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隔着门扉，听到母后说了很多很多话。”
杰拉文似乎毫不把达尔当做外人，说了许多达尔感觉听了就要被杀头的敏感话题。
比如，他竟然公然怀疑，自己的母后娜尔米殿下是罗纳德国派来的奸细。
如果这话讨伐的对象是陛下其他的嫔妃，达尔还不至于如坐针毡。可正是因为杰拉文话中炮轰的是他自己的生母，身为四殿下的禁卫，达尔一时间把握不准这究竟该理解为是杰拉文将自己当做心腹，还是断头路上的最后一碗酒。
尽管瞧出了达尔的复杂，杰拉文却没想着照顾他的情绪。他向来有话直说，只要他想，没人能拦得住他的嘴巴。
要是达尔连自己说的这些话都能承受不住，那他最好早日将如今的荣华富贵让出来，因为未来自己所处的顶级权势场最低谷的压力也比此刻要沉重。
杰拉文就当做是讲故事，反正这地方除了达尔以外没有别人。如果身下的两匹马儿能记住，那杰拉文也不在意。
反正，他是不相信马儿能开了智，将自己说的这串话传播出去的。
“在你印象里，排行老三的是哪位皇子？”
达尔一愣，不知道杰拉文这又是问的哪门子问题。
他悄悄掰了掰手指，满不确定道：“如果算上已故的大皇子，第二位是四殿下您，接着就是五殿下了……话说，五殿下真是皇子么？”
上次在宫廷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达尔又是禁卫中以武力见长的“肌肉脑袋”，相隔三年的记忆都快让他记不清十几个皇子皇女都分别叫什么、排序如何了。
回想起记忆中那个小时候天天跟在杰拉文屁股后面东奔西跑几乎无恶不作的熊孩子，那张肉乎乎的小脸和长而细密的灰色睫毛，看起来可真不像个男孩。
“老五的确不是男孩儿。”杰拉文以极其平淡的语气将当今某名不受宠嫔妃暗地里打的小九九给拆了个粉碎，“那小妮儿长得粉雕玉砌的，现在想必长开了，估计不会比她的皇姐们逊色多少。也不知道她的母妃抽的哪门子疯，竟然觉得能把一个小妮儿扮成男孩儿还可以瞒天过海——你知道了后，可别抖落出去。”
达尔点头如捣蒜。今天已经听到这么多东西了，殿下您能绕我不死就行。
傻子才会抖落出去呢！
“所以其实非要算，排在老三的皇子应该是老七。”
“什么？六殿下也是假的？”
“同一个母妃养的，你以为呢？”
虽然自己是知道其中的秘密，不过想起老五老六这对儿姐妹天差地别的长相，杰拉文脸色顿时显得有些便秘。
或许帮着老六保守一下她其实是个女孩儿的秘密，对所有人都是个好事。
否则要是拆穿之后老六不得不穿女装，祸害的还是自己人。
老五的话……嗯，杰拉文不介意自己再多一个皇妹。
“五殿下的话，那还确实……等等，殿下您说的这个‘再’是什么意思？”
达尔本来扶着下巴在那儿频频点头，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瓷娃娃一样的小不点换上一身裙装的样子，顿时就觉得这熊孩子瞧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然而等他想象告一段落，那个奇怪的用词调动了他敏感的神经。
见他注意到了，杰拉文笑得神秘，却没有藏着掖着。
“你知道吗？其实无论是怎么排，我都是老三——真正的老三。”
达尔花了半秒钟思考，表情刹那间变得精彩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杰拉文的闲聊其实一直都没有偏离那个核心问题：由所谓的爱与恨，延伸出来的关于当今皇后陛下的讨论。
“我叫了茵珂蒂这么多年的‘皇姐’，后来才发现我其实一直都叫错了——母后在那天亲口说的。”
那天，十几岁的小男孩藏在门扉后面的阴影里，听到自己的母亲正在通过某种不知名的仪器，与遥遥远方不知名的存在对话。
他发现，自己一直以为只存在于父皇与大臣之间的阴谋，其实早从自己出生时的那一刻起就萦绕在自己身边，并再也摆脱不开了。
茵珂蒂只是个幌子，娜尔米培养茵珂蒂而潜藏他，是为了一石二鸟。
目的其一是放大茵珂蒂的不甘。她从小就展露出非同寻常的潜力，这让她足以将许多其他同辈人甩开来。挡在她路上的阻碍除了两位皇兄皇姐之外，只有那生错了的性别。
娜尔米背后的势力希望将茵珂蒂推出去，让她用一切代价将前路铺平。
这条必然会用铁与血走出来的路就算真的铺就而成，受益人也不会是茵珂蒂。
杰拉文听到了，母后亲口说的，最终登基的一定会是他。
但……不是如今这个无冕的“北境之王”，而是自十三岁的那天后应当一直游手好闲堕落下去的昏聩皇储。
杰拉文没有对达尔说，当初分配禁卫的时候娜尔米做了些手脚，故意将他这个武力强悍但脑子不够活络的禁卫派到他身边，目的就是为了在能保证自己安全的同时不足以成为自己的第二大脑。
而茵珂蒂的禁卫米莎，母后则选择了另一个策略：将聪慧的姑娘从小就拴在她的主子身边，这种主仆情谊构建成功的话未来那就是茵珂蒂最忠诚的尖刀——足以带进坟墓里去的那种。
聪明，却不会违背主子的意愿。有些时候即使看破了，她也知道，循着这条一路到黑的断头巷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掉头就走，那些黑手有一万种办法将茵珂蒂撕成碎片。
联想到民间盛传的父皇与母后的恋爱故事，娜尔米背后的势力呼之欲出。
“真是一盘大棋啊，罗纳德人。”
杰拉文啧啧两声，达尔则陷入漫长的沉默。
“报！——”
远方地平线一人策马奔腾而来，沙哑而尽可能响亮的声音划破沉闷的天空。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拽起缰绳挥动马鞭向传令兵迎头赶去，一张温热的卷轴被送到手里，说明这份情报刚从军营的情报系统设备中产出不久。
看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许是急报。
杰拉文徐徐展开卷轴，稍看了两行便面露大喜之色：
“甚好，机会来了！”
达尔还没来得及道贺，那张展开到最后的卷轴便在杰拉文冒起青筋的手里断成两截。
他取出卷轴中筒中的笔在报上朱批，用力按进传令兵的怀里，两眼冒出熊熊怒火，吩咐道：
“传我指令！北境三城只留基本驻军，其余各部，随我回京靖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