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我是在空无一人的晚自习室被徐静姝用裁纸刀抵住喉咙的。
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汗水顺着她苍白的手腕滑落在我的校服领口。这个转学生来我们班三天,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此刻眼瞳却燃着某种病态的光。
"莫同学应该能看见吧?"她刀尖微微上挑,我听见金属刮擦喉结的细响,"我背后那个东西。"
五十公分长的青铜锁链正在她肩头蠕动,像条被钉住七寸的蛇。锁链尽头没入她的后颈,随着呼吸起伏泛着青黑幽光。更诡异的是,整个教室里除了我,似乎没人注意到这幕奇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咽了口唾沫,喉结擦过冰凉的刀刃。
"父亲用皮带抽断我左手那天。"她歪头时锁链哗啦作响,"医生说那是家暴,但我知道——"刀尖突然刺破皮肤,"是被这东西吃掉了。"
血液渗出的瞬间,青铜锁链突然暴长。徐静姝反手抓住链尾甩向窗外,整面玻璃应声炸裂。夜风卷着蝉鸣灌进来,她踩着满桌试卷贴近我的耳畔:"你的血能让它兴奋,莫青禾,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望着她睫毛上沾着的玻璃碴,突然想起上周在旧书店翻到的那本《玄怪录》。泛黄书页里夹着的符纸,此刻正在我裤袋里发烫。
"或许..."我摸到窗边消防栓,"是能帮你斩断锁链的人。"
她愣神的刹那,我抄起红色灭火器砸向锁链连接处。金属碰撞迸出蓝紫色火花,徐静姝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锁链在空中扭曲成阿拉伯数字"7"的形状,随即化作青烟消散。
"你..."她跌坐在散落的习题册上,裁纸刀当啷落地,"为什么..."
我扯开浸血的校服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暗红色胎记。暴雨毫无征兆地砸在走廊护栏上,远处传来保安手电筒的晃光。
"十二岁那年我被卡车撞飞七米,"我蹲下来平视她震颤的瞳孔,"醒来后就能看见这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指尖抚过她后颈渗血的伤口,"比如正在你骨髓里的——伥鬼。"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掌心跳动着不规则的节奏,像坏掉的节拍器。
"那就把它的幼虫挖出来。"她扯开衬衫第二颗纽扣,青黑色血管在锁骨下方蜿蜒成树根状,"用你的眼睛,用你的手,用你那些该死的秘密——"
雷鸣撕裂天际的瞬间,我看见她左胸口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游走。那东西每蠕动一次,窗外的雨声就变得粘稠一分。
"会有点疼。"我从书包里摸出美术课的雕刻刀,"要叫的话..."
"别小看我啊。"她咬住橡皮筋把长发扎成马尾,惨白脸上浮起妖异的笑,"比起被亲生父亲当做诅咒容器,这点痛..."
刀尖刺入皮肤的刹那,整栋教学楼突然停电。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腕,徐静姝的喘息带着铁锈味:"它在往心脏跑!"
我扯断校牌挂绳塞进她嘴里,指尖触到滑腻的鳞片状物体。突然响起的上课铃声中,那东西猛地窜向她的左肩胛骨。
"抓到了!"我攥住滑不留手的伥鬼变化而成的虫往外扯,徐静姝的指甲深深陷进我小臂。黏稠的黑血喷溅在三角函数笔记上,冒出阵阵白烟。
走廊传来脚步声时,我们正瘫坐在血泊里面面相觑。她湿漉漉的额发贴在脸颊,右手还死死攥着我的皮带。
"暂时清理了。"我喘着气指向她胸口逐渐消退的血管纹路,"但本体还在..."
"在城西烂尾楼。"她抹了把嘴角的血渍,"今晚子时,阴气最盛时它必须回到宿主身边。"沾血的手指在我掌心画下符咒,"你既然流着玄门的血,就该知道怎么布阵。"
我望着掌心渐渐隐入皮肤的朱红咒印,突然明白上周那本《玄怪录》为何会恰好落在我脚边。夜雨拍打着破碎的玻璃窗,徐静姝正用裁纸刀削去沾血的指甲。
"现在逃还来得及哦。"她舔掉虎口处的血珠,"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的话..."
我捡起她掉落的青玉镯,内侧刻着的"徐氏长女"已经布满裂痕。走廊灯光突然亮起时,我听见自己说:"总比看着你被吃掉强。"
后来我们蹲在烂尾楼十三层的钢筋架上时,她告诉我这镯子是母亲跳江前戴着的。子时的月光漏过楼板缝隙,照在她手腕新缠的绷带上。
"来了。"她突然按住我后颈。水泥地面渗出沥青状物质,青铜锁链从虚空中缓缓浮现。这次链子上拴着的不再是鬼虫,而是半具腐烂的男性躯体。
我认出那张被水泡胀的脸——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徐氏集团董事长。
"原来如此。"我握紧浸过黑狗血的螺丝刀,"你父亲不是施暴者..."
"而是第一个祭品。"徐静姝扯开领口,露出心口处狰狞的符咒烙印,"莫同学,你听说过'虎伥'吗?"
她挥动不知从哪摸来的工地钢筋砸向腐尸时,我终于想起《玄怪录》里那句:伥鬼噬亲,七日后化虎。而今天,正好是徐静姝父亲死后的第七天。
其二:徐静姝的钢筋砸在腐尸天灵盖时发出钟磬般的嗡鸣,我这才发现那具躯体早已玉石化。青黑色血管在月光下呈现诡异的半透明状,胸腔里盘踞的蜈蚣状生物突然朝我弹射而来。
"闭眼!"徐静姝甩出青玉镯,翡翠色光晕在空气中漾开涟漪。蜈蚣撞上光幕的刹那,我锁骨处的胎记突然灼烧起来,视网膜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甲骨文。
那些文字顺着血管游向太阳穴时,我本能地念出拗口的咒诀:"雷泽归妹,噬嗑凶!"
工地废弃的塔吊突然倾倒,钢筋如雨幕般刺穿蜈蚣身躯。徐静姝趁机将玉镯按进腐尸胸腔,我听见类似玻璃器皿碎裂的脆响。
"抓紧我!"她突然扑过来环住我的腰。地面开始塌陷,无数青铜锁链从地底喷涌而出。在坠入深渊的前一秒,我瞥见她后颈的锁链断面正在生长出珊瑚状新芽。
我们跌坐在冰冷的水泥板上方七米处——准确地说,是被某种力量悬空托住了。徐静姝指尖还残留着玉镯的碎片,此刻正深深扎进我的肩胛骨。
"这是..."我忍着刺痛环顾四周,十三层楼板下方涌动着暗金色雾气,隐约可见盘踞的龙形骸骨。
"镇龙钉。"她拔出发簪挑开我渗血的衣领,"母亲用魂魄温养三十年的法器,本该钉住淮阳龙脉。"簪尖划过我锁骨胎记时爆出火星,"莫同学家里,祖上可有铸剑师?"
我想起祠堂里那柄生锈的青铜剑,爷爷临终前说的"莫邪血脉",突然被楼下传来的鼓掌声打断。
穿中山装的男人踩着虚空走来,手中罗盘指针正疯狂旋转。"精彩。"他推了推金丝眼镜,"用虎伥引动龙怨,借玄门嫡血唤醒千将灵识——徐小姐这份大礼,组织收下了。"
徐静姝突然把发簪刺入自己左眼,鲜血滴落瞬间化作火凤扑向来人。"跑!"她拽着我撞碎玻璃幕墙,"他是玄门叛徒林琛,七年前活剥了十二个..."
呼啸的风声吞没了后半句话。我们在空中下坠时,她突然翻身垫在我下方。钢筋贯穿她右腹的闷响让我想起童年那只被车碾过的猫。
"真是..."她咳着血沫笑出声,"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啊莫同学..."
我咬破舌尖在她眉心画出血符,爷爷教的禁咒此刻自动浮现。胎记处的灼热蔓延全身,下方龙骸突然睁开琥珀色竖瞳。
林琛的冷笑从头顶传来:"莫邪血脉加上镇龙钉,正好重铸诛仙剑阵——什么!"
龙骸吞没我们的瞬间,我听见徐静姝在耳边呢喃:"母亲说过...青玉镯里藏着..."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扣住我的手腕,她的血和我的血在龙齿间交融成古老图腾。当青铜剑纹从我胸口浮出时,林琛的惨叫与龙吟同时震荡着地脉。
再次醒来是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徐静姝的病床挨着窗户,她正用缠满绷带的手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垂在垃圾桶边缘。
"龙脉移位导致淮河决堤三十里。"她将苹果切成规整的立方体,"玄门对外宣称是工程质量问题。"
我望着她右眼蒙着的纱布:"代价呢?"
"这只眼睛,加上..."她忽然掀开病号服,心口处的符咒已经变成龙鳞纹路,"成为新的人柱力。"沾着苹果汁的指尖划过我锁骨,"不过莫同学体内的剑魄,好像和我的龙鳞产生了不得了的共鸣呢。"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穿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病历本进来,胸牌上却刻着八卦图案。
"特勤九科已经接管医院。"来人摘下口罩,赫然是那晚的工地保安,"徐小姐的转移安排在明早八点。"
徐静姝突然将水果刀插在病历本上:"告诉那些老头子,我要莫青禾当监护人。"
"这不符合..."
"或者我现在就让龙魂暴走。"她舔了舔虎口的结痂,"正好试试新长出的逆鳞。"
我默默举起右手,掌心的剑纹正在吸收窗外的阳光。保安盯着那道纹路看了半晌,突然躬身退出门外。
"其实你可以拒绝。"徐静姝歪头咬住发绳,"跟着我这种..."
我掀开被子露出满是符咒绷带的小腿:"从你用裁纸刀抵着我喉咙那刻起,早就没有退路了吧?"
她愣怔片刻,突然笑得前仰后合。午后的阳光穿过她残缺的左耳廓,在墙壁投下蝴蝶状的光斑。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时,我们已经从消防通道滑降到地下车库。
摩托车引擎轰鸣的瞬间,她贴着我的后背轻笑:"知道我现在最想干什么吗?"
"买新的裁纸刀?"
"去城南旧货市场。"她将青玉镯碎片按进我口袋,"那里有母亲留下的另一根镇龙钉——还有关于你身世的唐朝卷宗。"
当我们撞破车库卷帘门冲进雨幕时,后视镜里映出林琛阴鸷的脸。徐静姝的绷带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战旗。
"抓紧了!"她猛拧油门冲进隧道,"这次要面对的可不止是伥鬼。"
轮胎与地面摩擦迸出的火星中,我依稀看见隧道尽头浮现出巨大的青铜门。门扉上的饕餮纹正缓缓睁开第三只眼,而我的血液开始沸腾。
其三:饕餮的第三只眼映出我们交叠的倒影时,徐静姝突然拧断摩托车把手。金属断面刺进她掌心,血珠在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风中凝成红线,精准渗入门上夔龙纹的凹槽。
"莫家铸剑术的精髓——"她迎着罡风仰头大笑,"是用活人祭炉吧?"
青铜门裂开的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我锁骨处的剑纹突然暴长。剧痛中看见幻象:唐朝贞观年间,莫氏先祖将啼哭的婴儿投入剑庐,滚烫铁水与血肉交融成青色剑锋。
"抓紧!"我反手把徐静姝甩到胸前,用后背撞向那些鬼手。皮肤撕裂的声响像是撕开宣纸,血腥气却唤醒了更深层的东西——门内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
我们跌进布满青铜齿轮的洞窟,徐静姝指尖的玉镯碎片自动飞向中央祭坛。八根雕着囚牛浮雕的玉柱间,悬浮着半截龙脊形状的镇龙钉。
"果然在这里。"她扯开渗血的绷带,"当年母亲分了三处封印..."
林琛的身影在齿轮间隙闪烁,罗盘化作金色牢笼罩住祭坛。"多谢引路。"他掌心浮出十二枚血钉,"等了两代人,总算凑齐莫邪血脉与徐家巫女。"
徐静姝突然吻住我。这个带着铁锈味的吻触发了我齿间的封印,爷爷临终前渡入的那口生气裹着剑魄冲天而起。祭坛下方传来锁链断裂声,整座洞窟开始倾斜。
"你!"林琛的罗盘突然炸裂,"竟然把剑魄藏在..."
"藏在真心处。"徐静姝舔着唇角的血,"老古董果然不懂,现代人早就不玩歃血为盟那套了。"她拽着我跳进龙脊镇龙钉砸出的裂缝,"抱紧我,莫同学。"
我们坠入冰冷的地下河,河底沉着成千上万柄青铜剑。徐静姝心口的龙鳞开始剥落,每一片都化作赤色小鱼,指引着游向某处漩涡。
"那是隋炀帝开凿的通济渠遗址。"我吐着水泡握紧她的手,"莫家宗谱记载..."
"记载你们用运河镇压龙怨?"她在水下居然能开口说话,"真巧,徐氏族志说我们用巫血滋养龙脉。"突然咬破舌尖点在我眉心,"所以莫同学,你要当龙的新郎还是剑的祭品?"
水中突然睁开琥珀色竖瞳,和烂尾楼下的龙骸一模一样。林琛的咆哮从后方传来时,徐静姝已经将我按在布满青苔的镇水兽头顶。
"其实我讨厌悲剧。"她将最后一片龙鳞按进我胸口,"所以——"汹涌的暗流突然静止,"把龙脉和剑魄都送你吧。"
我听见自己骨骼生长的声响,脊椎刺破皮肤化作剑脊,血液在河底绘出巨大的太极图。林琛化作的血雾被卷入旋涡时,徐静姝正在我逐渐玉化的臂弯里哼着儿歌。
"值得吗?"我看着自己正在结晶的手指,"变成镇物..."
她伸手扳过我的脸,右眼重瞳中游动着小龙:"是你说的,总比被吃掉强。"沾着水藻的睫毛扫过我鼻尖,"更何况..."
千年龙怨融入剑魄的瞬间,我听见无数先祖的叹息。徐静姝的身体开始透明化,那些曾游走在她血管里的伥鬼残渣,此刻正化作星光汇入我的剑锋。
"更何况,"她贴着我玉化的耳垂呢喃,"这样我们就永远..."
我没让她说完最后那个字。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水面时,我的嘴唇终于有了温度,而徐静姝的心跳声通过相贴的胸腔传来,与地下河的涟漪共振成永恒的频率。
尾声:三个月后,城南旧货市场角落多了一家古董店。穿校服的少女趴在柜台上逗弄青鳞蜥蜴,她蒙着眼的右眼眶里,偶尔闪过琥珀色光芒。
"老板娘,这个玉镯怎么卖?"顾客指着橱窗里的残品。
柜台后的青年掀起里间门帘,锁骨处的剑纹在阴影中流转:"非卖品。"他将新雕的木簪别在少女发间,"除非..."
"除非用故事来换。"少女接话时晃着双腿,脚踝银铃惊醒了梁上沉睡的青铜剑。剑气搅动的光影里,隐约可见两条交缠的龙形游过斑驳砖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