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蔡斯还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随着温暖的气息流经四肢汇聚于脊柱攀沿而上，他心中的绝望感被迅速稀释。
身上的伤势看起来没有好多少，但随着出血点减少、骨髓的造血功能超负荷运转，回升的血压令他耳清目明，脸上深深皱起来的五官也逐渐舒展。
面容从奇怪的哥布林缓缓变回人脸后，场上似乎遵循了笑容转移定律，顿时少了一个人平静的表情。
看清楚了蔡斯的脸后，维达感觉自己仿佛吃了屎一样难受。
最该死的是，还没等他酝酿好应该说些什么，这人睁眼看到他之后表情瞬间从舒适转为了便秘：“怎么是你？！”
维达心中怒骂，我特么还想问你呢！
虽然这几天的风波他一直觉得跟宫廷法师脱不开关系，可偏偏这罩袍底下的家伙还就是他认识的！
维达只能祈祷于蔡斯跟他一样在几年前的考试中被刷了。他觉得这件事成真的可能性非常高，谁叫蔡斯是当时所有同期生中的吊车尾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发现蔡斯疑似认识维达，在场三人的神色顿时一变。
佛恩是惊讶，瑞特亚是思索，而米莎就是翻出了先前还未散干净的怀疑。
正巧那跟铁枪枪杆的这一头撕开了最外层的罩袍，米莎顺势一掀扩大裂口。
只听布帛被撕裂的“刺啦”一声，熟悉的袍面展示在众人眼前。
维达倒吸一口凉气，既不敢置信于这蠢货竟然能通过考试，更是感叹这家伙这些年来都没变：干这种造反的事情竟然还穿身制服，你师父知道了不得抽死你！
“你是叫，蔡斯？”
米莎面露不善地讯问道。
这傻大儿真是愚蠢透顶，反驳都不反驳一下，反而露出惊讶的表情：“你认识我？”
要不是为了保持镇定，维达现在已经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了。
特么的，今天就不该过来凑这个热闹！我这是乱发什么正义春？
这个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通过考试的蠢货，今天你爷爷非得被你害死在这里！
维达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额头已经蓄起豆大的汗珠。
这个冬天，好像愈发寒冷了。
……
……
“阿嚏！……奇怪，谁在想我？”
没来由地忽然打了个喷嚏，杰拉文揉了揉鼻子，没感觉有鼻涕之类的东西。
身处帝国北境军营年数多了，皇族的礼仪风范是早就丢到了铁血战场的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只有活着才能讲礼仪，如果讲礼仪就难逃一死，那这等无用之物还不如鸡肋。
皇子殿下可以不讲礼仪，但他的副手不能不做表态。
一副手帕被恭敬地递到他手边，杰拉文给面子地接下，囫囵在脸上抹了个圆圈后，将其揉作一团跟丢垃圾似地扔到了马匹屁股旁边挂着的皮袋里。
“诶，达尔你说，谁在想我？”
既然不是感冒，那没道理无缘无故地打喷嚏。
知道自家主子自打几年前奇迹般地在北地龙爪下捡回一条命后就意外地迷信这些民俗传说，禁卫达尔便反问道：
“殿下是想听恭维，还是想听臣的实话？”
“先说恭维，再说实话。”
杰拉文小拇指顶在保温耳罩上向里头钻了钻，堪比隔靴搔痒。
“恭维就是：自然是帝国上下黎民百姓在盼望英明神武的殿下回归，继承大统。”达尔特地用上了不太一般的修饰词。
杰拉文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没有表现出具体是喜悦还是无语的情绪。
见他没有表示，达尔接着说了实话：“实话就是：殿下，按照民间说法，喷嚏打两下才是有人在想您。”
“哦？那照这说法，打一下喷嚏算是什么呢？”杰拉文好奇道。
达尔直言不讳：“按民俗讲，应该是有人在背后骂您。”
刚一说完，杰拉文又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声听起来挺真实的，可杰拉文前科累累，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阿嚏！……骂我？挺有意思的。不过现在我又打了一次，那这究竟算是被人骂了两次，还是有人在想我？”
达尔卡壳了片刻，略有无奈道：“也许是对殿下您又爱又恨吧。”
“又爱又恨吗？听起来可真矛盾。”
“其实不矛盾的，殿下。”达尔道，“俗话说‘因爱生恨’，甚至能‘因恨生爱’，爱恨并存也许不如我们想象得那样少见。”
“举个例子？”
“八年前我跟随您巡视东方诸领的时候曾经在街上听到了一桩很奇怪的案子：有个杀人犯杀死了他的街坊邻居，却在杀后又藏匿了邻居的尸体长达十年。后来某个小孩偶然闯入了这人的卧室，看到床铺里侧整齐摆放的尸骨后这件事情才败露。
“据信，这个犯下谋杀罪行的人理应是恨极了他的邻居：街坊们都知道这人曾经与死去的邻居有过许多矛盾冲突。这名邻居先是在他父母病危的时候高价售卖假药间接害死了二老；后来又被告破往他妻女的饮食里下药，此事坏了姑娘家的清白，他的女儿远走他乡，妻子忧虑成疾，隔年病逝。故而在这场失踪案最终被揭示为蓄意谋杀后，街坊们对此事会发生的反应很是平静。
“他们最奇怪的是为何这个杀人犯要将邻居的尸体冒着风险一直藏在家中而不是去深山老林里毁尸灭迹。经法庭调查，发现这名男子之所以一直留着仇人的尸体，是因为复仇已经成为了他人生的全部。如果仇人从眼前消失，也许他连自杀都做不到，因为生或死的意义他都找不到了。”
这故事挺沉重，杰拉文都不忍沉默。
“这算因恨生爱么？”
他的反问令达尔一顿。
好像……这跟爱没什么关系。最多，就算是个被接二连三的悲剧与仇恨改造了身心的可怜人难逃的宿命。
看他噎住喉咙的样子，正巧走到了山崖附近，杰拉文借着勒缰绳的机会，自然而然地将达尔的尴尬拐了个弯。
“爱恨并存这事儿，也许我有个更恰当的例子。”
左手握空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杰拉文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