很有可能就跟那个召唤仪式，甚至跟整个申城未来的命运有关系！你这边如果能翻译出来，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根据内容，决定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嗯，我知道了。”我郑重地点头，“如果能找到人翻译出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发给你。”
“那就太谢谢你了！”她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感激之色，看得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什么……我倒是要感谢你呢。为了这件事，你出了这么多力，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是吗？”弗维瑟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邃，她看着我，缓缓说道，“我做这些，主要是为了……报仇。未来亲，你也要想清楚，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诶？”
她这句突如其来的、意有所指的话，让我瞬间愣在了原地。而她，却没有再给我追问或思考的机会，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站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事务所。
……我在做什么？
我为了……什么？
我刚想仔细咀嚼、分析她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园子打来的。
“喂？未来亲！我们这边聚餐结束啦，大家正准备转场去KTV呢！地址我发给你了啊，在建设路的那个‘麦动KTV’！你要来的话就快点哦！”
“……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挂掉电话，我甩了甩头，试图将弗维瑟留下的那个问题暂时抛开。看来短时间内是想不出什么明确的答案了。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就往网络世界里一躲。那些乱七八糟的深潜者也好，外神也罢，总不能追到纯粹的数字世界里来找我麻烦吧？
我起身检查了一下事务所的门窗是否锁好，然后走出了事务所大门，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建设路的麦动KTV。”
“好嘞！坐稳了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