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陆明在剧烈的头痛中睁开双眼。月光如银纱笼罩着山林，他下意识想抬手揉太阳穴，却看到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
“这是...我的手？”沙哑的女声惊得他捂住喉咙，掌心触到温热的脖颈，喉结几乎摸不到……
好像是重生了？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被炮弹轰了然后就死了。
所以说……战地记者还真是不好当……
在感叹了一会儿后，陆明想低头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突兀的愣住了。
冰凉的水珠顺着锁骨滑落，陆明怔怔地望着水洼中的倒影。湿漉漉的白发贴在瓷白的肌肤上，月光为这具少女躯体镀上一层清辉。他颤抖着触碰咽喉——平滑的触感下，淡青血管正在皮肤下跳动。
顺着身体往下摸，指尖突然陷入某种柔软的陌生弧度。他触电般缩回手，水面倒影里的少女同样仓皇后仰，雪发间一对琉璃般的鹿角撞上老树，痛的陆明直接抱头蹲下。
“好痛……”
陆明发现这具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脆弱，鹿角处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当她试图裹紧衣物时，才发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穿啊……
“所以只有耳朵和脚吗……还有个尾巴？”
陆明蜷缩在树根凹陷处，这个动作牵动胸口陌生的重量，某种温热的液体突然从鼻腔涌出，滴在膝头绽开血梅。
流鼻血了……
黏腻的腥甜在鼻腔蔓延，陆明慌忙用衣袖擦拭鼻血。
真是没出息啊，居然看自己的身体把鼻血看出来了。
但什么都不穿的话，确实有一点羞耻呢……
好像全身的毛都变成头发了。
树丛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啼哭。
陆明撑起陌生的身体，雪白长发垂落肩头时带起细碎光点。十步外的草窠里躺着个小女孩，穿着破旧的衣服，襟沾着暗红血迹，乌央乌央的哭着。
女孩的呜咽刺破夜幕，陆明僵硬的指尖悬在半空。她盯着孩童脖颈处渗血的箭伤，月光在掌心凝成漩涡状光晕。
“麻烦。”雪色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语气比溪水更冷三分，手掌轻柔覆上伤口，“再哭就把你丢给狼群。”
夜枭的啼叫划破寂静，月光倒映着鹿角悠悠的颜色，后腰延伸出的那条短小鹿尾正在不安摆动。
溃烂皮肉在蓝光中愈合时，她突然掐住女孩后颈拎到眼前。月光勾勒出紧抿的唇线，指尖仔细在对方泥脚上抹渍：“看什么？不过是怕血腥味引来野兽。”
这太不科学了，明明自己从来就没有用过这种治疗方式，却像学会了很久的样子。
可自己都变成化形的鹿妖了，那这真的不科学吗？
好像也很合理的样子。
女孩的睫毛在月光下颤动，陆明望着自己泛着微光的手掌，女孩胸膛的箭伤正以违背常理的方式愈合。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生命力在经络间游走，就像是直接触摸生命的丝线。
似乎……有些累。
陆明看向了那个小孩，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就整一些药吧……
月光是很好的光源，借着这点光亮辨识着树丛中的紫珠草，找到一些后将它的根叶放进嘴里嚼着，苦的让人想哭，最后，陆明找了一片树叶，将混合着唾液的汁液滴入女孩口中。
“阿娘……”小女孩苏醒时的呢喃惊醒了恍惚中的陆明。
她抬起头两只鹿耳朵轻轻动了动。
“那小崽子中了一箭居然还能跑？”
“你确定是往雪鹿崖方向？”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找到然后杀了！”
远处松林突然传来铁器碰撞声。五道火把撕裂夜幕，脚步踏碎溪边薄冰，陆明的鹿尾也炸毛般蓬开。
“找到你了！”
箭矢擦着耳畔钉入树干，不过陆明反应很快，没擦到她。
陆明略微有些不爽，她很久没打架了，但不代表自己忘记了怎么打。
她将拳头捏的咔咔作响，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月光如水般流淌过她未着寸缕的肌肤，在雾霭中折射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霜雪般的长发垂落至脚踝，发丝间凝着细碎冰晶，随呼吸簌簌坠落。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丽存在。
“是、是妖！”疤脸身后的瘦子突然发出公鸡打鸣般的尖叫……
陆明看着他们逃跑的背影，瞥了瞥嘴——真无聊。
转身，回了山洞。
“你爹娘呢？”
“病死了。”
“那些人为什么要追你？”
“怕我也染上病，想把我一块弄死。”
“那没人管吗？”陆明将刚打来的鱼肉给她，“当官的不管吗？”
“不管，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你叫什么？”
“树根子。”
“这什么名字？”
“阿娘说了，名字贱好养活。”
篝火在溪畔噼啪炸开火星，陆明垂眸转动着穿鱼的树枝。油星溅在手背烫出红痕，她浑然不觉地盯着蜷缩在火堆旁的小团子——那孩子正捧着烤鱼狼吞虎咽，油渍在衣襟上晕开暗色花纹。
“慢点吃。”她突然用树枝敲打青石，惊得女孩差点把鱼掉进火堆，“你平时都吃什么？”
“树皮，杨树皮很苦，但柳树皮很好吃，特别是刚刚长出来的嫩芽。”
陆明愣了一下，走出了山洞，回来的时候凝结的冰碗盛着清泉，被重重搁在女孩脚边。
陆明单膝点地，琉璃般的鹿角几乎要戳到孩子额角：“张嘴，我喂你。”
水面倒映出陆明蹙眉的模样，鹿耳在雪发间烦躁地抖动。
奶白色的鱼汤顺着咽喉滑入胃袋，女孩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这个妖怪姐姐的睫毛好长，像是毛虫子，却比毛虫子好看多了，可为什么说话总是凶巴巴的？
后半夜又下雪了，陆明抱臂靠在山岩上养神。睡梦中的孩子时不时会呜咽。第五次被细微啜泣惊醒后，她掰下一块冰凌一下子扔了好远。
麻烦死了！
说着，她挪到女孩的旁边，将她抱着，有些生疏地拍着抽噎的小脊背，头发紧紧环绕着她。
晨雾未散时，女孩被浓香唤醒。篝火上架着陶罐，奶白鱼汤里翻滚着紫苏与野莓，陆明正在编着竹篓。
“醒了？那就吃饭。”陆明没去看她，似乎是想专心的把竹篓编好。
“姐姐不吃吗？”
“我吃过了，真以为我会让自己饿着吗？”她瞥了树根子一眼，“你之后打算干什么？回村子？”
这白鹿灵智开了许久，但一直未化形，但运气不佳，化形时没撑过去，也就便宜了陆明。
虽说变成了女人，但却让她感觉全身有用不完的劲，她从来没感觉身体这么好过。
至于头发的长度，可以用妖力控制，鹿角可以幻化为松木发簪，白发也可以幻化成黑发。
她想看看这个世界。
“我想跟着姐姐。”
“你不怕我吗？”
“怕，爹爹说妖怪会吃人。”
“那你……”
“但是……跟着姐姐能吃到饭！”
“呵呵……麻烦死了。”
陆明不明所以的笑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那稚嫩孩子的头发:“到时候你惹祸了我可不会管你。”
“嗯嗯。”
“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
女孩摇摇头。
“那你就跟我一样，我叫陆、鹿鸣。你的话。树根……树是代表生机之物，树多则为林，你就叫鹿林儿吧。”
“嗯！”
女孩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茫然点了点头，陆明、不对，现在应是鹿鸣，将这个年幼的孩子放在了刚编好的背篓里。
“正好。”鹿鸣笑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