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来了，嫒博士，您不过去搭把手吗？”直升机驾驶员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拽回现实。
我循声回头，实验室厚重的合金门处，两名身着外骨骼的龙组成员正笨拙而谨慎地尝试将庞大的多功能机械臂挪出门外。拆卸后的关节和辅助臂段若未预先规整折叠，极易在这狭窄门框处卡死。
“我去看看。”我应声快步上前。
果然，几处延展的辅助臂死死卡在门框上。我上前熟练地将散开的臂段折叠收束，庞大的机械装置这才得以顺利通过大门。
跟随他们来到直升机敞开的尾舱口，我探头望去。“鲲鹏”级运输直升机的货舱内部空间惊人，目测近四十平方米的有效装载面积，容纳一辆轻型装甲车绰绰有余。与我之前的估算吻合，即便将实验室所有核心精密设备搬入，空间依然充裕。
重返地下实验室，两位“搬运师傅”熟练地将大型数控机床主体拆卸搬走。我则亲自将主服务器阵列中存储核心数据和研究的硬盘拆卸下来，用防静电防震包装妥善包裹。角落那套大型化学分析工作站，体积庞大结构复杂，短时间内无法拆卸，只能忍痛舍弃。所幸巡音流歌的仿真皮肤状态良好，无需紧急修补，后续的程序编写与系统调试，通过她颈后的多功能数据接口连接笔记本电脑即可完成。
在两名外骨骼动力机甲的辅助下，整个搬运装载工作仅耗时一个多小时，远超预期的顺利。据说他们装备的最新军用外骨骼，单人极限负重可轻松扛起近一吨重物。实验室的机床和机械臂虽显沉重，但单件未达吨级，两人配合下，所有预定转移设备都稳稳送上了直升机。
瞥了眼腕表，下午两点刚过。距离克里斯通报的核弹预定袭击时间，不足四小时。回到尾舱门前，宽敞的货舱内，除了已装载的设备，仍留有不少空位。
“嫒博士，实验室剩下的东西，确定都不带走了？”驾驶员最后确认。
我下意识思忖是否拆解化学工作站的核心模块带走，但旋即摇头。巡音流歌的核心程序与所有相关数据已完整备份并转移至我的加密笔记本，后续收尾工作勉强能用笔记本应付。
“不用了，核心都在这里。”
“行，博士说不用了！”驾驶员朝货舱内喊道，“你俩上来，关好舱门，准备出发！”
外骨骼搬运工闻令，“蹬蹬蹬”几下敏捷攀进货舱。我正要跟上，身旁的驾驶员开口：“嫒博士，您坐副驾驶位吧，后面货舱是给工作人员用的。”
“哦，好的。”我应声绕到机头。
正犹豫是踩起落架借力还是抓把手攀爬，对面的驾驶员已利落进入驾驶舱，从内部打开副驾驶门，朝我伸出手。
“啊，谢谢。”借着他的力，我顺利坐进副驾驶位。
“驾驶舱门有特殊锁定，只能内部打开。外部强行开启需要专用电子秘钥。”他解释一句，随即熟练操作，“好了，嫒博士，坐稳系好安全带，准备起飞！”
“系好了。”我扣紧身上的多点式安全带。
身后货舱传来沉重的机械闭锁声，“砰”一声巨响，尾舱门被彻底关闭锁死。
驾驶员按下仪表盘启动钮，旋动某个旋钮。头顶立刻传来螺旋桨叶片高速旋转的独特轰鸣。
他缓缓拉下总距操纵杆，这庞然大物迅速脱离地面垂直爬升。强烈的超重感瞬间将我紧紧压在座椅上。
我不由自主转头望向舷窗外，下方研究所正迅速缩小如火柴盒。心知肚明，不足四小时后，这里的一切——我精心调试的昂贵器材、枣罗博士和泰贝莎留下的宝贵记忆、希那、张萌以及镜音双子在此生活的点滴痕迹——都将被核爆冲击波、强辐射与难以想象的高温彻底摧毁，化为焦土。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竟真的……有些舍不得。
泰贝莎最珍视的那张合影，此刻正妥帖收在我贴身衣袋里。那是她离开华夏前强烈要求，枣罗博士、她和我三人在研究所门前拍摄的。照片上的她，紧抱着最心爱的兔子玩偶，脸上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我轻轻翻出那张微微泛黄的照片，凝视着熟悉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嗯？嫒博士，照片上这小女孩……是您妹妹？”身旁驾驶员无意瞥见，突然问道。
我摇头，将照片小心收回口袋，没让他细看。看来他对我的事所知不多，或许只是个单纯负责接送的驾驶员。我淡淡开口：“她是我一位恩人的女儿。”
“哦，原来如此。那您之前……是在这研究所给您恩人当助手？”
“可以这么说。后来他们移居海外，这里就暂时交给我负责管理使用了。”
驾驶员没再追问，我也乐得清闲，将注意力转向舷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不知远在冰岛的枣罗博士，听闻燕京将遭核弹攻击会作何感想。他是否暗自庆幸当初带女儿离开的决定明智及时？不过，像他那样的顶尖科学家，无论在何地，都会被安置在最安全的核心研究机构，为灾后重建和科技发展效力吧。
“师傅，”我想到一个问题，“衔尾蛇专门派直升机接我撤离，其他更重要的军政要员们呢？他们的安全如何保障？”
“呵呵，嫒博士您多虑了。”驾驶员似乎笑了笑，“那些真正的顶级VIP，早在几天前局势紧张时就分批秘密接入最高等级战略安全区了。您这趟，严格来说是我们负责撤离的最后一批特殊目标。”
好吧，看来我有点自作多情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们愿在危急关头派出如此先进的大型运输机接我这个“编外人员”，已是仁至义尽。我心中仍存感激。若被独自留下，后果不堪设想。
我尴尬地干笑两声，目光重回舷窗下。直升机已爬升至约五百米巡航高度。俯瞰下去，地上的人和车辆渺小如蚁，细节难辨。但清晰可见，此刻从燕京市区驶出的车辆已寥寥无几，几近绝迹。这景象倒与龙组声称的“交通管制和人员疏导非常顺利”一致。想必在主要撤离道路两侧，有不少因各种原因被遗弃甚至强行清理出道路的车辆，翻倒在沟渠田野间。
脑海不禁浮现画面：拥挤的撤离道路上，所有车辆都以六七十迈的极限速度向城外狂奔。突然，中间某辆车因故减速或抛锚停在路中，瞬间堵塞整条道路。空中巡逻清障的军用直升机呼啸而至，二话不说，机腹伸出特制抓钩或钢缆，勾住碍事的车子，粗暴地掀翻或拖拽到路边空地，为后续车流清理出通道。
真不错！面对大规模紧急撤离造成的堵塞，就该用这种雷霆手段强效治理。那些关键时刻添堵的车子，被掀翻甩下也是活该。
直升机飞越燕京市区出城道路后，迅速转向正西高速飞行。很快进入连绵群山。下方道路状况又出现小范围拥堵，尤其在一些狭窄山区隧道入口处，车辆排起长龙。所幸拥堵的仅是内侧两条车道，最右的应急车道仍有车辆缓慢持续推进。
“咦？下面怎么又堵了？”我不解。
驾驶员低头看了眼实时路况监控：“下面这片区域应是某个大型地下人防工程或战略避难所入口。部分撤离民众选择就近进入避难所躲避。路边停下的车辆，大多是准备进入的人员和家属。”
“哦，原来如此。”我点头。
不知希那她们到哪里了。按张萌的计划和路线，她们不会在这种中途小型避难所停留，会一路向西深入内陆。
我轻声嘟囔，目光投向飞机前方。遥远天际线尽头，隐约可见一片雄伟壮丽、重峦叠嶂的巍峨山脉——传说中的太行山脉。若张萌她们能顺利进入太行腹地，依靠群山峻岭的天然屏障阻挡掩护，安全系数将大增。只要她们平安进入那片群山……
过了一会儿，驾驶舱前方控制台传来急促的“嘀嘀”提示音。随即，一个沉稳的男声从我戴着的战术通讯耳机中清晰响起：
“太行山中部联合指挥基地呼叫‘鲲鹏一号’，报告你机当前位置和预计降落时间。”
“‘鲲鹏一号’收到。”驾驶员立刻回应，“正在返航途中，预计37分钟后抵达预定空域，请求降落许可。”
“收到。指挥基地正为你协调降落批次和泊位，请保持当前航线和高度，等待指令。”
还有37分钟……我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刚过，比预想早很多。思绪不禁飘远。关于这“太行山中部联合指挥基地”，我仅略有耳闻，知它是国家最高等级的战略后方基地之一。我未被安排去普通民用避难所，而是被直接送往这种核心军事基地。那里，配套的科研实验室应该有吧？只是不知以我目前的“身份”，能否获得使用权限。再者，等巡音流歌核心程序彻底调试完毕，我又该何去何从？
“师傅，”我忍不住问，“太行山中部基地里有配套的高等级科研实验室吗？”
“有的，嫒博士。”驾驶员回答，“具体情况，等您抵达后，自会有人负责与您详细交接安排。”
“交接？”我更不解了。交接我懂，但由谁交接？交接什么？我一概不知。
说起来，这次撤离行动最核心的问题，我至今未完全弄明白！政府或“龙组”高层为何如此大费周章，非带走我这个“编外人员”？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本质上只是个拥有高度人工智能的机器人，难道带我来这种核心军事基地，是想把我当秘密武器研究，或……获取“神之曲”计划的更高权限和核心技术？
想起克里斯在电话里的话。他说我的存在“价值非常巨大”，国家将“全力配合支持我的所有研究工作”。当时情况紧急未深想，现在仔细回味，“全力配合我的研究”该不会……到时候就把我本人当成“极具研究价值”的特殊对象，进行各种“研究”和“解剖”吧？
总之，提高警惕总没错。若感觉情况不对或对方提出过分要求，大不了……找机会开溜！毕竟我已进入太行腹地，躲过了第一波核弹攻击。以我目前能力，只要能离开这座军事基地，天高任鸟飞。
当然，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彻底调试完善巡音流歌的核心程序，让她真正“活”过来。
直升机高度开始下降。透过舷窗，我们已深入太行山脉核心腹地。下方隐约可见一个地势相对平坦的山谷，谷中坐落着一个小镇。
但直升机并未在小镇降落，反而继续前飞，最终悬停在距离小镇两三公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上空。下方地面停放不少大型军用特种拖车和工程车辆。
直升机稳稳悬停后，下方一辆体型异常巨大的多轴重型拖车启动引擎，缓缓驶来精准停在正下方。拖车后部承载平台上，一个巨大的可移动金属泊位装置开始抬升，最终与直升机底部起落架完美对接锁死。一名身手矫健的地勤迅速爬上机顶，熟练拆下巨大的螺旋桨叶片。随后，我们连人带机被固定在拖车上，缓缓驶向山谷深处隐藏在山体中的秘密军事基地入口。
拖车在崎岖山路行驶七八分钟后，驶入一条深邃宽阔的隧道。因山体本身巨大厚实，这条作为主要通道的隧道也异常宽敞，足以容纳四辆大型军车并排行驶。
与普通民用公路隧道不同，这里是核心军事基地，隧道内照明和安防设施格外先进完善。两侧墙壁每隔一段距离便安装一排高亮度军用级镁光灯，刺眼白光扩散开来，将隧道内部照得亮如白昼，毫无阴影。
我好奇打量两侧墙壁，岩壁表面似乎经过特殊喷涂或加固处理，呈现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质感，冰冷坚硬。车辆行驶的地面则铺设一层厚厚的、似黑色沥青或高分子聚合物的特殊材料，踩上去略有弹性，带着油状光泽。
“师傅，这边地面……铺的是特殊防滑油吗？”我忍不住问。
“地面？呵呵，嫒博士您说笑了。”驾驶员解释，“那不是油，是最新研发的多功能复合防辐射涂层，能有效吸收隔绝大部分核辐射尘埃。”
防辐射涂层啊。不过这么多重型车辆来回碾压，真的不会损坏涂层吗？
耳边隐约传来低沉“轰轰”声，是隧道两侧墙壁上大型排风扇高速运转的声音。几乎每隔百米，两侧墙壁便对称安装一对大功率工业级排风扇，不停将隧道内污浊空气抽出，引入外界新鲜空气，确保内部空气流通温度适宜，不因车辆频繁通行而闷热缺氧。这点设计倒是人性化。
拖车速度渐缓。我下意识向前方驾驶舱探头，只见隧道前方不远处，一排特种合金打造的、异常坚固的升降式护栏将隧道拦断。但护栏旁控制室的识别系统自动识别了我们这辆特种拖车的身份权限，短暂扫描验证后，厚重合金护栏无声升起，露出后方一个更加巨大、深不见底的垂直升降平台。拖车直接开上平台，稳稳停下。看架势，这里应是进入地下基地核心区域的大型垂直升降梯。
“嗯？怎么……不动了？”拖车停稳后升降平台迟迟未动，我不禁疑惑。
“应该是在等其他车辆。”驾驶员解释。
“等人？”
见我仍不解，他耐心道：“嫒博士您有所不知，我们这地下基地的垂直升降梯系统规模庞大，启动一次消耗能源和时间相当可观。为提高运输效率，一般会等候一段时间，看后续是否有其他车辆也需要使用。若有，就让它们一起上来统一升降作业。”
这样啊，倒也合理。
我“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下意识回头望向后方幽深黑暗的隧道。此刻隧道空空荡荡，一片死寂，不知那“另一辆拖车”还要多久才到。
“师傅，请问这边……能接收到外面公共网络信号吗？”我突然想到。
“外面公共网络信号？”驾驶员摇头，“嫒博士，这是太行山脉核心地下军事要塞，为确保绝对安全保密，所有对外公共网络信号都被彻底屏蔽隔绝。基地内部只有一套完全独立运行、与外界物理隔绝的专用局域网。您问这个做什么？需要处理紧急事务？”
“不，不算紧急。”我老实回答，“我只是……想通过连接外面的城市监控摄像头，亲眼看看……等下核弹在燕京爆炸的实时画面。”
我没打算拐弯抹角。听到我这异想天开的言论，驾驶员忍不住“扑哧”笑了。
“呵呵，嫒博士，您可真是……想法独特啊。”他摇头无奈道，“别人躲都来不及，您居然想‘欣赏’核爆奇观。不过您这愿望，恐怕这里实现不了。但等危机过去后，中央指挥室作战记录数据库里应会保存相关影像资料和数据记录。到时候您若真感兴趣，或许可以申请查阅档案。”
“还要专门去指挥室申请啊……”我不禁失望。
也不知以我目前的“身份”，是否有权限进入那种核心军事场所。不过事已至此，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问了。我虽从资料影像中知道核爆景象大概样子，终究想亲眼看看那真实震撼的实时画面。
“希望能有机会去看吧。”我自语嘟囔，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师傅，我想在核弹爆炸时，独自在隧道外待会儿感受氛围，可以吗？保证看完立刻返回，绝不添麻烦。”
“嫒博士！您瞎说什么呢！别乱说话！”驾驶员脸色顿变，语气严厉起来。他显然猜到了我的意图，这是在阻止我。
我没再吭声。看来亲眼目睹核爆的愿望只能推迟了。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好奇心！
就在这时，后方隧道传来沉重压抑的引擎轰鸣声。听动静，应是另一辆大型拖车抵达。
我下意识回头，没过多久，果然见一辆规格相仿的巨型拖车缓缓驶来，稳稳停在我们旁边的升降平台上。那拖车承载平台上，同样搭载着一架“鲲鹏”级重型运输直升机，不知货舱里装的是什么重要物资或人员。不过我也没太大兴趣。
“啊！后续的车来了。”驾驶员说。
“嗯，看来我们马上要下去了。”我猜测。
但脚下的巨大升降平台依旧纹丝不动。
我好奇抬头望去。这垂直升降梯规模确实很大。光这承载平台就足够宽敞。我们这两辆巨型拖车连同各自承载的重型直升机并排停放，也只占据平台约四分之一空间。看样子至少还能再容纳四五辆同等规格的重型车辆。
目光投向平台正上方。平台顶部是由无数粗壮特种合金钢梁交错焊接成的巨大“米”字形承重横梁结构，稳稳支撑悬吊着整个平台。透过钢梁缝隙，仍能清晰看到头顶一小片湛蓝天空。
似乎注意到我一直仰望，身旁驾驶员主动解释：“嫒博士，您看到的‘米’字形横梁是升降梯井口防护盖板的内部支撑骨架。等我们开始下降后，盖板会合拢。”
“合拢？”我不解。
“嗯。”驾驶员点头，“升降梯井口四周边缘预装了多层复合结构的重型防辐射合金盖板。一旦监测到外部强烈核爆冲击波或高辐射，盖板会立刻沿骨架导轨滑动严密合拢，彻底封闭井口。有效挡住空中沉降的致命放射性尘埃和污染物。”
“哦，原来如此，考虑周全。”我点头表示理解。
看了眼手机，下午4点43分。距离灯塔国预告的核弹发射时间，不足一个半小时。
“你说……等他们核弹发射过来，我们华夏……会不会立刻发射核弹反击？”我突然好奇。
“那肯定啊！”驾驶员语气理所当然，“我估计，对方战略核导弹刚发射升空，还没飞出大气层，我们的天基战略预警卫星就能精确探测到。最高统帅部肯定第一时间下令发射核导弹，进行对等战略核反击报复打击！这叫‘确保相互摧毁’战略，是全球核威慑平衡的基石。”
“末日灾难啊……”我轻叹。
“嗯，是啊。”驾驶员也深有同感地叹气，“所以我们只能默默祈祷，希望灯塔国决策层里的疯子们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保持理智，千万别真按下毁灭世界的按钮。不然，那可真是全人类的末日浩劫。”
又过了约两分钟，后方隧道再次传来引擎轰鸣。这次声音没那么沉重压抑，估计是小型车辆。
很快，一辆军绿色帆布篷顶运兵卡车驶出隧道，开上平台。敞开的绿色帆布车篷下，隐隐传来一阵不算响亮却异常清晰的激烈争吵声。车上的人似乎正为某事争执，言辞激烈互不相让。细听之下，大概明白他们是在争论某件重要“货物”在撤离时该不该坚持带回。
“……要是那东西出岔子，这责任你负得起吗？！”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怒气冲冲质问。
“这话该我说！早说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带那破玩意儿！你知道把那大家伙从地下室弄出来再安全装上车要耽误多久吗？！”另一个略显沙哑疲惫的男声毫不示弱反驳。
“我不管多久！我只知道如果‘核心样本’没安全带回来，‘超级单兵武器’项目进度至少拖延半年以上！这损失谁承担？！”女声更激动。
“又来了！又拿这个压我！”男声拔高八度，“当初定撤离预案我就一再强调，让你务必带便携式动力外骨骼以防万一！结果呢？你根本没当回事！现在真遇到要搬重物，吃了亏，反过来怪我当初没坚持让你带装备？！”
争吵的似乎是一男一女。过程中隐约传来其他人劝架声，但效果不大。不知为何，那女性的声音……莫名耳熟。
“嗯？这声音……好像是……弗维瑟？”我下意识轻声嘟囔。
“什么？嫒博士您说什么？”身旁驾驶员师傅疑惑转头。
我正要解释，身下整个巨大升降平台突然发出沉闷的“铛！”金属撞击声。
随即，支撑平台的巨大液压机柱缓缓启动运转。脚下的巨大平台终于开始了漫长缓慢的下降。
此刻我也无暇细想那女声是否弗维瑟本人了。全部注意力都被缓缓下降的巨大平台和深不见底的垂直井道吸引。平台上同样安装着一排排高亮度镁光灯，将周围井壁环境照得一清二楚。
“好吧，看来……这升降井道本身，确实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我失望地在心中暗道。
这是肺腑之言。井道四周并无我预想中充满未来科幻感的炫酷装饰或高科技装置。它看起来与我在地面见过的大型工厂或矿山工业升降梯井道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整体结构被无数巨型钢框架牢牢支撑固定。或者说，规模比我见过的任何升降梯都大许多倍。平台边缘多了几个科技感满满、带液晶屏和复杂按钮的控制终端？除此之外，确实再无特别之处。
话说回来，这隐藏在太行腹地深处的地下军事基地，埋藏深度超乎想象！感觉平台已持续下降五六分钟，似乎……仍未到底。
旁边运兵卡车里的人似乎也停止了争吵，大概是吵累了或被这漫长单调的下降过程磨平火气。我正犹豫要不要主动打招呼确认那女声身份，脚下平台下降速度突然毫无征兆地迅速减慢。
“好了，嫒博士，抵达目的地。”身旁驾驶员开口，语气如释重负，“欢迎来到太行山联合指挥总部基地。希望您接下来在这里过得愉快。”
“啊哈哈，多谢吉言。”我言不由衷地干笑。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直升机后方货舱。我也下意识探头望向平台下方。深不见底的井道终于抵达最底层。一座规模宏大、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庞大地下基地真实面貌，如画卷般迅速在眼前展开。
“哦！哇！这里……停了这么多大型拖车！”我不禁发出小小惊叹。
“呵呵，那是当然。”驾驶员解释，“基地内部空间虽广阔，终究有限。不可能将所有地面用的大型运输拖车都开进核心区停放。大部分拖车完成任务后，会被送回地面集中存放。”
“送回地面？”我不解。
驾驶员耐心解释：“是的，嫒博士。在刚才隧道入口进来的山谷上方，另开辟有专门的大型拖车露天停放营地。暂时不需执行任务的拖车都统一停放在那，进行日常维护保养。”
“哦，原来如此。”我点头。
确实，之前乘拖车进隧道时，隐约瞥见山谷某制高点平地上停了不少大型军用拖车。
此刻，我们乘坐的巨型拖车在平台完全停稳后，开始缓缓移动，很快驶离平台，开进基地核心区域。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积异常开阔的巨型地下中央广场。四周整齐停放着至少五六辆同规格运输拖车。有的拖车平台上堆满各种大型机械设备和物资箱，工作人员正忙碌卸货。有的拖车平台上则直接开下一辆辆军用卡车或特种工程车辆，如同俄罗斯套娃，大车套小车，最终“小套娃”们被派往基地内部不同功能区域执行任务。
“好了，嫒博士，准备卸货。”驾驶员说，“等把您这些宝贝设备安全卸下，我们还得立刻把拖车和直升机升回地面，后续还有运输任务。”
“就……直接卸在广场上？”我不确定。
“您放心，嫒博士。”驾驶员回答，“稍后基地专业地勤人员会负责将设备安全运送到为您安排的专用实验室。”
既然他这么说，那好吧。此刻拖车已在相对空旷的指定区域停稳。固定在直升机底部起落架上的大型移动泊位装置缓缓下降，将整架直升机平稳降落在坚实合金地面。
“两位师傅，辛苦了。”驾驶员对从尾舱门下来的外骨骼搬运工说，“不过还得最后麻烦一下，把嫒博士的设备搬出来。”
“没什么，驾驶员同志，应该的。”两人毫无怨言，依旧干练利索，立刻动手将货舱内沉重的科研设备一件件搬到外面空地。这次卸货持续不到半小时，货舱便被彻底清空。
“嫒博士，您请在此稍等。”驾驶员对我说，“很快会有负责接待安排新进科研人员的同志来接您。我还有其他飞行任务，先走一步。”
“啊，好的，太麻烦您了，师傅。”我连忙鞠躬致谢。
看着他重回拖车驾驶室，随后拖车载着拆除旋翼的空直升机缓缓驶向不远处的升降平台等待返回地面。我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下午5点16分。距离核弹来袭不足四十五分钟。不知张萌她们安全撤到哪里了，有没有躲进可靠避难所……真让人放心不下。
我烦躁地原地跺脚，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体内因焦虑略升高的核心温度逐渐平复，大脑恢复冷静，能清晰思考了。
之前在直升机上，驾驶员提到华夏军方拥有与灯塔国抗衡的战略核反击能力。若真如此，灯塔国悍然发动核打击后，其本土恐怕很快也会遭我们铺天盖地的核弹洗礼。这么说，远在灯塔国的马克赛蒙和他背后的势力，日子也不好过。若他在这场核浩劫中被炸死，一了百了自然最好。即便侥幸未死，发生如此大事，也够他和军工复合体焦头烂额一阵子了。
我默默盘算未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不远处通道口传来。我循声望去，一个身着笔挺黑色西装、戴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正快步走来。
“请问，您是嫒博士吗？”他在我面前停下，语气平和。
“对，我是。您是……？”
“我是太行山联合指挥总部基地科研项目管理与协调办公室工作人员，叫我王主任。”他自我介绍，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不容置疑，“嫒博士，首先代表基地管委会欢迎您到来。其次，根据上级指示，您此次从燕京紧急转移的科研设备和仪器，军方将暂时统一征用管理，后续由专业技术人员进行详细清点检测分类。现在，请先跟我到新进人员临时准备室稍作休息，后续我们会根据您的专业特长和研究方向，安排具体工作任务和科研项目。”
“啊？征用？！可我……还有非常重要的研究没最后完成！”听到“征用”，心头立刻涌起不祥预感。果然！与路上猜测的最坏情况几乎一致！
听到抗议，王主任面无表情推了推金丝眼镜，用公式化语气说：“嫒博士，您个人的研究请暂时放一放。目前是非常时期，一切以军方统一部署和战略安排为主。请放心，等全球性危机彻底结束，我们定会为您提供充足时间和资源，让您继续完成科研工作。”
这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让我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巡音流歌的核心程序明明只差最后一点……
“好了，嫒博士，请跟我来。”王主任做出“请”的手势。
“等等！”我连忙阻止。那些大型仪器设备他们要征用就先给吧，反正我带不走。但有两样东西，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我快步走到刚卸下的“货物”旁，准确找出装着巡音流歌核心素体的特制手提箱和存储所有核心数据及未完成代码的加密笔记本电脑。
“你这是……？”王主任见状，眉头微皱，眼神闪过一丝不悦。
“王主任，其他仪器设备军方需要征用，我没意见。”我抱紧手提箱和笔记本，语气坚定，“但这两样东西对我个人无可替代，非常抱歉，暂时不能交给你们。”
“唉……好吧。”王主任见我态度坚决，似乎不想在琐事上纠缠，沉吟片刻无奈点头，“既然您坚持，这两件私人物品可暂时自行保管。不过，还请尽快跟我来，别耽误太久。”
见我没再异议，他转身带路。我提着巡音的手提箱，腋下夹着笔记本，默默跟上。穿过几条灯火通明的合金通道，最终来到一间挂着“新进人员临时准备室”牌子的大房间前。
这里与其说是“准备室”，不如说是临时搭建、用于集中收纳刚抵达基地、尚未分配具体工作的“闲散人员”的集体宿舍或中转站。
我抱着等身大小、栩栩如生的人形机械偶像素体，一进门便吸引了室内不少好奇探究的目光。大致扫视，这位于中央广场边缘的“临时准备室”约四五十平方米，稀拉拉摆放着简易行军床和折叠桌椅。此刻有十多个无所事事的男女或坐或卧，脸上大多带着迷茫不安。房间最里角有个简易金属货架，堆放着压缩饼干、瓶装水和军用自热口粮等应急食品。货架旁站着个穿制式军装的年轻士兵，似乎在负责登记分配基本生活物资。
“哎哟，我说小妮子，你这大包小包的，咋还随身带这么大个假人模特啊？这是要干啥哟？”一个五十多岁、操纯正燕京腔的胖大妈看到我这奇特模样，好奇问道。
我实在无法向她解释巡音流歌对我的意义，太过重大复杂。只能含糊道：“阿姨，这个……对我有大用处。”
“嗬！你这小妮子，还真是个怪人儿！”胖大妈撇撇嘴，似对敷衍回答不满，但也没再追问。
我没理会周围好奇审视或带怜悯的各色目光，径直走到最里僻静的角落，将手提箱小心放地，从巡音颈后皮肤下拉出隐藏式多功能数据传输线，熟练连上笔记本专用接口。
虽然笔记本运算性能远不及研究所的超级工作主机，但所幸巡音核心素体的底层硬件驱动程序在我离开燕京前已基本调试适配完成。大部分用于深度学习和复杂行为模式测试的专用软件包虽遗留在主机硬盘未能带出，但这台笔记本上预装了功能相对完整的集成编程开发环境。只要我能尽快将她核心操作系统的关键“目录”和功能模块编写填充完毕，应足以让她顺利苏醒。
当然，若有超级工作主机辅助运算，过程无疑会快得多效率也高。
想到这，心里又是一阵不爽。但眼下确实没办法了。主机和大型化学工作站体积庞大不便携带。现在只能用手中笔记本将就了。
我打开笔记本，看着屏幕上已完成绝大部分的驱动代码和仅进行一小半的核心“目录”编写进度，烦躁地“咂”了声嘴。刚咂完嘴准备集中精神继续工作，一个带着几分戏谑惊喜的熟悉女声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响起：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未来嘛！快让姐姐瞧瞧，这是被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欺负了，气得都砸吧嘴了？”
这声音……果然是她！我就知道，刚才在升降梯上听到的女声没错！
“嗯？弗维瑟，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我没回头，专注于屏幕，语气平淡。
看我爱答不理、毫无惊喜的冷淡模样，弗维瑟似乎也感无趣沮丧。
“喂！我说你个小没良心的，好歹给姐姐我一点点惊讶的表情好不好？”她几步走到我身边，一屁股坐旁边空地，不满抱怨，“再怎么说，这也是天大的缘分呐！我们居然能在千里之外这鸟不拉屎的破山沟秘密基地里重逢诶！你就一点都不意外？”
“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吗？”我反问，“而且，刚才坐升降梯下来时，我就听到你在跟别人大声吵架了。”
“吵架？啊！你说电梯里那事啊！”弗维瑟想起，随即愤愤不平抱怨起来，“别提了！我们那新来的二愣子队长，非让我们撤离时把燕大物理系老顽固张院士私人实验室地下保险库里那什么狗屁‘量子纠缠态原始研究资料’保险柜也带回来！你说扯淡不！那破保险柜死沉死沉的，当时就去了四个人，连个像样起重工具都没，怎么可能短时间安全弄出来！”
“他之前在电话里，不是让你带动力外骨骼了吗？有那东西辅助，应该能搬动吧？”我随口问。
听到“动力外骨骼”，弗维瑟又来气，声音拔高不少：
“你还好意思说呢！出发执行这紧急撤离任务前，他压根没提前打招呼说可能有搬超重型物资的情况！等我们都快到张院士那破实验室门口了，他才在通讯频道里临时通知，说务必带上保险柜，还让我们‘酌情考虑’是否申请调用外骨骼！那时车子都快进市区了，哪还有时间折回去取那笨重玩意儿！再说了，张院士那老家伙也从没提前透露过他那些宝贝资料会放那么个大又重、跟乌龟壳似的特制保险箱里啊！”
说到这，我倒真好奇了。究竟是多大多重的保险箱，能让“龙组”或“衔尾蛇”这些精英特工都感到棘手，甚至不惜放弃任务？
“那保险箱……究竟多大？有那么重？你们那么多人真一点办法都没，带不走？”
“哼！多大？”弗维瑟没好气翻白眼，指了指不远处广场上的“鲲鹏”直升机，“喏！看到外面那傻大黑粗的运输机了吗？”
“嗯，看到了，怎么？”
“那破保险柜，差不多就有它货舱一半大！而且据老顽固自己说，外壳全是用特种高强度混凝土整体浇筑的，里面还夹着多层复合钢板和防钻合金网！你说，那种级别的大家伙，没专业重型起重设备，光凭我们几个赤手空拳，带得走吗？！”
“诶……？”我也不禁咋舌。那么巨大的特制保险箱，真是闻所未闻。
“我们那二愣子队长，后来还异想天开，说让我们试试用随身带的破甲弹或高爆手雷直接炸开！但我敢肯定，就算把那些弹药全用完了，那乌龟壳一样的保险箱都不一定能被我们破开个够大的口子！”弗维瑟越说越气，用力捶了下旁边桌子。
“那……张院士平时怎么打开它？”我好奇。
“他自己？当然用密码加指纹虹膜三重验证，从内部正常打开啊！”弗维瑟没好气。
“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让他用密码帮你们开？不省事多了？”我不解。
弗维瑟闻言，像泄气皮球，猛地使劲捶了下面前桌子。我正疑惑，只见她又缓缓抬头，双手痛苦捂脸，发出绝望呻吟：
“说真的，小未来……我现在……真想立刻冲回燕京，亲手掐死那老糊涂蛋！”
“呃……怎么了？难道……他给错密码了？”我小心猜测。
弗维瑟缓缓放下捂脸的手，坐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重新抬头，用生无可恋的表情正脸看我：
“对！猜得没错！那老糊涂蛋把开保险柜第二道门锁的六位数密码记错了！而且是在距离核弹袭击只剩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我们在他那破地下室里心急火燎试了无数种他回忆起来的可能正确组合，全失败！最后迫不得已眼看时间来不及，只能放弃任务空手返回。等好不容易撤回基地，通过加密通讯联系上他仔细核对细节，他才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自己当初把密码记混了！”
“啊……那……可太糟了……”我不禁同情。
弗维瑟重重叹气，语气充满怨念：“正确密码顺序是‘188426’。结果老糊涂蛋一紧张错记成‘688426’！你说，这俩数字顺序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们当时就算有天大本事，怎么可能短时间试出来嘛！”
“呃……那确实……挺不好试的……”我干巴巴安慰。
“更可气的是！”弗维瑟越想越气补充，“那破保险柜还是最新款智能电子密码锁！连续输错五次就自动锁定一小时！这不是存心玩死我们吗？！”
我……彻底无言，只能用充满同情的眼神默默注视眼前这因乌龙任务抓狂暴走的小伙伴。
她又接连叹好几口气，终于把郁闷吐得差不多，重新调整情绪问我：“对了，小未来，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想办法尽快离开这去找你那些提前撤到内陆的朋友会合？”
“嗯，一定。”我点头语气坚定，“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把手头这最重要的事彻底处理完。”说着指身旁装着巡音素体的手提箱。
弗维瑟顺着望去，看清那与真人无二、栩栩如生的人形机械偶像素体时，脸上露出好奇惊讶。“这……难道是你新做的、有独立意识的AI分身？”
“不，她不是我分身。”我摇头，伸手轻抚巡音流歌柔顺亮丽的粉色长发，眼神温柔期待，“她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存在。我之前作为‘歌姬·嫒未来’承担的工作和使命，从今往后，将由她继承发扬。”
“哦？那可有趣。”弗维瑟似乎对这新AI产生浓厚兴趣，“那她……叫什么名字？”
我凝视巡音流歌那张精致绝伦却紧闭双眼的绝美脸庞，仿佛已清晰预见她在不久的将来苏醒后，必将绽放何等耀眼夺目、令世界惊叹的光芒。
“她叫……巡音流歌。”我带着一丝骄傲和无限憧憬，轻声而郑重宣告，“她是，继镜音双子之后，由我亲手创造的，第三代AI机器偶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