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地想象一下，安维尔几乎能肯定那名可怜的妇人在苏醒过后肯定不会因为自己的草篮里塞满贵重蔬果而高兴——这还只是最好情况之一。
另一种还算乐观的预计就是由于昏迷前受到的冲击过大正好触发了大脑的保护机制，醒来之后就跟从来没有经历过一样……说不定这个才是最好的情况，没有之一？
最坏情况是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会意识到这个，反而会由于昏迷前的景象过于根深蒂固，昏迷本身的经历对人家来说就跟睁眼闭眼一样，只会惊吓于消失的断臂骑士与变换的陌生方位，最后产生极大的恐惧。
如果是这种情况，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都用不着费脑力去瞎猜了，肯定是在半天之内就能传遍全城、一天之后就要满城风雨、后天傍晚就被捉拿归案、隔天正午就被执行绞刑……
“停停停停停！你这说法也太黑暗了，就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你怎么能扯到绞刑架上的？”安维尔赶紧打断莉琪耶那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述。
从逻辑学上看，这是非常典型的滑坡谬误；但从表达力度上看，这的确振聋发聩，深入想想还真挺叫人胆颤的。
所以，尽管知道莉琪耶这段乍一听排比又对仗、其实半点道理没有的话起不到任何借鉴作用，但不妨碍安维尔浑身一凉，难得从自己身上感到一丝冷意。
紧接着，她们三人就连跑了好几家铁匠铺，终于是赶在日落之前成功给涅尔雅盘了一套齐整的钢铁装束。
事实说明这些开在一国首府里的铁匠铺反倒比其他地方的装备店要胆大得多，几家跑下来在莉琪耶的金钱攻势下安维尔就摸清楚了这一片店家统一的口风：
“没有帝国的持甲证就敢私锻盔甲？知不知道我这里别说一副现成的制式盔甲了，就是铺子里那些铁料，人家盐铁官还隔三差五来核实分量和成色，你看我这里是能卖你东西的地方吗？
“什么？你想拿金钱收买我？信不信我举报你！举报一个顶我买三副！”
但凡与钱搭界的，莉琪耶察言观色的能力就更加敏锐。
这些老铁匠的话刚出口，她就知道特地提提举报这事儿的老东西们尽是在暗示一件事情：要钱收买可以，但最低是这个价（比手势）。
“但其实当你听出这层意思的时候，完全不需要怕的，”事后，莉琪耶在复盘时跟安维尔和涅尔雅传授行商小技巧，“商家说话是需要负责任的，因为店面跑不了，尤其是在一国王都更是如此。那么，既然人家这么说，你就应该从里面品出至少两层含义。”
其一自然是刚才分析的那样，不再赘述。
其二则因为或多或少会违背许多人的道德常识，进而部分人会难以迅速明悟：就算你不买、甚至跟他们议价时闹掰，也不用担心这些老铁匠真的去举报你。
原因很简单：人家需要不合规的买家。
“你想想看，定制甲胄、武器这种事情，除非你这家铺子名扬四方会有人不辞辛苦也要赶来你这里定制之外，这东西是不是就做的是属地生意？”
“嗯……也许是？”
“什么叫‘也许’？必然！”莉琪耶措辞坚定地更正道，“既然如此，你也就能知道，做属地生意的铺子最看重的就是回头客。”
“可他们这种铁匠铺不太可能有什么回头客吧？”安维尔提出质疑，“比如你买了一把菜刀，这菜刀得剁多少东西才能坏？如果只是普通的钝，我自己简单磨磨、或者去肉铺请人家帮忙修理修理，也犯不着让它回炉重造吧？”
这问题一说出口，安维尔就见莉琪耶嘴角微微上扬，这才知道这其实是人家故意埋下的引子。
“既然你理解了这个核心矛盾，那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很显然，铁匠铺其实是很难有回头客的，对吧？”莉琪耶说完不忘做个特异项排除，“更不用说他们也接不到军队生意，在乌辉特，他们肯定有自己的军械厂，无论是效率还是工艺亦或是成本，都要比这些散户要低得低得多。”
“确实，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安维尔沉吟。
莉琪耶迈开论证的下一步：“刚才说的是绝大多数铁匠铺的通病，现在要说的则是对属地化买卖铁匠铺的核心痛点——客源、尤其是合法客源，太少啦！”
随后她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城里持有帝国发放的合规持甲证的人，能有多少？成百个？上千个？都不是，恐怕不过五指之数！”
安维尔一惊：“不可能吧，这么少？”
“就是这么少！”
与赫尔特不同，西塞安的贵族在国民中的人口比例虽然更大，但远比赫尔特更加分散，不然也不会产生像是德瑙安那位葬身龙爪的前任城主那样地头蛇的超级土皇帝了。
具体到乌辉特，除了皇家这个最大的贵族之外，其余的就只有寥寥十几个贵姓，而其中还有过半是扎根经贸、外交、民政等偏文领域的世家，他们相比武官世家鲜少有人选择习武，严厉的家风也不会允许族内小辈做这种“舐血而生”的“屠夫工作”。
而为了杜绝豢养私兵的可能性，武官一脉的几个大姓能取得的合法持甲证恐怕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十，且甲胄这种东西在没有爆发冲突的情况下只要养护得当就经久耐用，不可能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重新打制一副，那样只会招来皇家的注目，极有可能被以“私屯武备”为由降下灭顶之灾。
这也是为什么西塞安的武官贵族们都以离开皇城为荣，毕竟帝国治下的皇城是权力的最中心。而西塞安特色的帝国体系注定了一个集权特徽：行政权力的高度集中对行政贵族们而言是蜜柑，而军事权利的上高度集中对武官贵族们而言则是挥发的毒气。
裹着糖衣的蜜柑只要悄悄靠近，伸出舌头一舔便能滋味儿一整天；
而挥发的毒气光是站在原地，其溢散的气体就能灼烧四肢百骸，或快或慢地将人化作白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