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楼梯
我从第四级台阶开始数数。
十七、十八、十九，铁质扶手在掌心沁出锈蚀的腥甜。第二十步本该抵达平台，脚尖却碰触到第二十一级台阶。紫藤花的影子在墙壁上蛇行，把黄昏切割成菱形碎片。
"学长又在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呢。"
少女坐在第三十级台阶上，裙摆像破碎的蝶翼垂落。她总是出现在我数错台阶的瞬间，白袜边缘沾着永远不会干涸的雨水。
"今天是第七次观测。"我掏出笔记本，圆珠笔在"异常增殖台阶数"的标题下画线，"上周这个时候，台阶总数是二十七。"
"真意外，学长居然能记住上周的事。"她晃动着小腿，发梢扫过墙壁上某届毕业生留下的涂鸦。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想象她此刻必定挂着那种瓷器般精致的笑容——就像美术室失踪的维纳斯半身像。
书包突然震动，三年前毕业的学姐学生证从夹层滑出。证件照上的面孔与台阶上的少女重叠，但姓名栏被黑色墨渍吞噬。"这是..."我刚要开口，少女的叹息已经缠绕上来。
"真狡猾啊，用这种作弊道具。"她伸手触碰学生证，指尖穿过塑封表面如同穿过晨雾，"明明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螺旋阶梯开始分泌琥珀色物质，将我们的影子粘在台阶上。三十年前校刊记载的失踪事件剪报在口袋里发烫，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台阶或许不是空间异常，而是凝固的时光标本。每一级都封存着某个午后未能说出口的告白，在经年累月的发酵中长出荆棘。
"要重来吗？"少女数着从穹顶滴落的暮色，"这次试着不要数出声？"
第二十一步台阶在她脚下裂开缝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情书。那些未送达的文字在黑暗中蠕动，像等待破茧的鳞翅目生物。我终于明白诅咒的真相——被困住的从来不是她，而是所有在这里遗失勇气的心跳声。
第二章：墨迹标本
她脚踝上的学生袜突然渗出靛蓝色墨水，在台阶上蜿蜒成1993年的日期。"这是学姐毕业典礼的日子。"我翻开校刊，泛黄的纸页上同样浮现出靛蓝字迹，"但所有毕业生名单里都找不到..."
"因为那天有更重要的东西被毕业了呀。"少女用脚尖搅动墨迹，液体立刻凝固成矢车菊标本，"看，这是野上老师藏在讲台夹层的戒烟宣言，那个总是把'最后一根'说十七遍的大人。"
琥珀物质开始逆流，我们脚下的台阶突然透明化。我看到无数个黄昏在此叠加：穿立领制服的男生反复擦拭第三级台阶的刻痕，女子篮球部的队长把情书折成纸飞机投向通风口，还有蹲在转角哭到脱水的女生正用发卡刮去鞋柜里的恶言。
"原来这些台阶是情感的琥珀宫。"我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自动书写，墨水竟然是少女瞳孔的颜色，"那你呢？你被封印的是..."
她的发带突然断裂，黑发间露出半枚樱花发卡——和三年前失踪的天台照片里别在学姐耳畔的那枚一模一样。台阶深处传来纸张摩擦声，那些未寄出的情书正沿着墨迹小径向我们爬来。
第三章：逆向生长
"要听听看吗？"少女撕下情书一角塞进我耳中，声音直接在脑髓里开花：[今天在理科准备室闻到和你洗发水相同的柠檬味，试管架都变得可爱起来了]
台阶开始反向旋转，我们的年龄随着阶梯数递减。当数到负七级时，我变回了国中生的模样，而她成了穿旧式水手服的剪影。"这是1993年5月的黄昏。"她指向窗外，本该是操场的位置漂浮着巨大的鲸鱼骨，"看，野上老师正在往时空胶囊里藏香烟。"
我突然明白诅咒的运作机制：每个在此退缩的思念都会撕下一块时空，最终让阶梯变成记忆的肿瘤。而少女正是所有被遗弃情感的具象化，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封未盖邮戳的道歉信。
第四章：重量置换
"你其实记得我的名字吧？"少女突然把额头贴在我的笔记本上，纸页浮现出被涂黑的汉字轮廓，"在第七次观测时故意写错笔画，是怕被诅咒反噬？"
螺旋阶梯剧烈震动，三十年来被吞噬的存在开始具象化。穿不同年代制服的透明人影从台阶里浮出，每个人都手握情书残页。少女的裙摆化作无数信纸，每一张都写着同一个名字的碎片。
"由奈...野上由奈..."我念出在建筑图纸夹层发现的签名，"当年设计这个螺旋阶梯的建筑师之女，就是..."
少女突然吻住我的话语，这个吻带着铁锈味和未成熟的青梅酸涩。在她背后，所有透明人影开始合唱毕业骊歌，歌声震碎了阶梯的琥珀外壳。
终章：心跳解咒
我们在下坠过程中不断交换记忆：她父亲为掩饰设计失误纵火焚烧旧校舍的夜晚，我因目睹真相而被诅咒赋予记忆回溯的能力，还有那些因我们怯懦而不断增殖的台阶。
"根本没有什么终焉螺旋。"在坠落到第零级时，我接住从她眼中掉出的齿轮，"这只是两个胆小鬼制造的莫比乌斯环。"
最后一级台阶化作她父亲未送出的道歉信，信纸背面是我每年在她消失纪念日写的观测日记。当两份跨越三十年的思念重叠时，紫藤花突然全部凋谢，露出隐藏在藤蔓下的真实台阶——只有普通的十七级。
"要重新数一遍吗？"由奈的脚踝红绳终于干燥，上面系着三年前我掉在天台的护身符，"这次可以数出声哦。"
我们数到第十七步时，黄昏正好融化在彼此的掌纹里。旧校舍传来重建工程的声响，而第一封真正送达的情书，正在我制服的左胸口袋安静发烫。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