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张角按住食案边缘起身。案上雕着貔貅吞日的鎏金纹饰硌得他掌心发痛。
“真定县每日饿毙者逾百。”他盯着碗中倒映的鎏金穹顶,声音轻柔而又温和:“贵府东仓存粟万石,可否借千石与苍生续命?”
乐伎的箜篌突然走了调。屏风后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似是有人失手打翻了葡萄酿。
世家公子慢条斯理地用银刀剖开一枚西域来的瓜果,**顺着错金匕尖滴在雪貂裘上。侍立的老仆立刻跪着捧上蜀锦帕子。
“贤师慈悲。”公子突然长叹,“公孙家今春也艰难得很呐。”他屈指叩了叩食案,管家应声找人抬来半人高的漆木算筹,“去年大旱,没什么收成……倒是城西有座义仓,可惜上月暴雨冲垮了梁柱。”
公孙公子用刀挑开算筹上的朱砂印,忽然话锋一转,“近来得知西边那些野人又来犯我大汉地界,我自然也想出一份力,养一些军队。”
“所以啊,贤师,最多只能给一百石。”
鹿鸣的手顿了一下,一百石,也就是……三千斤。
但是,这家人有上万石粮食。
具体是多少万不清楚,但肯定不会少。
鹿鸣又喝了一口酒,看向了张角。
张角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笑道:“多谢公孙公子。”
至少,他给了,而且是免费给的,那他就没有理由去说些什么。
若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谴责别人的不作为,那才是真正的不道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妖的对酒精的免疫力好一些,又或者是这时候的酒度数太低,鹿鸣喝了几杯倒是没感觉到醉。
于是鹿鸣喝了两坛子酒。
宴会很快结束,张角再次感谢了他以后,就带着的徒弟们往外走。
林儿看见几个奴仆把没吃完的烤全羊、烧鹅都倒进一边的狗食桶,金黄的油花漂在上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要不是吃不下了,她一定会把那些东西也一并吃了。
她忍不住的拉住鹿鸣的衣角:“姐姐,他养的狗吃得真好啊。姐姐……为什么我们不多带一点回去?”
“放久了不好吃,会坏。”
肉会坏?
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变得难吃呢?
林儿从来没见过肉坏掉的样子。
鹿鸣则是看向了公孙家的马槽——那草料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脸这么红,喝醉了?”张角过来拍了一下鹿鸣。
“没有。”鹿鸣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似乎真的有些发烫。
张角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拍了拍张宝,说了些什么便走到了鹿鸣身边。
“你随我来,林儿就先让二弟先看着吧。”
“干什么去?”
张角没说话,拉着鹿鸣走进了城间的一个衣铺子里,上面满是挂起来的衣服。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鹿鸣有些迟疑的看着张角。
“给你买衣服,整天穿着男人的衣服可委屈你了。”
鹿鸣想拒绝,可张角却让她不要说话。
“听我的,乖。”
“……”
鹿鸣晕乎乎的点了点头。
店家见来客了,便打来两杯热水,递给了两人。
“不知道你两是?”店家看着张角和鹿鸣挑着眉头问道。
张角看向鹿鸣,突然想到了什么。
“哦。”说着笑着揽住了鹿鸣的肩膀:“这是我妻内。”
“唔。”鹿鸣本来正坐在一旁喝水,听到他的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好险是忍住了。
略微有些疑惑的看向张角,却见到他正向着自己一个劲地眨眼。
大概是不方便吧?
鹿鸣抿了抿嘴唇,再次点了点头。
“嗯,好。”店员打量了一阵儿鹿鸣之后,笑着看着张角说道:“客官倒是好福气。”
鹿鸣感觉着自己被揽住的肩膀,手不自觉地紧了一些。
太近了啊,虽然是装的,但也不要这么亲密啊。
鹿鸣有些抗拒的挪开了一步,撇过头不去理他。
店家看着两人的模样,说道:“你们这是吵架了吧?所以才来买衣服逗你娘子开心?”
他摇摇头,继续说着:“我说你啊,穿得也不是怎么破,怎么能让你娘子穿这样的衣服呢?”
店家暗自看向张角身边的人,看着那眉目唇齿,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平民百姓家能养出来的女娃儿,是哪家的大小姐来了这样的兴致?
张角挑了一会儿,最终选了一个朴素的白色衣裙。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
阁楼之上传来不重的脚步声,张角期待地看向那里,走来的人穿着一身纯白色的裙装,白色的衣衫翩翩脱尘。
破旧的粗布麻衣换成了白色衣裙,黑发如墨,剑眉明眸,轻唇皓齿,面色有些微红,使得那冷艳的面孔带上了几分媚意。
若是没用术法将那雪发掩盖,那又是怎么样的呢?
想来想去,张角只能想到一句话——不似人间之美,恍若谪仙。
若是世上有仙人,那大抵也是这般模样吧?
他看得呆涩,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店家笑吟吟地递来铜镜,镜面映出鹿鸣发间别着的松木簪,此刻倒与素白衣裙相映成趣。
鹿鸣耳尖微烫,第一次穿女装,她感觉真的很奇怪。
但是……真的很好看……
而且穿着很舒服很舒服。
“喜欢吗?”
鹿鸣什么话也不想说,可能是喝酒喝多了,也可能是第一次穿女装有点羞耻,面颊红红的,【喜欢】两个字她说不出来,于是就十分扭捏的点了点头。
暮色四合时分,青石板上泛着湿润的水光。张角接过店家包好的旧衣裳,袖口忽然被轻轻拽住。
鹿鸣低着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张角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回应。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了衣铺。
等出了衣铺,张角笑着问道:“鹿姑娘不会因为刚才之事怪罪我吧?”
跟在后面的鹿鸣摇摇头,继续跟着他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暮色中,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只有几家店铺还亮着昏黄的灯光。路过炊饼摊,张角用一贯铜钱换了几十张白色蒸饼,刚出炉的面饼掀开时腾起白雾。
鹿鸣低头咬住饼沿,看着张角跟店家砍价的模样,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