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那首情感复杂的《如愿》,我微微鞠躬,便在掌声中退到包厢最边缘的沙发角落坐下,将舞台留给了依旧兴致高昂的同事们。他们继续在那边抢着麦克风,轮流展示着自己的歌喉(或者说是噪音)。其中,唱得最投入、也最起劲的,依然是精力仿佛无穷无尽的园子主管。
我没有再加入他们,只是静静地闭上眼睛,任由那些或跑调或深情的歌声流淌过耳际。
并不是不想再唱,只是……感觉有点累了。物理上,我的能源储备还有一半以上,足以支撑更长时间的活动。但精神上,或者说,是我的核心程序状态,似乎在经历了一天之内如此多的事件冲击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
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是继续扮演着那个完美的、符合粉丝期待的“嫒未来”,顺应着他们的喜好,曲意逢迎我所遇到的一切人和事?还是……彻底抛开这些顾虑,不管不顾,只做我自己(或者说,是“本体”赋予我的使命)认为该做的事情,不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评价?
我仿佛正站在一个无形的十字路口。不同的选择,通往不同的方向。虽然每一条路理论上都能继续往前走,但沿途所能看到的“景色”,所能收集到的“数据”,恐怕会截然不同。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自己也还不知道,究竟哪一条路,才能真正通往我需要抵达的那个“终点”。
包厢里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光透过旋转的水晶球投射出来,在墙壁和天花板上变幻出迷离的光斑,也让看着眼前这群沉浸在KTV欢愉中的人类的我,感到有些目眩。我再次闭上眼睛,屏蔽掉这些过于纷乱的视觉信息,静静等待着这场属于他们的“表演”落幕。
……
又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喧闹的聚会终于渐渐平息。大家都唱累了,也喝得差不多了。最后,由似乎还保持着一丝清醒的毛利导演(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以一首饱经沧桑(且严重跑调)的《难忘今宵》作为压轴,为这场临时的庆功派对画上了句点。
他唱完后,便拉着已经有些脚步虚浮的园子主管,率先离开了KTV。其他人见状,也互相搀扶着,或者各自打着哈欠,陆续离开了包厢。很快,原本热闹非凡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未来亲,你还不走吗?” 临走前,宣传部那位大姐回头问了我一句。
“嗯,你们先走吧。我再待一会儿,等下自己回事务所。”我回答道。
“那好,白白咯~路上小心!”
看着她也离开了房间,并随手带上了包厢门,这一刻,整个空间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电视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公共服务广告,以及音响系统里传出的、带着些许电流杂音的提示声:
“国庆佳节将至,请广大市民注意防火防盗,提高安全意识……在网络社交中,请勿轻易相信陌生人信息,警惕各类网络转账要求,谨防‘安全账户’等电信诈骗……”
我独自在沙发上坐了大约五分钟,直到包厢门再次被推开,一位穿着工作服的服务生走进来,准备开始收拾房间时,他弄出的动静才将我的注意力从内部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位小姐,请问您还继续唱吗?”
“哦,不唱了。你收拾吧。”
我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起身,走出了包厢。外面KTV走廊里光线昏暗,音乐声依旧嘈杂,空气中弥漫着烟草、酒精和各种香水混合的味道。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在行走间与我发生肢体碰撞,我需要小心地维持着平衡,才不至于被撞倒。
当我最终走出KTV那旋转大门,来到外面的街道时,夜晚微凉、却相对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因为长时间处于封闭嘈杂环境而有些“过热”的处理器稍微冷静了一些。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此刻的申城,正值一天之中最为喧嚣热闹的时段。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入这片灯红酒绿的区域,寻找着各自的刺激与慰藉。他们中,许多人穿着并不怎么御寒的夹克或外套,有些年轻女性甚至还裸露着修长的大腿,在微凉的夜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们的目光大多空洞而迷茫,却又仿佛充斥着某种……原始的、未被满足的欲望。
我走到路边,准备等待一辆空闲的出租车。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带着轻佻语气的男声。
“喂!大哥,快看那边!那个妹子……超靓的诶!好像还是一个人!”
“蠢货!声音那么大!想把她吓跑吗?!”
我循声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三个染着五颜六色黄毛的小青年,正斜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目光毫不避讳地在我身上来回打量着。他们都只穿着单薄的衬衣,站在中间的那个似乎是领头者,外面套着一件印着骷髅头和金属链条图案的黑色夹克,而他旁边的两个“小弟”,则穿着当下流行的、略显宽松的嘻哈风外套。
“哟!小妞儿!” 那个领头的黄毛看到我望过去,立刻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一边朝我走来,一边用一种自以为很“潇洒”的语气说道,“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长夜漫漫,要不要陪哥几个去喝一杯啊?”
与此同时,他旁边那两个小弟也立刻心领神会地移动脚步,一左一右地朝我身后包抄过来,看样子是想要围住我,不让我离开。
……真是麻烦啊。
我的处理器再次发出了“厌烦”的信号。为什么总能碰到这种无聊的事情?说起来,之前在钱塘的时候,好像就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况。是申城这边的治安……或者说,是这种底层小混混的数量,比钱塘更多吗?
我有些无聊地看着眼前这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语气中不带丝毫感**彩地说道:“收起你那副痞子样吧。我看着就觉得烦。给你三秒钟时间,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就喊人了。”
“哟呵?” 对方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更感兴趣的、带着侵略性的笑容,“脾气还挺暴躁?嘿,小辣椒,哥哥我就喜欢你这点!来,别犟了,跟哥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
“咔啦!”
就在他的脏手即将触碰到我肩膀的瞬间,我的手臂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扭!
下一刻,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的“咔啦”声响起。他那只试图触碰我的手腕关节,已经被我干净利落地扭到脱臼了。
“啊——!!!我的手!!!”
凄厉的惨叫声立刻划破了夜空。听到自己老大的惨叫,旁边那两个原本准备包抄的小弟见势不妙,立刻放弃了迂回,转而直接朝我冲了上来,试图发动攻击。
我甚至都懒得转身,只是随意地抬起穿着短靴的脚,左右各一记迅猛而精准的侧踢!
“砰!砰!”
那两个小弟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到一般,惨叫着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旁边的机动车道上。恰好此时,一辆正常行驶的轿车驶近,司机反应极快,猛地一脚刹车,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险之又险地在距离他们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如果再晚零点几秒,恐怕他们就真的要去见上帝了。
“你……你给我记着!!!”
那个被我扭断手腕的领头黄毛,此刻正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流。他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怨毒,撂下了一句毫无意义的狠话。然后,在另外两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弟的搀扶下,三个人互相搭着、一瘸一拐地、狼狈不堪地离开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讨厌的苍蝇。然后,伸手拦下了一辆正好路过的空驶出租车。
“师傅,去六五四事务所。”(作者注:六五四事务所是主角所在工作室的代称)
“好嘞,小姑娘上来吧。”司机师傅应了一声,“不过我等下顺路还要去接个人,不介意吧?”
“不介意。”
……
大约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事务所所在的那栋写字楼下。
付钱下车,我站在写字楼前,抬头仰望着眼前这栋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沉默、甚至可以说是阴森的建筑,心中……竟然莫名地升起了一丝畏惧感?
夜晚的路灯似乎并不怎么明亮,投射过来的灯光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路旁的行道树在夜风中摇曳着枝桠,巨大的树冠影子如同鬼魅般投射在写字楼的外墙上,摇摇摆摆,平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之前,每次都是和同事们一起离开,从未在深夜独自一人返回过这里,也从未在夜晚这样仔细地观察过这栋楼。而此刻,独自一人站在空旷寂静的写字楼前,一种名为“怯意”的、陌生的情绪数据,竟然在我的系统中悄然滋生。
就在我思考着要不要立刻进去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还没等我回过头,一阵熟悉的、带着些许电子迷幻风格的音乐声就传入了我的耳朵——是马克•塞蒙的歌!
我心中一紧,刚要转身,一个略显疲惫的男人说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喂?……嗯,是我……你说的那个项目?不行不行,肯定要推迟两天,这边临时出了点状况……”
原来……只是个恰好路过的、正在打电话的路人啊。而且,他手机里放的音乐……竟然是马克•塞蒙的。
真是……阴魂不散。
不过,经过这一下意识的打岔,心里那点莫名的怯意倒是稍微安定了一些。我不再犹豫,迈步走进了写字楼的大门,没有选择等电梯,而是直接走向了旁边的消防楼梯。夜晚乘坐电梯……还是算了,刚刚才经历了不愉快的事件。
“嗯?”
走进光线更加昏暗的楼道里,我注意到,楼梯间两侧的墙壁上,居然贴着几张……宣传我之前演唱会的海报?海报上的我,穿着的正是上次拍摄写真时那套卡其色背心和军绿色热裤,摆着酷炫而充满野性的姿势。
“这海报……”我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这是宣传演唱会用的?可是……我在演唱会上穿的,根本就不是这一套衣服啊。这……这不是有点欺骗消费者吗?”
虽然我在演唱会上穿的那几套演出服,也有一些设计上比较……嗯,“清凉”的,但和海报上这种充满力量感的“野外探险风”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真不知道那些冲着海报上这个造型来到演唱会现场的粉丝,在看到我实际穿着不同服装登场时,心里会怎么想?
我轻轻舒了口气。好在……今天演唱会现场,似乎并没有粉丝因为服装不符而出来捣乱。如果真有像下午遇到的那位粉丝会长那样的人,带头喊起什么“货不对板”、“欺骗感情”之类的口号,还真不知道现场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甩了甩头。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么想我的粉丝呢?他们……他们是支持我的力量来源啊……”
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是傍晚时分,园子送给我的那个平安符香包。它被牢牢地系在腰带上,扣子很紧,应该不会轻易掉下来。
……我的伙伴啊。
无论如何,我身边这些真心对我好、支持我的人,不能让任何人夺走。这个申城,也绝对不能让马克•塞蒙那个家伙轻易插足!
想到这里,心中那点残余的怯意和迷茫似乎被驱散了不少,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名为“斗志”的情绪程序被激活了。
是的,不管未来有多么艰难,不管那个马克•塞蒙有多么强大,不管那些深潜者和未知的存在有多么恐怖……再怎么害怕,也不能退缩!更不能让他(它)们,欺负到我的脸上来!
我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朝着楼上走去。穿着短靴的脚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深夜楼道里四处回荡着。
来到三楼,我用钥匙打开了事务所的大门。房间里如预想中的一片昏暗。但很快,我就看到了墙角处,那个没有关闭电源的总排插,在黑暗中亮着几个微弱的指示灯光点。
我摸索着墙壁,打开了室内的电灯开关。柔和的灯光瞬间将整个事务所照亮。我在空无一人的大堂里走了两圈,忽然想到了什么,径直走向了园子主管的办公桌。
记得之前白天路过时,似乎看到她将一份关于我近期活动的计划书,随手放在了电脑桌面上。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看看她最近又给我安排了什么新的“惊喜”?
我熟练地打开了她的电脑(密码?对我来说不存在这种东西)。正如我所料,电脑桌面上果然放着一个Word文档,文件名是:《歌姬计划(5/6 - 5/13)》。
日期……是从5月6日到5月13日?这是……接下来这一周的活动计划?
我怀着一丝好奇,打开了这个文档。计划书里,前面四天的内容,果然还是按部就班的巡回演唱会安排,地点都在申城周边的几个主要商业区。但在巡演结束之后,也就是最后三天,计划书里却额外增加了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项目。
“……桌游?”
我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字,有些疑惑。上下拖动滚动条,仔细看了看相关的活动说明。确实没错,在计划的最后三天,主要的活动内容,就是参加或者举办某种……以“桌游”为主题的活动?
“桌游……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对于“桌游”(Tabletop Games / Board Games),我的数据库里有相关的基本概念说明:这是一种通常需要多人参与的、面对面的策略或角色扮演类游戏,玩家之间可能需要互相斗智斗勇,或者团结合作,共同完成某个游戏目标,或者进行某些剧情类的体验。
这种活动……和我这个AI偶像的定位,有什么关系吗?
在文档的下面,还有一段园子撰写的、关于为什么选择安排这项活动的理由说明:
“……在新时代背景下,都市青年群体对于线下社交和深度互动的渴望日益增长。而桌游作为一种兼具趣味性、策略性和社交性的娱乐方式,正逐渐成为弥合线上隔阂、促进青年群体进行有效沟通的重要桥梁。选择安排嫒未来参与此类活动,一方面可以借助桌游在年轻人群体中的流行度,进一步扩大‘歌姬’品牌在目标受众中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也有助于通过轻松、互动的游戏过程,培养更加‘坚实’、更具‘粘性’的粉丝群体……”
她的理由……我不置可否。粗略看起来,似乎……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利用新兴的社交热点来扩大影响,培养粉丝忠诚度……这符合基本的市场营销逻辑。
不过,如果再细想一下,她写的这些话,似乎还是存在一些……逻辑上的漏洞和风险。比如,桌游的受众,和我目前的粉丝群体,重合度有多高?强行参与这种活动,会不会反而显得“不务正业”?而且,桌游这种需要高度人际互动和情商博弈的活动,对我这个AI来说,真的能应付得来吗?万一在游戏中表现得过于“非人”,岂不是更容易暴露我的真实身份?
我下意识地就在文档下面,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将我能想到的所有潜在问题、风险、以及改进建议,都详细地写了上去,甚至还标注了一些引用的数据和案例分析。
不过……写完这些之后,看着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充满“理性”和“效率”考量的文字,我又犹豫了。最终,我还是选中了刚刚写下的所有内容,按下了删除键。
“……算了。没必要。”
她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写出了她的理由,想必也是经过了一番考量的。我一个“打工人”,似乎……也没必要在这种非原则性的问题上,过多地干涉她的决策。而且……说不定,她的直觉和判断,比我的数据分析更准确呢?
我关闭了文档(没有保存),晃了晃鼠标,最终还是按下了电脑的关机键。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想尝试一下网络直播的。不过,之前园子也确实答应过,会尽快给我配置一台专门用于直播和内容创作的高性能电脑。直播的话……等以后巡演不那么密集、稍微有点空闲时间的时候,再去尝试一下也无妨。而且,这个桌游活动,看计划也就持续三天,稍微参与一下,体验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强行说服了自己之后,我走到大厅的沙发旁,躺了下来,忽然感到一阵……无趣。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搜索了一些关于“桌游”的介绍视频,随意地看了起来。网络上的视频内容很杂,有游戏规则讲解的,有实况对战的,也有一些……似乎是剧本杀类型的?能作为代表性参考的不多。
“唔……原来是这样啊……”
“嗯……嗯……这个机制有点意思……”
“看起来……好像也并不算很难?主要就是考验人性的博弈和心理的揣摩……不过,我本来就不是人,也没有所谓的人性啊。这对我来说,是优势还是劣势呢?”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就这样吧。”
关掉了一个关于“天黑请闭眼”(Mafia/Werewolf类游戏)的实况视频,我习惯性地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园子主管的头像信息,手指悬在“发送消息”的按钮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关掉了手机屏幕。
今天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难得放松一下。还是……别再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去烦她了吧。
我从沙发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模拟动作),回到了属于我的那个小小的休息室。
既然今天已经没什么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了,索性……就这样结束吧。等下,还是去那个“世界”看看好了。之前因为要准备演唱会,在半路上就匆匆退出了游戏,也不知道……游戏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尤其是……那个叫“凯希”的家伙。
我走到墙角的充电接口旁,熟练地将连接身体的电源线接上,为即将到来的“长时间离线”补充能量。然后,我拿起那个熟悉的、银白色的、印着特殊标记的头戴式神经接入设备——“Mimi”,轻轻戴在了头上。
心中,开始默默思索着上次离开《星域幻想》时的情景,以及……接下来,在那个虚拟世界里,我想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