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堪堪爬上院外老槐树的枝头，将薄纱般的金色洒在静谧的小院里。苏桃猫着腰，像一只灵巧的狸猫，从半掩的角门溜了进来。她怀里紧紧捂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还烫手的糖饼，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透出来。裙角沾着几点炼丹房特有的灰色炉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目光扫过紧闭的书房门扉，深吸一口气，冲着那方向提高了些嗓音，带着点娇憨的抱怨：“公子！你养的那条破鱼！又欺负人了！”清脆的嗓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随着她跺脚的动作，发辫上缀着的两枚小银铃叮当作响，在晨光里跳跃出细碎的光点。
声音刚落，“啪嗒”一声轻响，一块绿豆糕的碎屑从高高的房梁上掉了下来，落在苏桃脚边的青石板上。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房梁之上，一人正闲适地斜倚着，一条腿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上，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正是林渊。
他穿着一身青布衣衫，布料普通，却异常整洁，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看不见。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衬得他那副悠然姿态，仿佛并非躺在粗砺的房梁上，而是在某处舒适的美人榻上小憩。
“第七块砖。”林渊眼皮都没抬，只随意地弹了弹手指，指尖残留的糕点碎屑便精准地飞向墙角，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凹槽里，分毫不差。
苏桃闻言，立刻蹲下身，纤细的手指在那块刻着模糊花纹的地砖边缘敲了敲，发出“咚咚”的闷响。她用力一掀，地砖应声而起，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凹坑。坑里静静躺着一个不大的陶罐，罐壁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触手冰凉。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冰镇酸梅汤。
她嘴角微扬，刚抱着罐子直起身，后脑勺便传来一下不轻不重的拍打。
“这招用了三次了。”林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慢悠悠地摇着，带起细微的风声。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还在房梁啃点心的是另一个人。
苏桃揉揉后脑勺，转过身，脸上毫无被拆穿的窘迫，反而理直气壮：“跟公子学的呀！”她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边缘有些磨损的纸条，递了过去，“巡山的师兄说，天机阁那帮人，最近总在青石镇一带转悠，明里暗里打听青冥山的事，尤其关注西南边。”
林渊接过纸条，目光快速扫过上面潦草的字迹。指尖微捻，一簇幽蓝的火焰凭空而生，瞬间将纸条吞噬。灰烬飘落间，那缕青烟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扭动、凝聚，眨眼间在空中形成一个清晰稳定的五角星图案。苏桃好奇地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额前一缕碎发不经意扫过林渊握着折扇的手腕——那手腕上戴着一枚温润的黑玉镯子。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随之飘来，正是她今早偷偷用了新配制的洗发膏的味道。
林渊的目光在那星图图案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开口，声音沉稳：“时机提前了。三天后，子时，去西南边的毒雾林。”他顿了顿，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拍掉苏桃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细小槐花，“顺便去趟老刘杂货铺，告诉他，仓库里积灰的那箱‘青金石’，可以涨价卖了。翻倍。”
“又要……坑人？”苏桃眨眨眼，脸上露出一丝了然，迅速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和一支磨秃了毛的毛笔，舔了舔笔尖，在砚台里胡乱戳了几下，留下几个黑点，然后认真地记下“涨价翻倍”。
林渊没理会她的嘀咕，踱步到墙边悬挂的一幅巨大星象图前。图中星辰罗列，描绘着复杂的轨迹。他用扇骨点了点图中靠近青冥山方位的一处，那里有一颗星辰的光点显得异常黯淡，几乎被周围的光辉淹没。“好东西在泣血潭深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那群自以为聪明的家伙，都被东边剑坟的传说引去了，这会儿恐怕正抢破头。”
苏桃咬着笔杆，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那我们岂不是……可以独得？”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
就在这时，窗外骤然一暗！仿佛有人瞬间拉下了天幕。林渊眸光一凝，快如闪电般抓住了苏桃伸向酸梅汤罐子的手。两人同时看向窗外，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频率剧烈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林渊布在院中的无形防护屏障，此刻正清晰地荡漾开一圈圈涟漪般的光纹，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强烈冲击！
“是他们替我们探好了路，扫平了障碍，”林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们只需去捡现成的。”他话音未落，指尖再次轻弹，一道寒气掠过，那罐刚刚挖出的冰镇酸梅汤，瞬间凝固成了坚硬的冰坨。
苏桃刚想说什么，突然感觉腰间一烫！她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从贴身的小兜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那符纸正无火自燃，迅速化作一小撮灰烬——是紧急传信符！
两人猛地扭头望向西边天际。只见一道刺目的紫色闪电，如同巨神的利斧，悍然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将那片天空割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裂口深处，传来沉闷而悠远的轰鸣，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叹息。
青冥山的秘境——竟提前开启了！比他们预计的早了数日！
青石镇的早市永远是喧嚣的代名词。天光刚亮，街道两旁便已支起各色摊子，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鸣犬吠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苏桃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草药纸袋，像一尾灵活的游鱼，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快速穿行，目标明确地冲进了“老刘杂货铺”。袋口支棱出来的几株新鲜草叶扫过柜台，惊得上面摆放的一个黄铜算盘“当啷”一声蹦起老高，正好落进柜台后正打瞌睡的胖掌柜怀里。
“换钱！”苏桃将纸袋“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震起一层薄灰，“公子说了，仓库里那箱石头，涨价三成！”
胖掌柜老刘被这动静彻底惊醒，手忙脚乱地抱住算盘，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赔着笑道：“苏姑娘，您可算来了！那些……呃，‘青金石’，真要涨价？可是……”他搓着手，显得有些为难。
“再加这个！”苏桃不等他说完，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在他眼前晃了晃，“新炼制的‘润颜丹’，效果嘛……试试就知道！”她故意拉长了尾音。
话音未落，只听得头顶房梁传来“簌簌”几声响，些许灰尘飘落下来。苏桃几乎是本能地，手按向了腰侧悬着的那柄看似普通、实则刻有符文的桃木短剑。
然而灰尘飘落处，出现的并非敌人。林渊不知何时已斜斜倚在了杂货铺的门框上，姿态依旧闲适，手里正慢条斯理地嗑着瓜子。他今日换了根腰带，墨玉为底，上面镶嵌的几颗碧色珠子在晨光中流转着幽暗深邃的光泽，其中一颗，内里仿佛有活物在游弋，透着一丝妖异。
“瘴气，”林渊吐出瓜子壳，目光投向西南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苏桃和老刘耳中，“来得比预想的快。”他自然地伸出手，老刘立刻恭敬地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朴实无华的桐木盒子递到他手中。
苏桃刚要开口，目光却被林渊腰间那枚幽碧的珠子牢牢吸引住了。那珠子深处，光影流转，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游动！一股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就在这瞬间——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货架上的瓶瓶罐罐叮当作响，灰尘簌簌落下。铺子外传来人群的惊呼和器物翻倒的声音。林渊眼神一凛，与苏桃对视一眼，两人毫不犹豫，同时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杂货铺！
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失措，扶老携幼，躲避着可能掉落的瓦片招牌。林渊和苏桃逆着人流，冲出镇口，望向西边天空。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西边的苍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撕裂！厚重的云层被蛮横地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露出其后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整座巍峨的青冥山，竟变得如同琉璃般透明！透过那透明的山体，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腹深处，一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青铜巨门，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门扉上缠绕着粗如儿臂的漆黑铁链，此刻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声响，寸寸崩裂！每一次断裂，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和从豁口中溢出的、令人心悸的洪荒气息。
“现在走，能省五两银子。”林渊的声音在苏桃耳边响起，平静得近乎冷酷。他迅速将手中的桐木盒子塞进宽大的袖袋里，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混乱的人群和马厩方向，“去把马厩里那匹瘸腿老马牵来，它认得去毒雾林的小路，脚程虽慢，但最稳妥。”
“又要弄脏我的新鞋……”苏桃小声嘟囔了一句，抱怨归抱怨，行动却丝毫不慢。她像一阵风般冲向镇子另一头的马厩，跑出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手腕一扬，一个油纸包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飞向林渊，“接着！刚买的芝麻饼，别饿着！”
林渊抬手，稳稳接住那带着体温的油纸包。几乎在他接住的同时，对面茶楼二楼的一扇雕花木窗，“吱呀”一声，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细窄的缝隙。
缝隙后面，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潜伏的毒蛇，死死锁定了苏桃奔向马厩的娇小背影。那双眼睛的主人一身素白长衫，面容隐在窗棂的阴影里，唯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搁在窗台上，指间端着的青瓷茶杯里，澄澈的茶水不知何时泼洒了出来，在桌面上蜿蜒流淌，竟诡异地形成了一个形似凶戾猛兽的怪异卦象。
风，带着秘境开启的腥咸与硫磺气息，卷过青石镇的石板路，预示着风暴的降临。而苏桃和林渊的身影，已没入奔忙慌乱的人潮之中，朝着那撕裂的天空与开启的青铜巨门，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