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医的话像冰冷的锤子砸在心上。苏桃靠着冰冷的泥墙，手腕上药粉的辛辣刺痛变得麻木，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她的血是引子？是打开那扇禁忌之门的钥匙……或者说是毒药？绝望和一种被当成猎物的冰冷感攥紧了她。
林渊站在阴影里，拳头捏得很紧，指节泛白。房间里那股药草的苦涩和残留的龙血甜腥味混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笃、笃、笃。”
瘸医浑浊但异常平静的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手上，仿佛敲门声不存在。林渊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像出鞘的刀，他一步挡在门和瘸医中间，身体微弓，绷紧的弦蓄势待发。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缝。不是那个卖烟的老女人。一个穿着油腻防水围裙、浑身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中年胖子挤进来半个脑袋，脸上堆着市侩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快速扫过屋内，看到林渊时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
“瘸医老爷，外头‘望波号’的老板托我来问问，您配的‘风平浪静散’好了没？他们等出船……”
他的话头在触及林渊冰冷的目光和屋里诡异的沉默时，猛地卡住。那双绿豆眼滴溜溜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看到苏桃苍白的脸色和她手腕上被海藤缠绕、微微渗血的伤口时，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呃…嘿嘿，打扰了，打扰了。”胖子干笑两声，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但那道门缝彻底合拢之前，他最后瞥向苏桃伤口的眼神，像黏腻的苍蝇腿，让人极其不舒服。
这短暂的小插曲，却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打破了诡异的平衡。
“时间不多了。”林渊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没再看瘸医，转身一把拉住苏桃没有受伤的手臂，力道很紧，没有丝毫商量。他拉开门，楼下浑浊的喧嚣夹杂着那个鱼贩胖子和其他几个鬼祟人影的窃窃私语立刻涌了上来，像黏腻的触手试图缠上他们。
瘸医在他们身后，依旧保持着那个看着双手的姿势，动也没动。
林渊拉着苏桃，大步流星穿过依旧嘈杂昏暗的底层。那些刚才还沉浸在各自世界里的人们，目光有意无意地跟随着他们。鱼腥味和劣质酒的酸气几乎令人窒息。苏桃被他带着，几乎是踉跄地冲出了那扇挂着巨大眼瞳琉璃灯的木门。
海市小巷里的咸湿空气扑面而来，竟有一丝解脱的畅快。但下一秒，苏桃的心又悬了起来——昏暗的灯火下，前面拐角处，刚才那个鱼贩胖子正搓着手，和两个同样穿着油腻、腰间别着鲨鱼牙匕首的壮汉站在一起。他们堵住了去路，眼神不善地盯着林渊，更确切地说，是贪婪地盯着苏桃腕上那截被海藤缠绕、渗着龙血微光的手镯！
贪婪的视线粘稠地落在那截发光的海藤上，像嗅到血腥的鲨鱼。那两个壮汉摸着腰间的鲨鱼牙匕首，眼神凶狠。
林渊拉着苏桃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步伐都没变一下。就在双方即将撞上的前一刻，林渊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拔剑，而是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像丢垃圾一样，唰地丢向旁边一个堆满臭鱼烂虾的角落！
哗啦！布包散开，几粒东西滚落在污秽的地上。昏暗的灯火下，瞬间迸发出的，却是极其刺眼夺目的金光！
是金瓜子！纯金的！
贪欲瞬间压倒了别的念头。鱼贩胖子和两个壮汉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像被强光晃瞎了狗眼，几乎同时发出嗷的一声怪叫，像三只饿疯了的野狗，猛地扑向了那堆臭鱼烂虾里的金光！
“跑！”
林渊低喝一声，拉着还有些发懵的苏桃，从他们瞬间让开的空隙中箭一般冲了过去！身后传来争夺金瓜子、互相喝骂和推搡的怒吼。海市狭窄肮脏的小巷深处，几个人影在他们冲过后，也悄然现身，无声地朝打斗的地方围拢，意图不明。
林渊熟门熟路，七拐八绕，速度极快。苏桃被他拖着，跌跌撞撞，脚在湿滑粘腻的石头路上打滑，肺里火烧火燎。血腥味、鱼腥味和一种被盯梢的冰冷寒意紧紧纠缠着他们。
终于冲出迷宫般的街巷，眼前豁然开朗——又一片更大、更混乱的区域。巨大的、半沉没的古老石质码头平台上，密密麻麻停泊着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船只：挂着破烂帆的木质渔船、覆盖着厚重鳞甲铁皮、烟囱喷着黑烟的蒸汽怪船，甚至有一艘整体像扭曲巨兽骨架、点着惨绿磷火的气艇！
人群在这里更加汹涌，喧闹冲天。搬运货物的号子声、水手醉醺醺的吵嚷、劣质扩音喇叭里尖利的揽客声混作一团。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味、铁锈味、腐烂海藻味和汗臭。
林渊拉着苏桃，径直冲向最近一艘中等的、看起来旧得像随时会散架的木质蒸汽帆船。船身漆皮大片剥落，露出一块块陈年深褐色的污垢，像凝固的血。船头的木头招牌上，模糊地写着两个字——“望波”。
一个戴着破毡帽、叼着根牙签、面色蜡黄的精瘦男人正靠在船舷边，不耐烦地挥着手，驱赶一群吵吵嚷嚷要上船、似乎想去更远海域淘便宜珠宝的商人。
“老板！”林渊拉着苏桃几步冲到船板边，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来路方向，隐约能看到刚才巷子口那几个身影已经摆脱纠缠，正向这边张望搜寻。
船老板耷拉着眼皮，像没听见，依旧和那帮商人吵嚷着：“满了满了！说了舱底都堆满货了！再加人船就沉了！” 他眼角余光却像毒蛇的信子，飞快地在林渊和苏桃身上扫了一下，尤其在苏桃那截缠着海藤、散发着奇异微光的手腕上停顿了一瞬，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两倍船钱，”林渊的声音又快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现在就开船！去哪儿你们定！只要离开这鬼地方！要快！”
这话像一道命令，也像一块沉重的金砖砸下来。船老板嘴里的牙签吧嗒掉在了甲板上。那帮吵闹的商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价船费震慑了一下，安静了半秒。
“他妈的……”船老板咕哝了一句，蜡黄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看了看林渊，又看了看远处越来越近、似乎来者不善的几个影子，猛地一跺脚，朝着还在发愣的商人们吼道：“滚！都滚！这趟船不载你们了！”
“什…”商人们正要发作。
“老三！老五！”船老板不再理他们，扯着破锣嗓子朝船舱里吼，“起锚！点火！开船了！快他娘的！再磨蹭老子剥了你们皮下酒！”
粗鲁的吼声惊起一群停在破船桅杆上的海鸥，怪叫着盘旋。蒸汽锅炉的轰鸣声突然在船舱深处暴躁地响起，粗大的烟囱喷出一股浓烈的黑烟。原本慢悠悠旋转的螺旋桨猛地加速，搅起浑浊的海水，发出咕噜噜的巨响。巨大的惯性让船身一震，缆绳吱嘎作响！
那几个逼近的人影见状，低骂一句，立刻加速冲来，试图在船板收起前跳上船！
林渊在船体震动的瞬间，已经揽住还没站稳的苏桃的腰，脚尖在湿滑的码头边缘一点，借力腾身而起，稳稳落在剧烈晃动的甲板上！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收板！快！”船老板嘶吼着，水手们手忙脚乱地抽动踏板绳索。
噗通！噗通！
追赶者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码头边缘浑浊的海水里，激起愤怒的浪花和咆哮。他们的咒骂声被迅速拉开的距离和越来越响的蒸汽机轰鸣淹没。
苏桃惊魂未定地靠在冰凉粗糙的船舷上，大口喘息。冰冷的浪花拍打在脸上，带着咸腥的风吹散了鼻腔里那股混杂恶心的气味。她看着那片挂满诡异灯火、如同噩梦般渐渐远离的海市蜃楼，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
林渊站在她身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汹涌的海面和远处模糊的礁石轮廓。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沉入海平线之下，天空和大海都变成了深邃冰冷的墨蓝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船的速度很快，破开黑暗的海水，发出哗哗的涛声。
突然，他脸色微微一变，抬头看向远处天际线。那里的墨蓝色似乎翻涌得更加剧烈，透出一种不祥的铁青色。狂风毫无预兆地猛刮起来！甲板猛地一倾！
没等站稳，一个十几米高的、如同墨玉巨墙般的巨浪，毫无预兆地从船侧前方高高垒起！带着万钧之势，凶狠地向这艘渺小的“望波号”当头砸下！
船老板发出惊恐的尖叫！水手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
巨浪当头压来！冰冷的海水裹挟着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力量！苏桃瞳孔骤缩，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船舷！
就在那巨浪即将吞噬一切的光影边缘，在滔天水幕隔绝视线的最后一刹那，苏桃的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船尾右侧、极其遥远的海面上——
那黑暗的海水之下，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片朦胧如纱、流转不息的冰蓝色火焰！像一大簇在水底燃烧的鬼火！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就在那片诡异蓝焰的中心位置，一双巨大的、没有任何感**彩、如同最深沉海渊般冰冷的淡金色双瞳，正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她！目光穿透了狂暴的海水和飞溅的浪花！穿透了时间和空间！仿佛早已等待了千年万年！
那双冰冷的瞳孔！和瘸医所说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惊涛拍落！冰冷和黑暗吞噬了苏桃的感官！世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水声、船体痛苦的呻吟和人绝望的嘶吼！
沉重的窒息感过去。冰冷的海水像无数根针扎透单薄的衣衫。苏桃呛咳着，拼命抓住船舷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锚链，才没被刚才那记巨浪卷下海。甲板上积了没过脚踝的冰冷海水，一片狼藉。船体在剧烈颠簸中艰难地重新扶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风，如同发疯的巨兽，在头顶咆哮。乌云压得极低，像蘸饱了墨汁的脏抹布，随时会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瞬间变成瓢泼，抽打在脸上生疼。四周是无尽的墨黑海水，翻涌着不祥的白沫。
“稳住舵！他妈的稳住！”船老板歇斯底里的吼声从驾驶舱破洞里传来，带着哭腔。水手们在暴风雨中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怎么样？”林渊的声音在风雨中传来，异常沉稳。他不知何时到了苏桃身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他身上那件本就磨损的青衫湿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刚才的危机似乎对他没有造成丝毫慌乱。
苏桃惊魂未定，嘴唇发白，牙齿都在打颤。恐惧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用力摇头。那双冰冷巨大、非人的瞳孔带来的恐惧，远胜于眼前的暴风雨。
“看到什么了？”林渊追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雨。
苏桃猛地指向船尾右后方的海域，声音因惊恐而尖细发颤：“那…那里！刚才！在水底下！蓝色的火！还有…还有眼睛！好大的眼睛！”
她的手指指向那片混乱黑暗的海域，此刻只有翻腾的墨色波涛和惨白的浪沫。但她的描述却让林渊瞬间锁紧了眉头。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极目远眺，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甲板前方传来一个水手惊恐的尖叫：“船头！快看船头！”
几人循声望去。在“望波号”破开的风雨浪涛前方，大约几十米开外的海面上，骇然耸立着一棵巨大无比的东西！
那是一棵树！
树干粗壮扭曲，仿佛是由无数根粗大的、布满孔洞的惨白骨节强行盘绕粘结而成，白得刺眼，在昏暗天光下泛着瘆人的光泽。树皮早已消失，只露出狰狞交错、布满珊瑚虫空壳的骨架。
而它的树冠部分，更是诡异绝伦！不再是绿色的叶子，而是由无数暗红色、如同半凝结血浆般的珊瑚枝桠构成！那些珊瑚枝桠疯狂地向上、向四周伸展，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形态扭曲纠结，如同凝固的血管丛林！在暴雨的冲刷和黯淡天光的映照下，整个树冠散发出一种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暗血色光晕！远远望去，这棵扎根于深海的怪树，像一头浸泡在墨汁中的巨大、扭曲、不断滴血的活物！散发着古老而恶意的气息！
“血……血色珊瑚树！”一个老水手看着那棵树，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传说中最不祥的海妖，“魔鬼海……我们进了魔鬼海了！”
绝望的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颠簸的甲板上蔓延。连咆哮的暴风雨似乎都带上了某种诡异低沉的呜咽。
林渊死死盯着那棵矗立在风雨狂涛中的血色巨树，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冰冷的光闪过。他像没听见周围的恐慌，忽然低头看向手中那块一直紧握的黝黑潮汐石。奇特的纹路在石头表面若隐若现。
更让苏桃心头猛跳的是——在那片如同凝固血管般的血色树冠最深处，一具破败扭曲、被暗红珊瑚完全包裹侵蚀的巨大骸骨轮廓若隐若现！骸骨的胸口位置，一个巨大的、贯穿性的空洞触目惊心！空洞边缘的骨质碎裂纹路，清晰得如同斧凿！
苏桃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和暴雨，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恐惧！仿佛那巨大的骸骨空洞，正在发出无声而凄厉的哀嚎，直接响彻在她的骨髓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凝视中，苏桃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在那巨大骸骨空洞边缘、一块尚未被暗红珊瑚完全覆盖的苍白骨壁上，一个极其刺眼的、人工烙印上去的标记！
那标记并不复杂：一个清晰的、由雷电缠绕的匕首图案！锐利、冰冷、充满残酷的力量感！
天机阁！
苏桃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天机阁的徽记！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诡异深海巨树中的骸骨上？！
她猛地抬头看向林渊。
林渊的目光，此时早已从那棵血色珊瑚树上移开，他正抬头，凝重地望向风暴更深处那片翻腾着诡异铁青色的天空边缘，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