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百希那。
嗯,一个不怎么随大流的名字,我知道。
拜托,别开口就问我“哎呀,你这姓氏好特别啊”、“怎么会叫这个名字呀”之类的问题。从小到大,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早就烦透了。再说,原因我也答不上来。我的那对所谓的父母,从我记事起就没怎么正经管过我。高中一开学,他们就把我像扔垃圾一样丢到了外面,自生自灭。学费、生活费,哪一样不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打零工赚来的?我跟他们?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
“喂,别用那种‘你真可怜’的眼神看我,不然我宰了你哦!”
“什么?你说你根本没那么想?我才不管!总之,今天这事你要是不赔我点精神损失费,你就别想从这儿走!”
我恶狠狠地瞪着眼前那只半旧的黑猫玩偶——这是我那个远房堂舅在我很小的时候送的,也是我身边唯一称得上“长情”的陪伴了。此刻,我正努力把它想象成一个因为同情而不停打量我的路人,好让自己鼓足勇气,把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碰瓷”戏码给演出些底气和信心来。这种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虽然每一次都是被生活逼到墙角的无奈之举,但说实话,心底那份小小的愧疚感,总像针扎一样,时不时会冒出来刺我一下。
“没事的,百希那,这是为了活下去,你没有错。”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没错……错的是我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谁让他们把家里的积蓄、房子,全都糟蹋在那些神神叨叨的‘教会’骗子手里!”
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台——那扇用透明胶带勉强糊住裂痕的破旧玻璃窗下,黑猫玩偶歪歪扭扭地摆在那里。我集中精神,竭力将它想象成一个刚刚路过,正用那种带着一丝怜悯和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的陌生人。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慌,心脏都有点不舒服了!”我对着玩偶,压低了声音,练习着台词,“我跟你说,你要是不给我点医药费和精神补偿,我……我就躺地上喊人了啊!”
嗯,感觉还不错,情绪酝酿得差不多到位了。如果真这么声情并茂地喊出来,对方多半会被吓住,为了息事宁人,多少总会给一点吧。再加上每个月那几个宝贵的休息日,拼死拼活去打的那些零工……这学期的学费,应该……勉强能凑够吧?
好了,演练结束。现在几点了?
我侧过头,看向床头柜上那个从垃圾站捡回来的旧闹钟。钟表盘前面的玻璃碎了一大块,指针却还在顽强地走动。真是搞不懂那些有钱人,里面的核心部件明明完好无损,就因为外面一点微不足道的破损,就随随便便把它扔掉。太可惜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闹钟的时针和分针,正指向晚上六点半。差不多该动身去市区那家酒吧打零工了。从我租住的这个破旧城中村跑到最近的公交站,快跑也得十几分钟。等公交,再坐到店里,最快也要七点二十。而酒吧的上班时间,是七点四十。时间刚刚好,不能再耽搁了。
“好!出发!”
我从床底拖出一个落了灰的纸箱,里面是我全部的家当。换上了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夏季校服。说来可怜,我身边能穿出门的衣服真的不多。除了这套校服,就只有三套明显带着地摊货标签的便服了。不过,其中一套运动服前几天刚洗了,还没干透。另外两套长袖长裤的,又太厚实,是为秋天准备的。眼下这天气,也只有这套短袖校服最合适穿出去了。
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住在对门的老阿婆正佝偻着腰在公共水槽边洗菜。看到我出来,她抬起头,用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招呼了一声:
“小那,又出去打工挣钱啦?可真勤快!”
“嗯,阿婆,我先走了。”我简单回应了一句。
“你这丫头啊,真是比我们家那个懒丫头积极多了。我家那小妮子,要是有你一半的勤劳,我老婆子做梦都要笑醒咯!”
我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积极?勤劳?我这纯粹是被生活逼得没办法啊。还有一年……只要再熬过这最后一年高中毕业,我就能去找一份全职工作,彻底摆脱这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了。
紧赶慢赶到了公交车站,运气还算不错。十分钟一班的公交车,此刻正好缓缓驶进站台。我拿出那张贴着可爱卡通贴纸的公交卡,在刷卡器上“滴”地刷了一下。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肉痛——这一下,一块五毛钱就没了。不过,没关系,再过两天,这个月两千块的兼职工资就该发下来了。到时候,这个月的房租和基本生活费,就又有着落了。
由于我乘坐的这趟公交车是开往市中心商业区的,所以即便是现在这个晚高峰时段,车上的乘客反而并不算太多。我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从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掏出那个花了二百块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款安卓杂牌机,屏幕上贴着的劣质保护膜已经翘起了好几个角。划开锁屏,通知栏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短信或未接来电。
我的那对父母,自从听说我自己找了份兼职工作能养活自己后,一开始还假惺惺地打电话劝说我放弃工作,去他们那个所谓的“教会”里帮忙做什么“圣工”。我当然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并且当着他们那群“教会”里男男女女的面,撂下了“从此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他们这才暂时消停了下来。但我心里,其实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别再那么执迷不悟地错下去了。天底下哪有把聚众**、骗取信徒钱财当成日常修行内容的“正常教会”啊!
“唉……”我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要是能学学我那个堂舅,踏踏实实地凭自己的本事努力,继续做之前那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说不定现在也能过上小康生活了。也不知道等我高中毕业后,那个堂舅……他当初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会不会真的同意我去他所在的公司试试看。”
我划拉着手机通讯录,指尖最终停留在一个名为“百都古”的联系人上。这个人,就是我那位远房堂舅。听我那不靠谱的父母偶尔提起过,堂舅从小就展现出在计算机方面的惊人天赋,他父母很早就给他买了当时还很稀罕的家用电脑。据说,他还在上高一的时候,就独立开发出了个人第一款实用软件。大学期间,更是凭借自己申请的软件专利,获得了某个科技界大老板的赏识和投资,进行了天使轮融资。如今,他早已经是某个跨国科技巨头企业里的首席系统架构师了,年薪百万,妥妥的人生赢家。
但很可惜,即使他那么有本事,也似乎并没有打算拉扯一下他那不成器的亲戚们——也就是我父母那一支。不过,这也没关系。他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通过我外婆转交给我一笔钱,还托话给我,说只要我能顺利读完高中,并且成绩不太差,他毕业后可以帮我一把,推荐我去他的团队实习。只要我能顺利毕业……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吧?我只能这么相信着。
公交车走走停停,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抵达了我的目的地。这里是市区边缘的一条酒吧街,灯红酒绿,霓虹闪烁。我打工的地方,就是其中一家名为“夜莺”的音乐酒吧,负责做兼职服务生。
“老板,我来了。”
我推开酒吧厚重的橡木门,正在吧台后擦拭着玻璃杯的老板——一个留着络腮胡,看起来有些颓废的中年男人——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便又继续低下头,专注于他手机屏幕上的游戏,发出“Victory”的音效。见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也懒得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后台员工更衣室,换上了那套浆洗得有些僵硬的黑色服务生制服。
今天的生意,实在算不上好。客人稀稀拉拉的,三三两两,并没有出现往常周末时那种公司团建包场或者家庭朋友聚会的火爆场面。所以,当午夜一点,酒吧准备打烊,我准备下班的时候,就看到老板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拿小时薪的临时服务员而已。所以,老板,拜托你别用那种仿佛我欠了你几百万的眼神瞪着我,好吗?
“你从前门走,是吧?那我把门锁了,你自己出去记得带上。”老板没好气地说道。
“哦,知道了,你锁吧。”
我走出酒吧大门,老板“哐当”一声就把里面的门栓给锁上了。他从后门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突突突地先走了。现在是凌晨一点,回城中村的末班公交车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停运,所以时间还算充裕,慢点晃悠过去也没关系。
我正这么想着,刚准备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酒吧门前路边摆放的公共座椅。就在那长条座椅的一角,似乎……放着一个黑乎乎的方形盒子?
是某个粗心的顾客遗落下来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夜深人静,街道上空荡荡的。酒吧门口的那个监控摄像头,角度偏高,应该拍不到座椅这边的具体情况。没事。
我按捺住心中那丝莫名的悸动,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座椅,飞快地瞥了一眼。那是一个看起来包装还挺精致的硬纸盒,入手有些分量,而且……封口处的透明贴纸完好无损,似乎是个还没拆封的电子器件。看起来,应该值点钱。
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我。我迅速抓起那个盒子,一把塞进校服外套的内兜里,然后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朝着公交站的方向飞奔而去。
回去的公交站台离酒吧街并不算太远,也就隔着两条马路。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公交站,确认四周无人注意到我后,才故作随意地将目光投向街道的另一边,假装在等车。直到坐上了那趟空荡荡的返程公交车,车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我才敢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从怀里掏出来。
“应该……没被人发现吧?”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砰砰”地狂跳。
我把这个大约有半本教科书大小,但厚度却要厚上不少的盒子捧在手心。入手微凉,质感细腻。从包装盒侧面的小字和图标判断,这应该是一款……耳机?看起来还挺高级,挺值钱的样子。包装盒的正面,印着一个很有科技感的LOGO,下面是两个小巧的英文单词:“MIMI”。整个包装设计,至少从外观上看,挺华丽酷炫的。不过……这毕竟算是“赃物”,我自己用不上,想要处理掉,恐怕也不太容易啊。
回头……或许可以找住在隔壁那栋楼,那个总是窝在房间里,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但看起来似乎对各种新奇电子产品很感兴趣的“技术宅”大哥哥问问。说不定,他肯出钱收了这个呢?感觉这个东西,至少也能卖个千儿八百的吧?那样的话,我接下来三个月的房租,就有着落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最终停在了我熟悉的那个城中村站台。夜晚的郊区村落,即便是主干道,路灯也有些昏暗,光线一闪一闪的,透着一股萧瑟。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行人,我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个小单间。反锁上门,打开那盏瓦数不足,灯光昏黄的节能灯,我一屁股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再次仔细端详着手中这个意外得来的“宝贝”。
“MIMI……这……这好像不是耳机,这是……游戏机啊!”
之前在公交车上,光线不好,我并没有看得太真切。回到家,在灯下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东西的包装盒背面,印着一些功能介绍和参数。它虽然主体部分设计成了耳机的样式,可以佩戴在头上,但连接着一些我看不懂的微型接口和感应器。根据那些不明觉厉的宣传语和示意图判断,这分明是一款运用了最新沉浸式虚拟现实技术的……便携式游戏机!
“游戏啊……”我喃喃自语,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兴奋,“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喜欢玩游戏呢。不,也不能说是不喜欢……只是,我根本没有那个闲钱,更没有那个闲工夫去玩什么游戏啊。”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东西对我而言,确实没什么实际用处。果然,还是按照原计划,想办法卖给住在隔壁楼上,那个据说一天到晚都宅在家里,除了取外卖和扔垃圾,几乎从不出门的“大哥哥”好了。他那样的人,对这种新潮的游戏机,肯定会感兴趣的。
今天也真是够累的了。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学校上课呢……算下来,晚上能睡的时间,也只有不到六个小时了啊。
“晚安,小黑。”我将那个“MIMI”游戏机盒子小心地塞到枕头底下,然后抱过窗台上的黑猫玩偶,在它毛茸茸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今天……也辛苦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