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凉,长街上的人群逐渐稀疏,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映出斑驳的光影。
离恨烟步履不疾不徐地穿过街巷,竹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渐趋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
千金楼的影子渐渐远去,她却未曾回头。
她从不多想过去,也不会沉溺于过往的旧事。
行至桥头,湖水在夜色下泛着淡淡的波光,远方的渔火点缀在水面,如天上的星辰倒映其中。
她倚着栏杆,指尖轻触腰间的烟壶,微风拂过,带着夜雨过后的湿润气息。
此刻,街道安静得只剩湖水流动的声音。
若是从前,这样的夜晚,她大抵会坐在离恨楼的芦苇荡中,听着楼主偶尔的轻叹,抚笛吹奏一曲,抑或只是静静地望着水面,等天色微亮。
可如今,她独自立于此处,脚下是陌生的青石街巷,周遭是不再熟悉的人群,唯有夜风依旧。
她未曾感叹什么,江湖本就如此,人来人往,流转不休,岁月更替,风雨无常。
只是,偶尔会觉得……这样夜里的江湖,竟然比往昔更安静了一些。
一柄长剑忽然横在了她的肩侧。
她的眸光微微一动,未曾回头,只是淡淡地望向湖面。
“这位姑娘,大半夜独自在此,未免太过大胆了。”
身后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语气玩味,似笑非笑。
离恨烟微微侧目,余光扫过持剑之人,对方一身劲装,腰间别着一只精致的玉佩,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显然对眼前的状况颇有几分兴趣。
“若是有人要抢劫,姑娘可打算如何应对?”,男子继续道,似是在试探,又似只是单纯的调侃。
她的指尖缓缓摩挲着烟壶壶身,语气淡然,“劫财,还是劫命?”
男子微微一怔,旋即失笑,“看来姑娘倒也镇定自若。”
他收回长剑,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单手负在身后,微微侧头,“我瞧姑娘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不知该如何称呼?”
离恨烟未曾回答,只是抬步离开。
男子挑眉,见她不作理会,也未恼怒,反倒饶有兴致地跟了上去,“姑娘为何不愿与在下说话?莫非是天生冷漠?”
离恨烟脚步未停,语气仍旧平静,“夜风凉,少说话。”
男子一愣,随即笑出声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兴味,“哈哈,姑娘倒是有趣。”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眼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欣赏与探究。
“离恨烟……”,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
她走远后,他才轻轻抬手,理了理衣袖,随意地将长剑负于身后,整个人看起来风流潇洒,仿佛刚刚只是在与旧友寒暄一般。
“她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他摇头轻笑,转身消失在桥头的灯火之中。
夜色沉沉,湖水依旧流淌,江湖风云未歇。
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街上。
昨夜的雨水尚未完全蒸发,空气中仍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街巷间已是人声鼎沸,摊贩们支起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往来穿梭。
离恨烟步履平稳地穿行于人群之中,似乎并无特定的去处。
她的身影如同夜色下的清风,游离在这片江湖之中,却又未曾真正属于任何地方。
就在她拐入一条巷弄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有人在争执。
她未曾理会,然而下一刻,一道轻佻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诸位,何必如此暴躁?不过是几两银子,至于动刀动剑?”
离恨烟的脚步微微一顿,侧目望去,果然见到了昨夜在桥上与她攀谈的那名男子。
男子正站在街角,一身淡蓝色的长袍,在晨曦下显得格外潇洒随意,腰间佩着一柄精致的长剑,剑穗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的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正漫不经心地敲着掌心,眼角含笑,语气悠然,仿佛眼前的冲突根本不值一提。
而在他对面,是几名怒气冲冲的壮汉,各自握着兵器,眼神不善。
“云墨卿,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今日若不将赌债还清,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云墨卿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脸上仍旧带着三分懒散的笑意。
“几位兄台,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他轻轻摇头,语调慵懒,“区区银两,于我而言,不过身外之物。”
“只是今日身上确实不凑巧,若是几位愿意宽限几日,在下定当奉还。”
那几名大汉显然对他这副油腔滑调的态度颇为不满,其中一人冷哼道,“少废话!今日要么还钱,要么留下点东西!”
话音刚落,寒光一闪,那人的刀已然出鞘。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逼近云墨卿时,他却只是微微侧身,脚下一动,仿佛未曾用力,便轻松地避开了这凶狠的一刀。
“哎呀呀,动刀动剑,未免太不友好了。”,云墨卿轻轻笑了一声。
折扇一挥,竟是巧妙地挑开了那柄砍来的刀,手腕微转,扇面轻巧地拍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那名大汉闷哼一声,手中刀猛地一颤,竟是不受控制地脱手而出,“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四周围观的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未曾想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竟然身手如此不俗。
云墨卿却仍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折扇轻轻敲着掌心,语气温和,“几位兄台,如今这般,可就有些伤了和气。”
大汉们面色变幻,显然对他的身手有所忌惮,但他们仍旧不甘心地围了上去,目光凶狠。
然而,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道淡然的声音缓缓响起,“一群大汉,围攻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倒是有失江湖道义。”
众人一愣,齐齐转头望去。
离恨烟负手立在街口,素衣随风微微拂动,眉目间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然而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云墨卿见到她,眼前微微一亮,笑意更浓,“姑娘这般维护在下,莫非是对我……”
离恨烟瞥了他一眼,神色未变,“少废话。”
云墨卿轻笑了一声,折扇一收,微微后退一步,语气玩味,“既然如此,在下便静观其变。”
那几名大汉显然意识到情况不妙,彼此对视一眼,最终恨恨地瞪了云墨卿一眼,转身离去。
街道恢复了平静,围观的众人逐渐散去。
云墨卿悠然地理了理衣襟,含笑看着离恨烟,“姑娘出手相助,敢问芳名?”
她未曾回答,只是转身离开。
云墨卿微微挑眉,随即笑着跟了上去,“姑娘怎的这般无情?莫非真不愿与在下相识?”
离恨烟脚步未停,语气平静,“与你无关。”
云墨卿毫不在意,步履轻快地跟在她身侧,语调愉悦,“姑娘可知,在下最擅长的便是锲而不舍。”
她未曾理会,然而云墨卿却毫无要放弃的意思,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含着几分深意,“离恨烟……果然如传闻一般。”
她终于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冷淡,“你知道?”
云墨卿轻轻一笑,折扇轻敲掌心,语气悠然,“江湖之中,谁人不知离恨烟?”
她未曾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云墨卿却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反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未曾消散,眸光流转,透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不过,我倒是不信——”
他微微倾身,声音低柔,带着几分笑意,“这世间,真会有‘无情’之人。”
离恨烟看着他,沉默片刻,终是收回目光,淡淡道,“信与不信,皆与你无关。”
她转身离去,步履从容,一如既往。
云墨卿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莫测的笑意。
风过,青石巷内,落叶翻飞,江湖风波暗藏,而他,似乎已然做出了某个决定。
夕阳西沉,暮色渐起,街巷间的喧嚣随着日落渐渐消散,唯有酒肆和花楼依旧热闹,灯火通明,笙歌未歇。
离恨烟本不喜这等热闹之地,却不知为何,今晚竟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条街。
红袖招,西陵城中最负盛名的花楼,此刻灯笼高挂,琵琶声声,少女歌喉婉转。
堂内堂外皆是风流才子、权贵公子,或饮酒作乐,或低声耳语,或浅笑轻谈。
她原本只是路过,却听见二楼雅间里一阵狂笑,伴随着有人拍桌的声音。
“云墨卿,你今日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离恨烟微微停步,目光淡然地望向二楼,恰好看见一个身影懒懒地靠在雕花栏杆上。
一身玉色长衫,折扇轻摇,神情随意而散漫,眼中却透着几分戏谑与不羁。
云墨卿。
这人果然哪里都能掺上一脚。
只听雅间内的人怒道,“你这厮骗得我家小妹神魂颠倒,整日闹着要嫁给你!”
“今日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从这红袖招走出去!”
云墨卿闻言大笑,语气轻快,“兄台误会了,在下岂敢欺骗贵妹?”
“不过是聊几句诗词,吟几句风月,姑娘便当了真,在下可当不起这罪名。”
“你还敢狡辩?!”
“非也非也,”云墨卿轻轻一叹,手指摩挲着折扇,语调颇有几分无奈。
“江湖儿女,风流快意,哪有什么谁负了谁的道理?”
“这缘分,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下又怎敢强求?”
听这话,离恨烟便知他这次是真的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家。
但她并未插手,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静静地站在街角,仰头望着二楼的动静。
果然,屋内的人忍不住了,拍案而起,“你若不愿负责,便留下些许彩礼,赔偿我家小妹的痴心!”
云墨卿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似笑非笑地道,“这位兄台,咱们江湖人,怎的也讲起了市井规矩?”
“少废话!今日不是还钱,就是还人!”
云墨卿无奈地叹了口气,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后轻轻一拍折扇,摇头笑道,“这年头,风流债比赌债还难还。”
话音刚落,忽然目光一扫,正好看见了楼下的离恨烟。
他的眼眸微微一亮,嘴角勾起笑意。
下一瞬,身影轻飘飘地跃下,落在她身旁,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他半侧着身,带着几分无赖的笑意,低声在她耳畔说道,“姑娘,救命。”
离恨烟微微皱眉,还未开口,就见二楼的人怒气冲冲地探出头来。
“你跑什么——”,话音未落,便见云墨卿顺势揽住离恨烟的肩,语气极其自然地道,“这不是跑,是归家。”
众人一愣,“归家?”
云墨卿长叹一声,神情满是感慨,“各位兄台,你们误会了,在下心有所属,岂敢怠慢?”
说着,他侧头看向离恨烟,眼神深情,嘴角带笑,“这位便是在下的心上人。”
离恨烟顿时目光微冷。
周围瞬间寂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什么?云墨卿有心上人?”
“这可稀奇了!”
二楼那人显然也愣住了,皱眉打量着离恨烟,似乎想确认云墨卿是否在胡诌。
云墨卿却仿佛全然不觉,笑意盈盈地看着离恨烟,语气殷切,“烟儿,我可没骗你吧?”
她微微一顿,缓缓眯起眼。
烟儿?
他竟敢这般称呼她?
她本想推开他,但下一瞬,她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
便知若是此刻反驳,云墨卿定会纠缠不休,索性冷冷一瞥,懒得拆穿。
见她没有否认,云墨卿顿时笑得更加愉悦,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温柔至极,“烟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离恨烟目光微敛,眸底一片清冷,然而最终,仍是顺着他的力道,被他引着离开了喧闹的花楼街。
身后,众人议论纷纷,而那名愤怒的公子哥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街巷尽头,云墨卿终于放开了她的手,悠然一笑,“多谢姑娘成全。”
离恨烟甩开手,声音冷淡,“你再敢胡言乱语,后果自负。”
云墨卿毫不在意,折扇轻敲掌心,语气轻快,“好好好,在下知错。”
她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云墨卿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深邃,嘴角的笑意却未曾消散。
他自幼风流惯了,沾花惹草,潇洒随性,从未将情之一字当真。
但今日,他竟生出几分有趣的念头。
离恨烟啊离恨烟,你这般清冷疏离,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让人更想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