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灯火

作者:哈哈豁子 更新时间:2025/6/16 2:54:01 字数:4746

林渊系在她手腕上的那截海藤,冰凉粘腻,汁液渗进了她手腕的皮肤,激得苏桃一个哆嗦。腥气的海藻味直冲鼻腔。她没问去哪。头顶追兵的脚步声还在徘徊,夹杂着几声听不清的低吼和愤怒的敲打石壁的闷响。血腥味依旧浓得让人头晕。

林渊也没再看她。他一只手始终握着那颗悬浮在半空的、由潮汐石砂砾凝成的箭头,另一只手稳稳地按着黑石板上还在不断延伸、标注路线的墨绿色海图。几道极细微的金光,如同活过来的细线,正从他手臂的伤口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无声无息地融入到脚下的地图中,让那墨绿色的线条流动得更加清晰、迅速。

“走。” 他只吐出一个字,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下石板地图上刚刚标注出来的一个弯曲小径。

两人弓着腰,像两条无声的鱼,在犬牙交错的巨大礁石缝隙里快速穿行。头顶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被哗啦的海浪声盖过。身后那座染血的礁石洞,连同那场诡异的融化,都被抛在了越来越浓郁的暮色里。

他们并没有直接往箭头指向的深海方向走,反而沿着嶙峋的海岸线,折向偏北。潮湿冰冷的风裹着海水拍在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天彻底黑透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高远漆黑的天幕上冷冰冰地眨眼,光芒几乎被海面巨大的黑暗吞没。前方海与天的交界处,却隐约有光。

起初只是几点模糊的光斑,橙红色,微黄,如同搁浅的萤火虫。但越往前走,光点越密集,渐渐连成一片朦胧的光雾。隐约的喧闹声、丝竹管弦声,被海风撕扯着,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前面是……海市?”苏桃忍不住低声问。归墟附近常有这种海市蜃楼般的岛屿集市,依靠着特殊的礁盘或者沉没的古建筑群残骸建立,聚集着亡命徒、神秘商人,甚至是试图避开世间目光的精怪。灯火通明,却也危机四伏。

“嗯。”林渊应了一声,脚步不停。他手腕上缠绕着的那段海藤,此刻散发出一点微弱柔和的绿光,像一盏小小的引路灯。潮汐石板上的路线图最终指向的终点,就在那片灯火的中心地带。

踏上一个由巨大贝壳铺就的简陋码头,喧闹声轰然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冰冷的海涛。

眼前几乎不像个岛,而像是一堆从海底硬生生抬升上来、挂满了各色灯笼和破烂帆布的礁石城堡!高高低低的石崖、巨大珊瑚的骨骼、甚至还有半沉没的巨船船舱,都被勉强改造成能住人或做买卖的地方。狭窄曲折的通道两旁挂满了纸糊的、琉璃的、贝壳串成的各式灯笼,昏黄、惨白、跳跃的磷火色光影交织在一起,把人脸晃得光怪陆离。

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腥味、汗臭、劣质脂粉香、烤鱼的焦糊、还有不知名生物散发出的奇异甜腥,冲击得苏桃一阵反胃。穿行其间的,除了裹着油亮防水衣、面色凶悍的水手渔夫,还有裹着纱巾、眼神精明的商人,甚至有几个身形扭曲、行动奇诡的影子匆匆掠过巷子深处——半人半鱼的身躯,或者长着鳞片的四肢。

林渊拉着她,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穿梭。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极其熟悉,几个转弯就把那些最喧嚣、醉鬼横卧的主路甩在身后,钻进了一条狭窄潮湿、挂满咸鱼干和海草的内巷。巷子里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把长长的黑影投射在布满海蛎壳的墙壁上。

越往里走,那股腐败的甜腻腥气越浓,几乎盖过了其他所有味道。路的尽头,是一家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楼,门口挂着一盏巨大的、几乎要垂到地上的琉璃灯,灯罩里跃动着幽蓝色的火焰,形状像一只巨大的、半睁半闭的眼睛。灯影下,一个几乎瘦成竹竿、裹着件紫红色褪色大袍子的老女人斜倚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她脸上涂着厚厚的**,嘴唇却猩红如血,手里端着一杆乌木烟枪,烟锅里幽幽冒着青烟,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花香和腐败物的呛人气味。

老女人昏黄的眼珠在他们踏进灯光范围的瞬间,猛地聚焦,像秃鹫发现了腐肉,死死钉在苏桃的脸上,然后慢悠悠地滑向她手腕上那圈发着微光的海藤,最后落在林渊身上。

“啧啧……稀客啊……”她的声音像用沙砾摩擦生锈的铁皮,又尖又哑,拖着怪异的长腔,“这不是‘渊’小哥吗?几年不见,口味……倒是重了不少。”目光带着赤裸裸的贪婪和某种幸灾乐祸的意味,再次剐向苏桃。

苏桃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地想缩回被林渊拉住的手。

林渊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上前一步,挡在了苏桃身前,把她彻底遮在老女人视线之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袋,解开系绳,倒出三颗暗沉沉、毫不起眼的黑色小珍珠,递了过去。那珍珠在琉璃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是纯粹的幽暗,仿佛能吸走周围的光线。

老女人昏黄的眼瞬间亮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抽噎的怪响。她飞快地将烟枪往竹椅扶手上磕了磕,满是褶皱的手像鸡爪一样伸出,一把将那三颗黑珍珠攫入掌心,捏紧。她的指甲尖长而弯曲,颜色暗紫。

“进来吧。”她沙哑地说,身子却没动,只用烟枪点了点身后那扇歪斜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一条缝,一股更浓烈、带着浓重水汽和咸腥、还有某种陈旧织物的霉味扑面而来。

木楼里比外面更暗,也更嘈杂。底层是一个几乎称不上“大厅”的空间,勉强摆着几张油腻发亮的桌子。几个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男人和一个衣衫不整、脸上带着诡异妖媚笑容的女人围坐在一桌,喝着浑浊的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劣酒和腐烂甜腥的味道。另一角,两个看不出具体形态的阴影缩在墙角,只看到烟锅里一闪一闪的红光。没人注意他们进来,或者说,没人有兴趣抬头。

林渊拉着苏桃,目不斜视地穿过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沿着陡峭狭窄、踩上去吱嘎作响的木楼梯向上。二楼只有一条狭窄的走廊,昏暗的油灯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鬼影。空气里的腥气淡了些,却夹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药草味,像是熬煮了很久的腥苦汤汁。

他推开走廊尽头一扇没有标记的木门。

里面比走廊更亮堂一点,点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房间不大,只有一张铺着老旧竹席的矮榻,一张同样摇摇晃晃的矮桌。空气里那股药草混合着淡淡甜腥的味道更浓了。一个佝偻瘦小、裹着灰色粗布袍子的人影背对着门坐在矮桌前,正在捣弄着石臼里的东西,发出“笃笃笃”的闷响。那人的头发稀疏花白,胡乱地用一根树枝挽着。

听到开门声,捣药的动作顿住了。瘦小的身影慢慢转过头来。

那张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褐色疤痕,有的地方皮肤皱缩紧贴在骨头上,像是被烈火烧伤,又像是被强酸腐蚀过,五官挤在一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并不浑浊,反而异常明亮清澈,像两颗埋在煤灰里的黑水晶,正平静地望向他们。

苏桃猝不及防对上了这双眼睛,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渊的胳膊。

“来了?”老女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谄媚,“‘渊’小哥,‘黑珍珠’我收到了,够分量。人给你们带到了,‘瘸医’就在这儿。”她说完,也不多留,顺手带上了门,隔绝了楼下隐约的喧闹。

房间里只剩下油灯火焰跳跃的噼啪声,和那个被称作“瘸医”的佝偻身影的平静呼吸。

林渊松开苏桃的手,上前一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放在瘸医面前的矮桌上。他一层层揭开包裹布。

一层。两层。三层。

最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正是那枚贯穿裂痕、触目惊心的玉蝉佩!

玉蝉佩静静地躺在老旧的桌面上,细密的裂痕在灯光下像一张恐怖的蛛网。裂痕深处,那暗金色的、如同熔融液态黄金般的物质,正极其缓慢地向外渗出、流淌,散发着一种微弱而古老的光晕,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温暖了几分。那股独特的、几乎刻进苏桃灵魂深处的淡淡异香,伴随着一股深沉的力量波动,瞬间盖过了房间里所有的药草味和甜腥气。

瘸医那双异常明亮的黑眼睛,在看到玉蝉佩的刹那,瞳孔猛地收缩,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他佝偻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伸出指尖,想要去触碰那裂痕深处渗出的暗金液体。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神秘液体的瞬间——

“啪嗒。”

一声轻响,一滴同样粘稠、颜色却稍暗沉的液体,无声无息地从他袖口滑落,不偏不倚,滴落在玉蝉佩旁边的桌面上。那是一滴血。苏桃的血!

苏桃自己甚至都没感觉到痛。她愕然低头,只见自己刚才紧握林渊胳膊时、沾满了海藤粘液的手腕内侧,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血正从那里慢慢渗出、汇聚!伤口边缘沾着一点墨绿色的海藤汁液,带着难以言喻的腐蚀感,正是它阻止了血液凝固!位置……恰好在他缠绕海藤的地方!

那滴血,如同滴入滚油的冰水!

噗嗤——!

一声如同淬火般、极其短促的微响!暗金液体和那滴血液接触的桌面,竟瞬间被融化出一个绿豆大小、边缘光滑焦黑的小孔!几乎同时,那玉蝉佩上的暗金液体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和……排斥?剧烈地翻滚涌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细微的金色闪电般的光丝,猛地窜出,瞬间缠绕住了那滴苏桃的血!

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鲜艳的红,变得晦暗、凝固、干涸、然后……化为了一小撮灰色的、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精华的粉末!

瘸医如同被火烫到,猛地缩回了伸出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短促的抽气声。

林渊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猛地抬眼,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苏桃手腕的伤口上。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苏桃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探向怀里。

“不碍事。”瘸医却突然开口,声音出奇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韵律。他那双黑水晶般纯净的眼睛,穿透可怖的疤痕,深深地、复杂地看了苏桃一眼,又缓缓转向林渊,最终落回桌上那枚玉蝉佩。

“只是……龙血相冲。”他轻轻说,每一个字都敲在凝滞的空气里,“她的血……对这玉蝉里的龙魂……像剧毒……也像……最强的引子……”

苏桃的心,如同掉进了冰窟窿,浑身发冷,连手腕被林渊攥住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她看着桌上那撮灰烬,想起昨夜梦境里,少年向琉璃盏滴落的暗金血液……又想起刚才瘸医所说“龙血相冲”。剧烈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攥住了她。

林渊的手依旧抓得很紧,但指节有些泛白。他终于拿出了怀里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和一块干净的布巾。他松开苏桃的手腕,动作却带着一种少见的紧绷,迅速倒出一些气味辛辣刺鼻的白色药粉,敷在她那细小的伤口上,又用布巾飞快缠绕打结。

药粉触碰到沾着海藤汁液的伤口,发出极其轻微的“滋滋”声,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苏桃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好她。”林渊没有看苏桃,眼睛只盯着瘸医,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将苏桃往墙边轻轻一推,让她靠墙站着。然后,他再次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玉蝉佩,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层包裹的布,小心翼翼地将它再次包裹好,收进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面向瘸医,声音低沉:“药,还能配吗?”

瘸医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那枚被收起的玉蝉佩。过了好一会儿,他那双清澈得有些诡异的黑眼睛里,才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洞悉一切的悲哀。他没有直接回答林渊的问题,反而慢慢站起身。

他佝偻着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到房间角落里一个几乎被阴影完全吞没的、用海草和烂泥糊成的壁龛前。壁龛里供着一尊小小的石像,面目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一个扭曲盘绕的轮廓。

瘸医伸出枯槁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陶罐里抓起一把灰白色的粉末,撒在壁龛前一个粗糙的小石碗里。又从另一个陶罐里倒出几滴浑浊粘稠的绿色液体。

然后,他枯瘦的手指在盛满了粉末和液体的小碗上方,做了几个极其缓慢、复杂的手势,指尖划过的空气,荡开一圈圈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做完这一切,瘸医重新佝偻着走回矮桌旁坐下。他没有看林渊和苏桃,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烧伤疤痕、微微颤抖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像是自言自语:

“配不了新的了……你们来得太晚了……他留下的那点‘东西’,只够最后一次‘引’……”

他抬起头,用那双过于清澈的黑眼睛直视着林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要么,用她的血找到‘钥匙’……要么……就永远别去动‘那扇门’……”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巨大阴影。

林渊站在灯影里,半边脸被阴影覆盖,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眼角那颗小小的褐色泪痣,在摇曳的火光下,那抹妖异的嫣红仿佛又深了些。

苏桃靠着冰冷的墙壁,手腕伤口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药粉辛辣的气味钻入鼻腔。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每一次鼓动,都带着对那未知“钥匙”和被当成“引子”的恐惧。瘸医最后一句话,像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她所有的侥幸。

就在这时,“笃、笃、笃。” 木门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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