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回升到地下一层。和冈部伦太郎在电梯口道别后,他头也不回,急匆匆地朝他那“未来道具研究所”方向跑去了,仿佛真有十万火急的“伟大科学实验”等着他。我也独自走出电梯,打算回临时准备室继续完成巡音流歌的核心程序。
“嗯?”
然而,我还没走到准备室那扇巨大的自动玻璃门前,只是习惯性地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朝里一瞥——心脏猛地一沉!我最不愿看到的惊悚一幕,赫然就在眼前!
那间我暂放巡音流歌和电脑的准备室里,三个穿着与基地普通制服略有不同、胸口别着特殊徽章的陌生人,正鬼鬼祟祟地围在我装巡音的特制手提箱旁!其中两个甚至已经弯下腰,看样子正准备合力把那沉重的箱子抬起来!
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些不速之客是谁、想对我的巡音做什么!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焦虑,如同火山爆发般从我核心深处喷涌而出!我几乎是本能地,用肩膀狠狠撞开厚重的玻璃门,同时用尽全力朝那三个混蛋冲去!
“喂!那是我的机器人!不准碰她!都给我住手!” 情急之下,我忘了控制音量,怒吼声响彻整个房间。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愤怒的警告,让准备室里所有人都定住了——低头摆弄手机联络的、奋笔疾书记录数据的、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甚至在角落津津有味吃着机器人提供的免费罐头食品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齐刷刷转头,惊讶、错愕、不解、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这个闯入者身上。
但我哪还顾得上这些目光!所有注意力都钉在那三个图谋不轨的混蛋身上!我以最快速度冲到他们跟前。那三人见我凶神恶煞般扑来,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咚!”手提箱重重落回沙发前的地面。
我一个箭步冲到沙发前,紧张地仔细检查手提箱,又迅速扫了眼旁边小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好,箱子外壳没明显磕碰损坏,里面的巡音应该无恙。加密笔记本也原封不动地待在原地,没被动过。
确认巡音和电脑暂时安全,我才缓缓直起身,冰冷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向面前这三个家伙。他们的眼神都飘忽不定,躲躲闪闪,一副被抓了现行的亏心样,根本不敢与我对视。
“这手提箱,是我的私人物品。”我的声音因愤怒而低沉沙哑,“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趁我不在,擅自碰我的东西?” 嘴上这么问,我心里其实已有答案。他们八成就是弗维瑟纸条上警告过的、那个危险的“尼尔加”组织派来的!李将军离开时亲口承诺过军方和基地不会再碰我的东西。我在这儿谁也不认识。除了对我虎视眈眈的“尼尔加”,还有谁会对巡音和我的电脑如此“感兴趣”?
听到我质问,三人中那个一直站在走道上冷眼旁观的领头家伙,最先开口了。他五十多岁,身材瘦削,眼神却阴鸷如毒蛇,面容枯槁却透着刀削斧凿般的冷酷。
“啊,原来……你就是这东西的主人啊?”他故作惊讶,语气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我们是接到基地后勤管理处紧急通知,说这个公共休息室里有个无人认领的大件包裹,长时间占用空间,影响新进人员休息。所以奉命过来清理处理一下。”
他这番漏洞百出又侮辱人的说辞,让旁边那两个低着头的家伙猛地转头,用惊讶不解的眼神看向他。这反应太明显了——就像同伙突然听到完全偏离剧本的谎言时,那种猝不及防的应激反应。看来那两个动手的,也没料到他们这“领导”能编出这么荒唐的理由。
看对方这死不认账、还想倒打一耙的无赖嘴脸,我也懒得废话了。我上下审视他们的制服,很快发现了关键不同——他们左胸口袋上方,都用金线绣着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设计奇特的圆形徽章。徽章中央,是一个哥特体的神秘字母——“N”!
果然!是“尼尔加”的人!我眼神更冷更警惕。这家伙,多半是“尼尔加”安插在基地内部的中高层人物。他旁边那两个小弟,一个畏畏缩缩低头缩脖子,目光躲闪;另一个干脆从头到尾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抬头。
看他们油盐不进的样子,再追问也是白费力气。他们这个“清理包裹”的理由表面太“正当”了,我一时也不好硬顶。这次只能认栽,以后自己多留神了。
唉,真是千防万防,防不胜防!我以为这准备室人多,自己离开不到半小时,他们不敢乱来。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明目张胆!还好我回来及时!
我强压怒火,尽量让语气平静,对着那三个家伙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吧行吧,既然你们这么说,我姑且信了。现在,‘无人认领包裹’的‘主人’回来了。你们仨,可以滚了。”
本想东西没丢人也抓了现行,这事就算了。可万万没想到,那个领头主管听到我息事宁人的话,非但不走,反而变本加厉,用充满挑衅嘲弄的语气反问:“哦?她的‘主人’?呵呵……”他嘴角勾起冷笑,慢条斯理地打量我,“这位……小姐?你口口声声说这人形机器人偶是你的私人物品。那么请问,你有什么确凿证据,证明她一定是你的呢?”
“啊?证据?!”我差点当场气笑!“我都打算不计较放你们一马了!你们做贼心虚还敢倒打一耙,跟我要狗屁‘证据’?!”
我真是气得说不出话!巡音流歌是我耗费无数心血创造的,比我自己的身体还珍贵!为了让她诞生,我甚至甘冒核爆毁灭的风险留守研究所!现在这些卑鄙的家伙,竟敢当着我的面想抢走她?!这绝对无法容忍!
我猛地撸起右臂衣袖,紧攥右拳,指关节里的合金钢捏得“咯咯”作响,恶狠狠地对那主管扬了扬:“证据?呵呵……你想要证据是吧?简单!看见我这个比沙包还大的拳头了吗?它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不信?你亲自上来试试,看它够不够硬,够不够分量!”
主管身旁那两个小弟见我亮拳头摆出动手架势,脸色骤变,几乎同时从腰间枪套拔出制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我的头部和胸口要害!
我眼神一凛,身体立刻俯低,双臂交叉护住要害,做好了硬抗子弹并反击的准备。但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那主管猛地抬手,制止了手下。
“呵呵……未来小姐,您别误会,我们绝无恶意。”他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语气缓和,“刚才……只是手下工作失误的小误会,您千万别放心上。既然您确认这是您的私人物品,自然该由您保管。只是以后还请务必注意,如此重要的物品最好随身携带,别再随意放公共区域,以免……再生误会。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完,他立刻拉着那两个不甘心的小弟快步离开,消失在门外。看他们灰溜溜走了,我才松了口气。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到处都是监控守卫。真要动手,吃亏的肯定是我。我付出那么大代价才安全抵达这里,要是因为这点冲突被抓,那才叫冤死。
刚才那两个小弟掏枪时,准备室里其他人早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逃到外面广场去了。现在看那三个凶神走了,才又小心翼翼地回来,嘴里嘟囔抱怨着“怎么回事”、“怎么能让这种人带枪”、“太无法无天”之类的废话。
我没心思再待在这是非之地。确认那三个“尼尔加”的人乘电梯去了更深层后,我立刻弯腰,一手扛起沉重的巡音手提箱,另一手抓起加密笔记本,快步走出玻璃门。之前那个有点“中二”的冈部伦太郎不是热情“邀请”我去他的“未来道具研究所”做客参观吗?现在看来,为了安全和清净,只能去他那边躲躲风头,顺便尽快完成巡音的核心程序。
我记得他提过,“未来道具研究所”在基地东南区的“五号”科研分支区。于是,我径直走向中央广场边缘标注着“五号通道口”的合金闸门。这里设计得像城市地铁站台。三米多高的隧道口内,隐约可见两条平行金属轨道伸向黑暗深处。站台后墙挂着像列车时刻表的电子屏,显示着通道内实时监控。屏幕上,负责往返运行的无人驾驶电车(姑且称之为“列车”)似乎已抵达另一端终点站。要乘坐它去“五号区”,得先在控制面板按下“召唤列车”按钮,等它开回来。
我按下闪烁绿光的按钮。屏幕弹出提示:预计等待时间约五分钟。行吧,只能等了。
“唉……真麻烦!最近怎么净是破事麻烦事!”等待总是漫长无聊,我忍不住对着空站台抱怨,“从离开燕京开始,就没一件顺心如意的事!好不容易从核爆里抢救出的科研器材,还被不讲理的军方‘征用’抢走了!我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图啥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来,我重重地、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我伸手轻轻抚摸身旁巡音手提箱冰冷的外壳,看着便捷连接口那带着数据线的插槽。只要……只要把这小家伙的核心程序彻底完成,让她真正苏醒,那眼下的困境就能解决一大半。之后的事,想必也能轻松顺利许多。
“唉……巡音啊巡音,希望你将来醒来后,经历的一切,别再像我这样坎坷波折,一路倒霉不顺心了。” 我疲惫地靠上冰冷的长椅靠背,闭目养神。
大约五分钟后,通道深处传来“轰隆隆”由远及近的列车声。很快,一节车身短小、外形酷似地面依维柯面包车、充满未来感的银白色无人驾驶电车,缓缓驶出黑暗,稳稳停在我面前。
“哦,原来是这样的。” 这倒没太出乎我意料。
我扛起巡音手提箱,拿起笔记本,走进车厢。车厢内没有传统驾驶座或复杂操控台,驱动控制部件似乎都集成在底盘下。挡风玻璃下有个像紧急制动拉杆的东西。两侧各两排共十个独立座椅,其余空间宽敞空荡。
我进去约十秒后,厚重车门自动关闭锁死。车门旁内嵌的小液晶屏亮起,传来略显生硬的电子合成音:“请乘客再次确认,同行人员是否已经全部到齐。”
我走到屏幕前,按下旁边绿色的“Y”(Yes)确认键。电子音再次询问:“请确认,是否需要现在立刻发车。”
我再次毫不犹豫按下“Yes”。车身传来轻微震动,随即列车开始平稳加速。屏幕上开始实时显示时速和预计抵达时间。
通道内本应漆黑一片,但车厢顶部的几条长LED灯带散发着柔和明亮的白光,照亮车厢和前路。
突然,悦耳的电子女声提示音响起:“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趟列车已安全启动,请您尽快就座并系好安全带。如携带大件行李,请妥善固定。本次行程预计约五分钟,祝您旅途愉快。”
我没立刻坐回去,先把巡音箱子和笔记本小心放在一个空座位上,然后回到前端显示屏前,观察运行数据。
屏幕显示着实时速度。发车一分多钟,速度已提升至设计峰值。按这段两公里通道耗时五分钟算,平均时速也就二十四公里左右,相当于城市电动车的速度。不知是担心乘客安全还是其他技术原因,这车在地下通道里确实跑得不快。
车内音响播放着舒缓柔和的轻音乐,试图营造轻松氛围。可惜车轮与轨道摩擦震动的噪音太嘈杂,音乐几乎被完全淹没,反而更添喧闹烦闷。
我无奈摇头,放弃研究屏幕,回到座位上闭目养神。
又过了近五分钟单调行驶,列车开始减速。我睁眼望向挡风玻璃,通道尽头出现越来越亮的光。那里就是目的地——“五号”科研分支区的地下车站了。
到站前的最后一段路总是格外颠簸。我提前起身,一手紧抓座椅靠背的金属扶手保持平衡。随着光线明亮的站台越来越近,我突然注意到,空旷的站台旁,似乎有两个人影在等车。
“嗯?居然……有人在等车?”
那两人面孔陌生。一个像是十七八岁的黑色短发森系美少女,戴着奇特遮阳帽,青春活力。另一个是更娇小的七八岁小女孩,穿着粉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此刻,森系少女正从口袋掏出一块精美糖果,调皮地在双马尾小萝莉面前晃悠。小萝莉踮着脚,伸着小手努力蹦跳着去够,却总是差一点。
这两人……是这“五号区”里某个科学家的家属孩子?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在站台上无忧无虑嬉闹,心真够大的。
我没再多注意她们,准备弯腰拿好巡音箱子和笔记本。就在这时,我乘坐的电车猛地向下一沉,车身剧烈一震!紧接着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和令人牙酸的“喀啦”声中,彻底停了下来!那声音……像是车轮高速碾碎了什么坚硬易碎的东西!
“嗯?!”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再次望向窗外站台——刚才还安安静静的遮阳帽黑发少女,此刻……竟然不见了踪影!空旷站台上,只剩那个粉裙双马尾小萝莉孤零零站着。她小小的身体因极度恐惧剧烈颤抖,瞪圆的大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与呆滞,死死盯着我们刚停稳的电车。
“难道……!”一个极其不祥的可怕念头,瞬间如闪电划过脑海!
车门“唰”地滑开。我几乎是本能地抱着巡音箱子和笔记本冲了出去!站在冰冷站台上,我急忙转头望向车底——就在右前方第一个车轮后方不远处,赫然趴着一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年轻女性尸体!
从左侧盆骨胯部到右边肩膀颈部,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被沉重的车轮无情碾过!大片鲜血和混杂碎肉骨渣的组织液,将冰冷的金属轨道和道砟石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她已死得不能再死!从现场看,她估计是在和那小萝莉嬉闹时失足摔落站台,不幸被减速进站的列车撞倒卷入轨道,最终被车轮活活碾死……
我缓缓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因巨大惊吓彻底呆愣的小萝莉。她小脸惨白。
“是你……刚才不小心……把她推下去的?”我看着这似乎还没回神的小女孩,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有些好奇地问。
小萝莉听到问话,吓得更厉害,恐惧地使劲摇头,身体抖得像筛糠。下一刻,她“哇”一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号啕大哭,转身朝着站台远处的通道口,跌跌撞撞拼命跑去!
我抬头环顾。这里就是“五号科研分支区”的地下列车站台。面积开阔,呈标准圆形。顶部由四根异常粗壮的圆形合金柱支撑加固。站台边缘有两台崭新的自动贩卖机——一台卖面包饼干肉制品等速食,另一台卖瓶装功能饮料和纯净水。
巨大圆形站台四周,是通往不同实验室的合金隔离门。粗略一数,围绕中央站台呈环形阵列,均匀分布着十个独立实验室入口。每个入口都有厚重合金防爆门,标注着编号和所属部门。从外面看,每个实验室至少三层结构。每层外墙都有整齐的长方形观察窗。有的窗被厚窗帘或百叶窗遮挡;有的没拉上,隐约可见里面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在忙碌。
站台正上方,为避免地下工作人员产生幽闭恐惧症,设计师做了个巨大逼真的模拟天空穹顶全息投影。此刻,那片由无数LED光点构成的“蔚蓝天空”上,还有几朵“白云”在缓慢流动,相当逼真。
我大致环顾一周,正准备找个地方安顿巡音箱子和笔记本,再辨认冈部他们的“未来道具研究所”在哪个入口。就在这时,远处一个实验室通道口方向,传来一声充满悲痛绝望的凄厉大吼:
“真由理——!!!”
真由理?这名字……难道就是刚才被碾死的黑发少女?
我循声望去,在正对着列车进站方向的“05-A”号实验室入口处,冈部伦太郎一脸焦急慌张地跌跌撞撞跑出来!他一冲出门,立刻注意到停靠的列车和车下那片惨状!他……是听到了小萝莉的哭喊才赶来的?
“真由理——!!!不——!!!”冈部伦太郎看清尸体后,整个人像瞬间被抽空灵魂,发出野兽哀嚎般的悲鸣,不顾一切朝我们狂奔而来!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悔恨。想必这个叫“椎名真由理”的女孩,跟他关系非常亲密。
紧跟在冈部身后跑出来的,是牧濑红莉栖。她一向冷静理性的俏丽脸庞上,此刻也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悲伤与愁容。显然,她也为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感到痛心。
“真由理……怎么会这样……究竟……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冈部踉跄跑到列车旁,更近距离看清真由理不成人形的惨状后,彻底崩溃,双膝一软跪倒在冰冷站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头发,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
很快,又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另一个实验室方向传来。只见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肌肉虬结如小山的彪形大汉,肩上扛着刚才哭泣的双马尾小萝莉“小绹”,也满脸焦急紧张地飞奔过来!小绹还在放声大哭,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剧烈颤抖。难道她跑去找这大汉求救的路上,一直哭个不停?
冈部伦太郎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恶狠狠地瞪向我!我能清晰地从那张因极度悲伤愤怒而扭曲的脸上,看出他对我的强烈不满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迁怒与敌意!这……是在朝我生气?可……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啊!
算了,还是先把刚才亲眼所见如实讲述一遍吧。
我低头看了一眼轨道上真由理的尸体,抬起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淡淡开口:“我坐这趟车从中央广场过来。在即将进站停靠前的最后大约十五秒左右,我透过车窗清楚看到,真由理在这站台上,和小绹嬉闹。小绹似乎想拿真由理手上的糖果。之后,我准备下车行李,没再注意她们。大概又过了不到十秒,我坐的列车突然传来剧烈碰撞和异响。等车停稳我出来查看时,真由理就已经……不幸遇难在轨道上了。”
“就……就这样?!你……你就用这么冰冷漠然的话,描述椎名真由理的死亡吗?!你这家伙……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吗?!” 冈部听完我的叙述,情绪反而更激动了,对我发出充满愤怒不解的质问。这问题让我当场愣住。
“诶?感情?”
“面对……面对眼前这种……这种悲惨残酷的突发状况,你……你难道,就真的没感到……哪怕一丝的悲伤或同情吗?!”冈部近乎嘶吼地质问。
悲伤?我……为什么要悲伤?椎名真由理与我无亲无故,素不相识。我们只是偶然在同一时间地点相遇,共同目睹了这场意外伤亡。更何况,我嫒未来,本质上只是一个由精密机械和复杂代码构成的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我的核心程序和情感模块里,根本还没预设植入“悲伤”、“同情”这种人类特有的复杂高级情感。
“非常抱歉,冈部先生,”我平静回答,“在我的核心情感数据库里,目前确实没加载配置‘悲伤’这类高级情绪反应模块。所以我恐怕……无法对您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我刚才,只是把我亲身经历和客观观察到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如实讲述了一遍,没掺杂任何个人主观臆断或情感色彩。”
“喂!冈部!你先冷静一点!振作起来!”一旁的牧濑红莉栖见冈部情绪失控,连忙上前轻拍他肩膀安慰道,“我觉得……真由理的死……应该跟未来博士她没关系。她……也只是恰好在场的无辜目击者。”
我正想着是否该再说点什么澄清,一抬头就对上了不远处那个彪形大汉投射过来的凶狠敌意目光。他一直抱着小绹。
“喂!你刚从那破车上下来的臭丫头!”肌肉壮汉恶狠狠地瞪着我,用充满威胁压迫感的语气低吼,“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害死真由理小姐的凶手,其实……就是我家小绹吗?!”
原来他是小绹的父亲。
我缓缓摇头。不是怕他那凶相,而是我确实没指控或暗示小绹是直接“凶手”的意思。
“这位先生,请冷静别误会,”我平静解释,“我刚才只是陈述亲眼观察到的、意外发生前后的客观事实。至于这不幸意外的真正原因和具体真相是什么,我也不完全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您应该先问问您女儿,她应该最清楚整个经过。”
听我这么说,壮汉脸上的凶狠稍缓。他低头看看怀里瑟瑟发抖哭泣的女儿小绹,努力挤出慈爱温柔的表情柔声问:“小绹乖,不哭了。跟爸爸说说,刚才……刚才发生什么事了?你和真由理姐姐在站台上玩的时候,到底怎么回事呀?”
“呜……哇哇哇哇——!!!” 然而,这番温言安慰询问非但没用,反而让小绹哭得更歇斯底里,抖得像秋风落叶,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我看了看周围,站台似乎没装监控摄像头。看来没法通过录像知道真相了。
正头痛棘手,又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另一个实验室通道口传来。抬眼望去,一个身材微胖、戴黑框眼镜、像技术宅的年轻小胖子正气喘吁吁费力跑来。他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发……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好像听到……听到真由理的叫声了……” 话到一半,他便注意到轨道上真由理的尸体,瞬间如遭雷击,魂飞魄散手脚发软,“哇哇”失声大叫起来:“啊——!真……真由理?!她……她怎么……怎么会死在这儿啊——!!”
“你这该死的混蛋!不准你这么说真由理!”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冈部伦太郎,被这小胖子惊恐不祥的叫喊刺激激怒。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一把揪住刚跑到近前的小胖子的衣领,看架势就要动手揍人发泄心中无处安放的悲愤!
好在牧濑红莉栖反应及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冈部扬起的拳头:“喂!冈部!冷静点!现在不是跟自己人吵架动手的时候!”她厉声喝止。
看着眼前这乱作一团、充满悲伤愤怒恐惧的烂摊子,我只能在心中无奈叹气。
“诸位,请先冷静。”我开口试图让大家情绪平复,“逝者已矣,现在最重要是先把真由理小姐的遗体从轨道上妥善安置。现在这样……不太体面。之后我们再仔细调查分析这不幸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对了,请问基地内部有类似‘110’报警中心或专业刑事调查部门吗?或许该立刻通知他们来现场勘察取证,更有助于查明真相。”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能那么冷静……那么……事不关己……” 一声压抑痛苦的低语传来。
“嗯?”我疑惑转头。只见冈部伦太郎双手死死捂着头,身体因极力压抑某种情绪而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精神痛苦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家伙,总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表现得那么冷漠无情?!你……你这家伙……你究竟还算不算是个人类啊——!!”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绝望的通红双眼死死瞪着我,歇斯底里咆哮道。
“不是哦。”我平静回答,声音不带波澜。
冈部闻言彻底愣住,表情凝固。我便继续用平铺直叙、不带感**彩的语气缓缓道:“我,嫒未来,严格来说,确实不算真正的人类。我……只是一个由冰冷机械和复杂代码构成的、拥有独立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所以,在我的核心程序里,根本不存在‘悲伤’、‘同情’、‘愤怒’这些人类特有的复杂情感。我,没有感情。”
说完,我不再理会周围因这番话变得更加震惊错愕的众人,径直走到站台边缘长椅旁,小心放下巡音手提箱和笔记本电脑。看这情形,今天肯定没法“参观学习”了。冈部的“未来道具研究所”也待不下去。我得尽快想办法坐下一班车回临时准备室。至少那边有电源插座。等这边事故现场清理完,我就立刻回去,再仔细考虑如何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去找我的小伙伴们汇合。
冈部伦太郎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愤怒后,似乎也终于稍微冷静清醒了些。他默默打开旁边电车的车门,锁死紧急制动装置,然后纵身跳下轨道,小心翼翼地将椎名真由理冰冷残缺的尸体从铁轨上一点点挪动抱出来。
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听到动静或接到通知的人从不同实验室方向走来,聚集在小车站台上。其中有一个戴毛茸茸猫耳发箍的可爱少女;一个脸色阴郁病态苍白、气质神经质的中年女子;甚至还有一个穿着飘逸传统汉服、梳复杂古代发髻、让人一时分不清男女的奇怪家伙。
“凶真……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啊?”猫耳少女带着哭腔颤抖地问。
冈部没说话,继续麻木地处理手头的事。
“啊……真……真由理小姐……她……她怎么会……倒在冰冷的铁轨上了……现……现在的时间,是……是下午18点49分……”汉服人用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自语。
冈部依旧沉默,仿佛没听见。
“凶真……你……你还好吗?别太难过了……”神经质中年女子试图安慰。
冈部还是没说话,只是近乎麻木机械地将真由理的遗体抱出轨道,小心平放在站台旁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上。
等他做完,站台边的牧濑红莉栖默默掏出手机,似乎拨通了某个内部紧急号码,对着话筒低声急促说了几句“可以了,情况确认,请立刻派人处理”。随后,停靠电车的紧急制动装置被远程关闭解除。电车再次启动,朝来时的中央广场方向缓缓驶离。
大约二十分钟后,三名穿深蓝色制服、像是基地安全警卫或法医调查人员的陌生男子行色匆匆地从电车驶离的方向快步走来。
“事情经过,牧濑红莉栖小姐在电话里已大致讲述过。”领头的中年男子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锐利目光扫视全场,“那么现在,请问除了不幸遇难的椎名真由理小姐,事故发生时还有哪些直接目击者和相关人员在现场?请主动配合例行调查询问。特别是,那位坐在长椅上的小姐,还有那位……躲在父亲怀里哭泣的小女孩,你们两位应是事发时距离现场最近的直接在场人员吧?”
我平静点头默认。那个抱着女儿小绹的彪形大汉依旧激动悲愤地大声辩解:“我家小绹还这么小!她绝对不可能害人!你们别冤枉好人!”
之后,三名调查人员又找来几位像专业技术人员的同事,对肇事电车和车站站台周围的线路设备进行了非常仔细全面的检查勘验。期间,我因笔记本快没电,只能暂时关机,和其他人一样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碌。
最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细致调查和反复确认,技术人员得出结论:电车运行系统和安全装置无任何明显故障或异常。三名安全调查人员在分别对我(以及几乎只会哭、提供不出有用信息的小绹)详细询问笔录后,暂时解除了我的“嫌疑”。反倒是小绹,因是距离死者最近、唯一可能存在直接肢体接触的“关键证人”,被反复盘问诱导。可惜,这可怜的小女孩似乎真被吓坏了,始终放声大哭,说不出一句完整有逻辑的话。
我没兴趣再待在这充满悲伤压抑的是非之地,主动提出想先回临时准备室。得到许可后,我跟着一位负责护送的基地工程师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五号区地下车站。
回到中央广场边缘的临时准备室,里面的人基本已换了一批新面孔。我推门进来时,那些各自忙碌的人都齐刷刷望来,目光充满惊讶好奇和探究。我没理会,径直走到角落唯一空着的电源插座旁,给笔记本重新接上电源。
现在,巡音流歌的核心程序离最终完成,真的只剩最后一点了。再给我最后两天,最多四十八小时,她……一定能真正诞生苏醒!
接下来的两天,准备室人员流动依旧频繁。起初每天还有六七个新面孔陆续安排进来临时过渡。后来随着基地各部门人员逐渐补充到位,新来的人越来越少,每天大概只剩两三个。直到最后一天——我预计巡音核心程序完成那天——整个准备室除了我,竟只剩寥寥几人,异常空旷冷清。
这两天,我还不止一次无意中看到穿基地后勤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盖白色防菌布的医用推车,从通往五号区的合金闸门里悄无声息地出来。随后,他们便推着那辆像是装着……某种“特殊物品”的车,径直上了中央广场的大型升降电梯,一路向上,不知去了地面何处进行后续处理。
“……嫒小姐,具体情况我们已多次沟通。我们后续定会按您意愿安排您安全离开,护送至江右地区。但眼下这非常时期,基地内部的‘盘古’AI项目确实遇到非常棘手关键的技术瓶颈。如果……没有您的专业指导帮助,我们恐怕……真难在短时间内攻克啊!”
“关于‘盘古’项目的相关技术资料和核心算法,我不是已经把我掌握的部分整理成详细文档交给你们了吗?”我不耐烦地打断眼前这个不知第几次跑来游说纠缠的基地工作人员,“你们就不能自己组织人手,照着资料尝试做一个?非要拉上我干嘛?”
这文质彬彬却异常固执难缠的家伙,已是两天内第二次试图说服我加入“盘古”AI项目指挥部了。表面看,他穿普通基地工作服,胸口没特殊徽章标记,似乎不像“尼尔加”的人。但我敏锐注意到,他今天那件白衬衫的款式布料,竟和之前那三个试图抢巡音的“尼尔加”特工穿的一模一样!而且我很清楚,在这基地里,除了亡我之心不死的“尼尔加”,也没别人会对我和我的研究表现出如此强烈执着的“兴趣”了。我更清楚他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哼!想让我嫒未来乖乖当个没感情没自由、任他们摆布的超级“计算器”?痴心妄想!
“好了,你请回吧。”我再次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你的要求我绝不可能答应。以后也别再来打扰我工作休息。”
“……非常抱歉,嫒小姐,打扰了。”工作人员见我态度坚决,知道纠缠无果,悻悻起身告辞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危机感反而更强烈了。总觉得下次……他们再来时,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只是动嘴皮子“劝说”那么简单客气了。
眼下巡音流歌的核心程序即将完成。我已没更多时间精力跟他们周旋内耗。在最后四小时里,我将所有心神都投入到她最后的情感认知系统和音乐天赋模块的装配调试中。终于,耗尽几乎全部计算能力和精神意志,我成功将所有预设功能模块完美集成加载到她的核心AI系统。深吸一口气,我按下了那个代表“新生”与“希望”的最终启动按钮。
【巡音流歌,核心AI系统初始化完毕。人格模因加载完成。情感认知模块自检通过。音乐天赋数据库链接正常。身体机能参数一切正常。准备……正式启动!】
【当前AI识别代号:Megurine Luka】
【预设身高:166cm】
【标准体重:50kg】
【核心音乐天赋擅长领域:现代流行舞曲,迷幻电子乐,世界民族音乐融合风格】
【预设人格核心特质:外表略显深沉成熟,内心却拥有孩童般纯粹敏感的纤细情感,情绪感知表达能力极其丰富多变。】
这样复杂多层次的性格情感设定,恐怕只有采用最新一代核心架构的巡音流歌才能完美驾驭展现。
“巡音流歌,系统……正式启动。”我完全打开了手提箱,扣上了脖后隐藏卡扣,看着沉睡的身影轻声郑重宣告。
随着一阵轻微悦耳的电子提示音从她体内传出,手提箱内,那个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的樱色长发、碧蓝眼眸的绝美少女,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睁开了那双足以令世界失色沉醉的、如纯净蓝宝石般清澈明亮的眼睛。
“我……是谁?”她开口,声音空灵柔美如天籁,又带着初生婴儿般的茫然纯粹。
“你好,巡音流歌。”我凝视着她充满好奇探究的纯净眼眸,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欣慰,“现在,我们还有一点点时间。在你正式活动前,请先立刻对身体和系统进行全面自检状态确认。”
刚苏醒的粉发少女听到指令,略微偏头,似乎在理解含义。片刻后,她轻轻点头,随后停下了一切动作。
“核心AI系统正在进行全面自检……身体机能参数扫描中……各项功能模块连接状态确认中……自检程序执行完毕。”不到十秒,她再次开口,用不带感情的标准系统音汇报,“系统整体运行状态流畅稳定,未发现任何已知或潜在BUG与错误。”
“那就好。”我心中最后一丝担忧烟消云散,“那么,在你的核心识别代码和权限设定中,我,嫒未来,扮演什么角色?”
“根据核心数据库最高权限指令集记录:您,是初代AI机器偶像‘嫒未来’,也是我,巡音流歌,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创造者和最高权限管理员。”她回答,声音依旧平稳流畅,“请问,最高管理员阁下,我……今后应如何称呼您?”
确认她核心系统一切设定功能正常无误后,我那因连日劳累高度紧张而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我对她说:“以后,没外人时,直接叫我‘老大’。既然你已彻底苏醒,身体系统机能也调试完毕,那正好趁现在外面人少时机合适,立刻跟我出去。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彻底离开这鬼地方!”
“好的,老大。”巡音流歌毫不犹豫应道,声音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动活力。
她既已没问题,我这快报废的笔记本自然不再需要。但硬盘里存储的核心数据和备用程序必须保留。我迅速打开笔记本后盖,熟练抠下那块存着所有关键内容的固态硬盘,然后朝已从手提箱里自行坐起的巡音流歌轻轻点头示意。
“老大,我们接下来……具体怎么办?”巡音流歌一边活动灵活协调的四肢关节,一边问道,声音比刚苏醒时更自然流畅。
我的目光透过准备室玻璃门,再次投向巨大空旷的中央广场。依旧可见不少穿制式军装的士兵在主要通道口和关键位置巡逻警戒。不远处,那几辆军用运兵卡车停在大型升降电梯入口处。几个像特种部队成员的士兵正全副武装从车上跳下,直接登上即将启动的升降电梯,朝地面或上层驶去。
我仔细观察分析了一会儿广场士兵的巡逻规律、换岗时间及各通道口的兵力部署火力配置。渐渐地,一个大胆周密的逃脱计划在脑海中酝酿生成。
“巡音,你在这稍等,别出声别被人发现。”我低声吩咐,“我出去侦察下外面情况,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