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区前,两个士卒模样的人正站在门口看守,身披甲胄手执刀兵。
看那握着刀矛的模样就知道该是新召的新兵,还没上过战场,多只是能摆个阵势而已。
身上的装备也算不得好,常见的铁铺货,那甲胄上的铁片有些还带着生纹,是有些粗制滥造的嫌疑。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足以吓着路上往来的行人,纷纷都绕着前走。
暂时住在破庙里的鹿鸣并不打算直接进去,毕竟她是妖,若是被盘查身份的话自己说不清。
“姐姐,我也要去。”
“去给我添乱吗?”鹿鸣收拾着手上的草药,“我教你那些东西会背了吗?”
教育小孩实在是一件费劲吧啦的事,这一个月她可没少花心思,从一开始让林儿识字、念书,拿着《急就章》研究了老半天的隶书才把那些繁体认全。
而且这小家伙的身子骨实在是虚弱,似乎是年幼时有过大病,鹿鸣有些看不惯这小家伙病恹恹的样子,平日里都拉着她锻炼身子骨。
“不做这些不给你饭吃!”
鹿鸣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可每次训练完都得想办法给这个认的小妹加餐。
或者是去抓只兔子,或者打只雀儿,又或者是下水捞个鱼,她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吃的。
而最近鹿鸣教给了她一些草药知识,让她背下来。
鹿林儿着头苦想了一会儿,但是终是没有背出什么。
林儿红着脸低下头,有些忐忑地说道:“姐姐,对不起,我……没背下来。”
鹿鸣也没怪她,只伸出一根手指弹在她的额头上。
“唔。”林儿捂着头,吃痛地叫了一声。
“等你背熟了再说。”
鹿鸣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站起来转身离开,“等我回来,别乱跑!”
会背了也不带你去,怎么也得再大一些。
鹿鸣将麻布浸了药汁蒙在脸上,破庙里晒干的草药在布袋里沙沙作响。她数着城楼传来的戌时更鼓,待最后一记锣声消散,贴着墙根转出残垣。
疫区土墙上的火把缺了口,值守的兵卒抱着长矛打盹。鹿鸣摸出三枚石头抛向东南角,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掠过墙头。趁着守卫张望的间隙,她狸猫似的翻过生苔的矮墙。
往前走了没一会儿便找到了几栋破旧的茅草棚子。
鹿鸣敲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大夫您来了啊,快坐快坐!”一老头看见来者,赶忙招呼她坐下。
“不用,陈爷,前些日子我给您开的药都吃了吗?”鹿鸣将背篓里带的一些木头拿出来,塞进炉子里烧。
陈爷一个人住在这儿,没什么人陪,儿子被抓去征西狄当兵死了,儿媳妇跑了,老伴得病也死了,就剩下一个孙子,就连家里的地也变成别家的了。
“吃了吃了,效果好着呢。这几天还有几位小神仙过来治病呢。”
“多亏他们给的汤水还有粮食,俺家栓子这两日能喝粥了。”
鹿鸣捏着草扇的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添柴,状似随意地问:“您说的小神仙是?”
“前几天来的,好心给俺们汤喝,上面泡着一张黄纸,说是什么符水,但那符水喝下去浑身暖烘烘的哩。”
鹿鸣继续添柴。
来这个世界两年了,对于世道什么样她大概是有了解的。
大汉皇帝征讨西狄很多年,徭役又重,再加上瘟疫横行,听说皇上最近又来了兴致想要大赦天下,整个朝堂都无视了幽州之疫。
毕竟在他们眼里,瘟疫伤感乃是必死之病,为了区区几个百姓就冒死,这确实是愚钝之辈,眼下外戚和宦官之忧才是大臣们心中所念念的大事,至于这些人……根本就没什么必要管。
鹿鸣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事干,索性也就救救人,打打猎帮这些人。
毕竟他们要是把树皮树叶啃干净了,她吃什么?
鹿是要吃素的!
至于这个小神仙……
鹿鸣把木柴掰断,扔进火堆里,看着面前跳动的火焰。
铜铃声混着清朗的唱经声由远及近,鹿鸣从柴火堆里抓起一把灰,在脸上随便的抹了抹,破毯往身上一裹,扒开竹帘向外看去,十七八岁的道士少年,拄着一根木杖,穿着百衲道袍,身后跟着四五个人。
鹿鸣走到近前,眯眼看他舀起陶瓮里的浑浊汤水。小道士口中念念有词,袖中漏出的分明是粟米和肉沫,混着碾碎的药粉落入碗中。符纸燃烧的青烟里,她闻到了些许草药的味道……
之后,他又分发粮食,多是肉和一些在树林里常见的、能吃的菜。
鹿鸣捧着那碗米粥,稍稍有点见识的人都在逃离幽州,这人是为什么?
名?又或者是利?
她瞥了一眼四周,忽的笑了一下。
这群人都快死了,连朝廷都放弃了,一堆大字不识几个、就算是识字也是连孝廉都保举不上的饥民,又能有什么利?什么名?
难不成是贪图他们那些只有几颗大黄牙的老婆啊?
她又看向了带头的那个少年。
不丑,很帅,穿得也还行,估计不愁吃穿。
应该也不是……
“姑娘可否随我来?”
忽的一句发问打断了鹿鸣的思绪。
鹿鸣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面前的少年道士正看着她,温和的笑容挂在脸上,眼中带着一丝好奇和友善。
鹿鸣没说话,走了过去,跟着他进了一间没人的屋子。
“姑娘哪里来的?”
“我就是在这儿的。”
那道士笑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趣事。
“姑娘说笑了,即使是脸上抹了灰,我也能发现姑娘的与众不同。”
见鹿鸣没回话,他又继续说道:“姑娘不似常人那样枯瘦佝偻,反而身姿挺拔、牙齿白净、眼神清澈,虽说脸上抹了灰,却不难分辨。”
“更何况贫道观姑娘……不像是人啊,倒是像极了——妖。”
茅草棚似乎抖动了一下,然后很快的……平息下去。
鹿鸣身体微微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她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却也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道士。
若是要动手,鹿鸣决定直接打晕他然后跑掉。
少年道士微微一笑,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惊恐或厌恶,反而透着一种温和与理解。“姑娘不必惊慌,贫道并无恶意。”他轻轻说道,“贫道自幼研习道法,虽不敢说能洞察一切,但对妖气还是有些敏感的。姑娘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木之气,与人的气息截然不同。”
鹿鸣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坐了下来,道士和妖之间的关系往往复杂而微妙,有的道士会斩妖除魔,有的则会与妖和平相处。眼前的这个少年道士,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会大动干戈的人。
“你叫什么?”鹿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试探。
“贫道姓张,名角。”少年道士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种温和的气息,“姑娘呢?”
“鹿鸣。”她淡淡地回答。
张角……吗?
她似乎是遇到了不得了的大人物了呢。
张角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意外。“鹿鸣姑娘,贫道知道你在这里做了不少善事。”他微微一笑,“你救了很多人,这疫区里的百姓都对你感激不尽。”
“只是他们死了会很麻烦……”她低声说道,“全是臭味难闻死了。”
张角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若是嫌弃臭味,又怎么可能来这儿?
“姑娘,可有兴趣入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