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丝,顺着屋檐滑落,滴答滴答地敲在青石地面上,汇聚成浅浅的水洼。
听雨阁的灯火依旧温暖,昏黄的光晕将檐下映得柔和宁静。
离恨烟推开客栈的木门,未曾多言,径直走入,身后的男子也步履缓慢地跟了进来。
柜台后的掌柜抬眼瞥了一眼,似乎对这深夜带血的客人不感兴趣,只是淡淡道,“客官住店?”
离恨烟微微颔首,“雅间,备些热水。”
掌柜轻轻拨动算盘,随即取下钥匙,“院中东厢房,房内已有炭火,温水片刻便至。”
离恨烟接过钥匙,未曾多言,转身便朝内院走去。
男子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虽步履缓慢,却未曾显露太多狼狈之态。
走过长廊,踏入东厢,室内已有一炉炭火燃烧,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暖意袭人。
他刚一跨入房内,便被一只瓷白的药瓶递到了面前。
“服下。”,离恨烟语气平静。
男子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倒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好心。”
她未曾回应,只是将药瓶往前推了推。
男子见她神色淡然,也不再多言,接过药瓶,一口将药吞下,微微皱眉,“味道还是这么苦。”
离恨烟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治伤的药,何曾甘甜。”
男子轻叹一声,倚靠在榻上,似乎也不打算再逞强。
室内炭火渐旺,驱散了湿寒,他终于感到些许放松,缓缓闭上眼。
离恨烟站在窗前,望着外头雨幕笼罩的小院,神色未曾有太多波澜。
良久,男子缓缓睁眼,目光透过微微飘散的药香,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微勾起,“多年不见,你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
她未曾回头,淡淡道,“你亦然。”
男子轻笑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若不是今日碰上你,我大概熬不过去了。”
离恨烟终于侧目,目光落在他脸上,神色依旧淡然,“你伤势太重,一夜之间便遇上救命之人,你不会觉得太过巧合?”
男子闻言微微一顿,神情复杂地望向她,半晌后才叹道,“果然瞒不过你。”
她未曾继续逼问,只是走到一旁,将桌上的茶盏轻轻推向他,“喝点热茶。”
男子接过,轻轻啜了一口,喉间的苦涩才稍稍缓解几分。
夜雨仍未停歇,风声在屋檐下微微颤抖。
“明日,你打算何去?”,离恨烟淡然问道。
男子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还未想好。”
她未曾再多问,只是轻轻点头,“好好歇息。”
说罢,她转身离去,未曾多留。
男子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轻轻笑了笑,低声自语道,“还是一样……离恨无泪,烟笛无情。”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陷入疲惫之中。
夜色更深,风声渐歇,整个客栈陷入了一片沉静。
翌日,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青石板路上。
昨夜的雨水未完全蒸发,微光映照下泛起点点水痕,空气中仍残留着淡淡的湿润气息。
听雨阁外,街道渐渐喧嚣起来,晨起的贩夫走卒开始忙碌,茶馆门前已有人围坐闲聊,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厢房内,离恨烟缓缓睁开眼,窗外传来的鸟鸣声打破了夜的沉静。
她微微抬手,取下床侧挂着的烟壶,指尖轻拂过壶身的雕刻。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热水已备好。”
离恨烟收回思绪,起身推门。门外的店小二端着热水壶站在廊下。
见她出来,立刻恭敬地将水壶放在门侧的木案上。
“劳烦了。”,她轻声道,语气淡然。
店小二摆摆手,笑着道,“不劳烦不劳烦,客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离恨烟微微颔首,目送店小二退下,这才将门掩上,静静地梳洗一番。
不多时,房门再次被敲响,男子半倚着门框,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可算醒得比你早了。”
离恨烟抬眸瞥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看来伤得不重。”
男子轻轻一笑,慢步走入房中,顺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多亏你那药,活过来了。”
离恨烟未再多言,随手收拾妥当,拂袖起身,“走吧。”
“去哪?”,男子挑眉问道。
她淡淡道,“街上走走。”
二人并肩而行,街道上行人来往不息,晨曦映照在青石巷间,热气腾腾的早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街角的茶馆里,三五老者正围坐闲谈。
“听说昨夜有人在巷口受了伤?”
“可不是嘛,听雨阁的掌柜说,那人身上带伤,半夜被人带进去的。”
“哦?不知是谁这般好运,竟能逃过一劫。”
离恨烟的脚步微微一顿,男子却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
她没有理会这些流言,目光扫过街巷,忽而在前方不远处停顿了一瞬。
一间旧酒肆,门前的牌匾已有些斑驳,然而,那“千金楼”三个字,仍清晰可辨。
她抬眸望着那牌匾,眼底浮起一丝淡淡的回忆。
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意微敛,意味深长地道,“这地方……你还记得?”
离恨烟未曾回答,只是抬步向前,推门而入。
千金楼,天下富贾云集之地,楼主埋骨钱,是江湖中最富有,也最难以琢磨的人。
店中灯火明亮,装潢低调却极为考究。
虽是酒肆,却有着商会的布局,四周皆是布帘遮挡,隐隐能听见交谈声。
柜台后,掌柜正翻看账本,见她进来,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笑意,“客官,打尖还是买卖?”
离恨烟轻声道,“酒。”
掌柜点点头,“客官稍等。”
不多时,一壶清酒端上,她接过,手指轻扣酒盏,似是随意地问,“楼主可在?”
掌柜一顿,目光微微一闪,语气不变,“楼主近日事务繁忙,不在此处。”
离恨烟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低头抿了一口酒,嘴角微扬,“是吗?”
掌柜看着她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探究,然而却没有再多言。
男子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忽而低声道,“离恨烟,你还真是……多年未变。”
她侧目,眸光平静,“你倒是变了不少。”
男子轻叹一声,举起酒杯,与她对饮,“江湖变了,人也该变了。”
她轻轻放下酒盏,指尖轻叩桌面,缓缓道,“江湖未必变,人心才是最易改的。”
男子沉默片刻,最终只是轻笑了一声,未再多言。
酒香氤氲,微风拂面,千金楼内,旧人相对无言,唯有江湖风起云涌。
酒盏轻晃,碧色微澜,琥珀色的清酒缓缓在杯中旋转,映照着微弱的烛光,宛如流动的时光。
离恨烟指尖微动,轻轻扣了扣杯沿,眸光淡然,似是在品味酒香,亦似在思索什么。
男子斜倚在桌旁,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目光掠过她的脸庞,语气带着几分慵懒,“多年未见,你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这般沉得住气。”
她抬眸,淡淡道,“若连这点耐性都无,如何行走江湖?”
男子轻轻一笑,举起酒杯与她对碰,微微仰头,清酒顺着喉间滑落,带着一丝温热,却没有多少醉意。
千金楼内,客人往来,或低声交谈,或独自沉思。
掌柜在柜台后翻阅账册,偶尔抬眸扫过他们的方向,但并未多言。
良久,男子轻叹一声,低声道,“你如今……打算如何?”
离恨烟未曾回答,只是轻轻放下杯盏,目光落在桌面,语气淡然,“江湖之大,随处可行。”
“随处可行?”,男子挑眉,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离开得久了,如今的江湖,可没那么太平。”
离恨烟微微一顿,抬眸望向他,“可有何不同?”
男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窗外,千金楼外的街巷熙熙攘攘,剑客、商贩、权贵、贫民,皆在这片江湖中寻觅自己的位置。
“不同的地方太多了。”,男子低声道,“霜北刀的争夺尚未落幕,十二楼的局势也未曾明朗,千金楼虽仍屹立不倒。”
“但风波未平……甚至连你曾经熟悉的一些地方,也不复当年。”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眸光幽深地望向她,“离恨楼,还是当年的模样吗?”
离恨烟轻轻摩挲着杯沿,未曾作答。
男子见她沉默,轻叹了一声,低声笑道,“罢了,我也不过随口一问。”
她收回思绪,目光落在窗外,夜色已深,街道上的灯火依旧点点闪烁,照亮了一条条青石小巷。
她缓缓起身,衣袖轻拂桌面,声音平静,“时候不早了。”
男子笑了笑,未曾挽留,只是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你可知,这世上最难猜测的,便是人的心。”
她停步,侧目看他,语气淡然,“江湖亦是如此。”
男子望着她,眼底浮起一丝复杂,最终只是摇头一笑,“还是你说得透彻。”
她未再多言,转身走出千金楼。
夜色沉沉,微风拂过,街巷之中人影交错,灯火下,江湖仍在流动,而她的步伐未曾停滞。
千金楼的门缓缓合上,男子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最终轻轻叹息了一声。
江湖浩渺,人心难测。
她虽归来,依旧是那个离恨烟,可这片江湖,是否还能容得下她?
无人知晓。
他端起杯盏,将杯中最后一滴酒饮尽,仿佛要借着这微醺,掩盖心中的些许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