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时,苏桃已经踩着露水走到滩涂。潮水退得很远,沙滩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纹路,像是谁用手指头画的神秘符咒。她拎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突然被个硬物硌了脚。
扒开湿漉漉的沙子,半枚铜钱在掌心闪了闪。边沿刻着歪歪扭扭的"玄"字——跟记忆里陈玄青总挂在裤腰带上的铜钱一模一样。
"大清早捡破烂呢?"
林渊的声音冷不丁从礁石后冒出来。他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绿海藻,手里提着串用草绳穿着的螃蟹。见苏桃蹲着不动,他甩过来块鹅卵石,正砸在她脚边的水坑里,溅起一片水花。
"要你管!"苏桃把铜钱往兜里一揣,"总比你逮不着鱼强!"
话没说完,竹篮突然被塞进两只张牙舞爪的青蟹。林渊转身往镇上走,草鞋在沙滩上踩出两行歪扭的脚印:"去老刘家换点米,今天炖蟹粥。"
青石镇的早市热闹得像煮开的锅。卖蚝烙的油锅滋滋作响,香气勾得人迈不动腿。苏桃刚摸出铜板,卖早点的老刘已经往她怀里塞了三个白菜包子:"上回给的驱蛇药真灵!我家阿黄现在敢去后山捉兔子了..."
包子咬到第三口,舌尖突然碰到硬物。苏桃"呸"地吐出张黄纸片,上头用朱砂画着镇魂符——是陈玄青当年教她画的第一道符!
"刘叔,这包子馅里怎么有符纸?"
老刘挠着后脑勺直纳闷:"怪事!这批油纸是前日收旧书时裹书的..."他忽然压低声音,"说起那摞旧书更邪乎,三伏天都泛着潮气,翻开书页还掉出些黑渣子,闻着像庙里烧剩的香灰。"
林渊突然从鱼摊子挤过来,夺过符纸对着日头照。薄脆的纸张透出暗红斑块,竟拼出个血淋淋的"西"字。
"今天日落前,"他指尖捻着符纸烧成的灰,"得去趟西礁洞。"
正午的日头晒得石板路发烫。苏桃蹲在门槛边择野葱,忽然听见墙根传来"啪嗒"一声。线团子滚到霉迹斑斑的墙角,撞松了块青砖。
扒开砖块时,陈年的霉味呛得她直咳嗽。黑乎乎的墙洞里塞着个陶罐,封口的黄蜡裂得像老树皮。揭开盖子,浑浊的酒液里沉着几朵干枯的桂花——是娘亲生前酿的桂花醉。
"发什么愣?"
林渊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湿发还在滴水。他伸手在罐底摸索,拽出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你娘藏的,去年补屋顶时见过。"
钥匙捅进衣柜最底层的暗锁时,"咔嗒"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褪色的小袄裹着张泛黄信笺,陈玄青的狗爬字力透纸背:【阿璃,蛊毒已转我身,桃儿每月需服...】
后面的字被褐色的血渍盖住了。苏桃眼眶发酸,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喝完苦药,陈玄青都会往她嘴里塞颗腌梅子。
月光把海浪染成银鳞。苏桃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溜到厨房煮糖水。灶膛里的余烬忽明忽暗,映得墙上影子鬼魅般摇晃。
"哐当——"
瓦罐突然自己晃起来。苏桃举着火钳凑近,发现灶台裂缝里卡着半块玉佩——和陈玄青下葬时含在嘴里的那半块,缺口正好能对上!
"夜半偷吃还拆房子?"
林渊披着外衫斜倚在门边,衣带松垮垮系着。他伸手要拿玉佩,被苏桃一巴掌拍开:"你早知道他没死透是不是?"
"死透的人..."林渊突然抓住她手腕,"可不会在徒弟身上留记号。"
月光下,苏桃腕间的胎记泛着青,细看竟是条盘成"陈"字的小龙。
海浪声突然大了起来。远处礁石滩上,一道佝偻的人影正在咳嗽——三声短两声长,和陈玄青的习惯分毫不差。
苏桃的糖碗摔在青石板上,裂成八瓣……
潮水涨到腰际时,两人摸进西礁洞。林渊指尖燃着簇雷火,照亮洞壁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陈玄青独创的止血药方。
"这儿!"苏桃摸到块凸起的岩石。掌心龙纹与石纹重合的刹那,洞顶簌簌落下星砂,在地上铺出张北海星图。
星图中央摆着个铁皮匣,锁眼形似铜钱。苏桃刚掏出早间捡的那枚,洞口突然灌进刺骨阴风。
"快二十年了..."沙哑的嗓音混着海腥味飘来,"小桃子还是这么爱捡破烂。"
陈玄青的残魂倚在洞壁,半边身子透明得能看见后头的礁石。他枯枝似的手指指向铁匣:"你娘留给你的东西,该见光了。"
铁匣里躺着支断成两截的桃木簪。簪头刻着歪歪扭扭的桃枝,是苏桃六岁那年送陈玄青的生辰礼。
"当年替你挡了凌老鬼的毒箭..."陈玄青的虚影愈发模糊,"这破簪子倒是比我的老骨头硬气。"
压箱底的绸布裹着封信,敖璃的字迹力透纸背:【见字如晤。陈师叔以命作局,助你假死脱身。若你成年后见此信,速往星陨滩...】
信纸突然自燃,灰烬中浮出敖璃的残影。她指尖点向苏桃眉心,浩瀚的龙族记忆汹涌而来——三百龙胎未死,皆被陈玄青偷偷送往人间!
"师叔..."苏桃攥着断簪跪倒在地,"原来你一直在..."
潮声吞没了未尽之言。洞外朝阳初升,三百颗晨星坠向海平线,在星陨滩的方向燃起幽蓝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