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利纪元1670年2月30日,星期六。
瑞特亚·科特罗,帝国赫赫有名的平北大将军,此时心里却泛起了犹疑。
墙上奢华的鎏金工艺光彩夺目,打磨得宛若镜面一般光滑的青铜把手上倒映出巨大的手掌投影背后自己举棋不定的左半张脸。
推开这扇门,门的那一边就是帝国的第三公主。
自己好像……昨天早上,对三殿下宣誓忠诚了来着?
瑞特亚用最健壮的三根手指撑住左侧脑袋,反复揉着上面的三处理应能令人耳聪目明的穴位,可脑海深处那股浑浑噩噩的感觉仍是挥之不去。
昨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有些蒙昧,仿佛被隐藏在了不厚不薄的一层雾气背后,依稀看得清楚轮廓、却又让人不敢置信时不时袒露的细节。
这种感觉,简直就和做梦一样。一觉过去,都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前经历的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的现实、还是异想天开的黄粱一梦。
该死的,我怎么会做这么离奇的梦?
能做到平北大将军,瑞特亚就算再是个纯正的武官,也不太可能在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漩涡中真的就跟个一尘不染的白莲花似的。
与那些结党营私的大臣们尔虞我诈多了,就算脑子再不开窍,也该搞得明白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是对自己有害的。
比如,此刻自己所吃不准的究竟有没有对三殿下宣誓效忠这回事,瑞特亚就纠结得肠穿肚烂。
首先,他觉得只要自己脑子没坏,就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件事来。
回想起自己传奇般的一生,巅峰期从六年前皇帝赐婚开始,到如今都没有走上下坡路。自己正值壮年,未来的路还很长,虽然对他这个无心夺权的权臣来说也许职位上的发展空间已经到了头,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想为自己的孩子铺路。
说来也讽刺,明明自己当初刚刚崭露头角时也不过是个草根,最是看不起军队里那些历练为名躲在军营里随时准备逃跑的二代;结果现如今等到自己成为了权一代,却又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被曾经的自己唾弃的人。
无论是从为自己牟利来讲、还是为子息谋福来说,三殿下茵珂蒂绝不是上佳之选。
说得露骨些,当今的茵珂蒂殿下是众皇子皇女中最年长的,从联姻的角度上说,战略价值远不如去讨好陛下最年幼的十四皇女要好。
至于帮着推三殿下上位……
光是设想,瑞特亚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是,三殿下作为女皇嗣已经非常优秀,或许五殿下之后的男皇嗣们在才能上都不及她。然而,一旦算上正统性,哪怕是扶十三皇子这个刚扔掉奶瓶的毛头小子上位,都比三殿下登基要合乎法理。
帝国毕竟是帝国,不是罗纳德这种教权皇权合一的特殊国家。罗纳德的圣女有可能晋升为天下圣教皇,但帝国的皇女没有任何可能成为女皇帝——届时各大领地便可以拿着法统作为背书拥兵自立,内忧外患之下,帝国必亡!
退一万步讲,就算三殿下可以上场竞技,四殿下绝对是她迈不过去的高山。
瑞特亚回想第四皇子留给他的印象:栗色的短发,与皇帝一样深青色的眼睛,样貌上俊秀与阳刚并存,虽然身姿不算高大但挺拔傲立如松,有着王者一般的气质。其常年在北方军营中锻炼,才能上比起自己还欠缺经验,但瑞特亚很肯定,这名出身高贵的皇子并非是泯然众人的庸才。
并且,光从外貌就可以看出四殿下与三殿下系一母同胞而出,是皇帝与当今皇后孕育的长子。就算大皇子二皇子如今依然健在,凭借才能与出身,四皇子依然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比起其余有意争储的皇嗣而言,四皇子为数不多的劣势或许就是他在皇帝陛下垂垂老矣的如今孤悬帝国北境,距离龙袭灾害太近、距离皇城中心太远了吧。
以瑞特亚的欲求,他希望携妻带子尽可能远离这场争储风波,等到新皇登基波澜止息后他再回归朝堂,或许也能借机交归兵权告老还乡,趁着新朝刚立皇恩浩荡大赦天下的时机求一个功成身退。
如果有人拿龙弩抵着他的脑袋、非要他选边站,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向四殿下表忠心,就像许多北方领主们现在在做的那样。
所以——
“我究竟是被鬼迷心窍了吗?不该啊?”
瑞特亚犯起了嘀咕,他实在不敢相信更不敢承认自己一个奔四又家事和睦的男人竟然会对着一名跟自己足足差了一两轮的“女孩”起了色心。
如果昨日不是一场梦,那他很肯定自己甚至对三殿下起了占有的心思,这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人生如梦,梦即人生。
“米莎,可是大将军到了?速速出门查看。”
“遵令,殿下。”
门内响起沙沙的步伐,仿佛被上好红酒浸透的羊绒地毯上踩着一双皇宫禁卫特有的硬板皮鞋,也许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这双看似温润如玉的足间会在危机护主的时候迸发出多大的力量。
既然门已经打开,瑞特亚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得面对了。
他向茵珂蒂专属的宫廷禁卫颔首致意,主动张开双臂让对方搜身,得到许可后才跨步进入。
双脚踩在地上,那一片地毯就好像发光的菌毯似地一环一环地亮起。
体内的魔能导向性地流动着,只要自己施法,这地毯就会在自己的法术聚合成型之前将魔能流全都吸光,导出到其他地方。
若要跳起来腾空运转法术……
瑞特亚瞟了一眼禁卫,被对方提裙示意。
——那绝对会被这个看似娇柔的女人击落。尽管绝对武力上女性的宫廷禁卫绝对比不上他,但说不定是个精通魔法的禁卫,并且这间房间里的其他武备肯定足够让别有用心的家伙当场化为飞灰。
幸好,自己不是什么觊觎皇族性命的反贼,享受不到大刑伺候。
瑞特亚谦卑地微微鞠躬,左手背腰右手握拳放于喉前,行面上礼。
“三殿下,您找我?”
听出了瑞特亚言语中疏离的意思,茵珂蒂并不意外。
多亏了瑞特亚如意料之中的反应,茵珂蒂才能理所当然地装出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子,奋力将这枚强大的棋子绑在自己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