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的经历对于蔡斯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先是被师父坑，害得他下半身不遂后被钉在大钟上；
眼看着就要被一群陌生人送终了，又看到了多件未见的老同学，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被绑了走，遭受那一男一女的非人虐待……
现在那两个人已经躺板板了，结果换了几个人，还有个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盔甲人——天哪，不会是事情败露了，皇帝派人来杀他了吧！
蔡斯满眼溢出惊恐，从这双差点爆裂开来的眼睛里面，维达根本看不出昔日那个还算精明的同学理应有的样子。
“说句难听点的，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条断脊之犬……哦，好像真的是这样。”
“人都这样了，你就别落井下石了。”
维达瞥了眼旁人，示意她们给自己留出空间。
等几人退回屋里、掩上房门之后，维达拿出从房间里带出来的靠枕垫在进门口的栅栏柱子边上，将蔡斯扶着靠了上去。
“哈……哈姆莱·维达？”
头发乱得跟蓬草团有得一比的蔡斯睁着深陷的眼眶，臃肿的眼袋里盛满了哭不出来的泪水。
好歹做了几年同学，就算在进修时再不喜欢这个人的性子，几分尚存的同学情谊依旧令维达有些不忍直视对方现今凄惨的模样，说话时微微偏开脑袋：
“你又说反了，是维达·哈姆莱。”
他还记得在宫廷法师团的学校里进修的时候第一次跟这人见面，对方就打趣说这“哈姆莱”听起来就像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姓氏一样。
这话说得没错，本来就是他爸妈的姓氏捏在一起生造出来的姓氏，这个事情得赖自己爹娘，害得他从小就一直被人拿姓氏开涮。
不过遇上安维尔之后就好多了，单音节姓氏在卡塔·雅儿德一直被认为很“偏门”的类型。由于偏门、又不是皇姓，在阶级流动性并不强的这片天下，偏门姓氏只要一听就往往会被与贫穷偏僻等同，受的冷眼远比他的奇怪姓氏要多。
其实维达还挺期待这人会跟以前一样再吐槽一次的，那样至少还能让他回忆起几分还在学校里的时光。
可惜现在的蔡斯是不可能这么做的，他的眼里只有看到了一根草似的歇斯底里——救命稻草。
“维达！维达！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你会帮我的、你会帮我的！……”
沙哑的嗓音喊叫起来就像是破铜烂铁拼成的架子鼓，钉锤做成的鼓槌往鼓皮上一拍，登时就炸裂开来。
好不容易才掰开了蔡斯抓在自己小臂上的双手，不用掀开衣服都能感觉到皮肤上恐怕已经印上了几道红痕，维达真心惊叹于人在绝境之中能够爆发出的力量。
“蔡斯·欧捷，你冷静点，冷静下来我才能帮你！”
随后，维达尝试让他冷静下来，至少别这么躁动，像个精神病院出来的疯子一般，可他失败了。
没多少人在经历两天的折磨与面对自己已经成为半身截瘫残废的事实组合拳下能够保持镇定与理智的。在蔡斯这里，卡玛食言后果断抛弃了他，米莎想要置他于死地，瑞特亚就像是寡淡的死神审视着他，周遭充斥着令人绝望的重压。
人在绝望的时候能够爆发出来的力量有多强大，完全取决于绷直的那根筋有多么紧张。
而筋越紧就越硬，人的思维也就越拐不过来弯：应激反应天生地抗拒任何辗转挪移，在跌下悬崖前不管是什么都会死抓住不放，哪怕是一根随风飘摇长在稀松沙地里的枯草，都会紧紧地将其攥牢。
求生的欲望是不讲道理的，正如死亡不会分析某人的死合不合理而迟来一样。
维达废了许多力气都没能让蔡斯平静下来，若不是春风拂过，兴许他已经一拳头上去把蔡斯的颈椎给打断了。
“好了给我闭嘴！听着！”
维达提起音量，唾沫星子都迎面喷在了蔡斯憔悴的脸上，这才总算是镇住了他。
那两双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手也缓缓软了下去，似乎意识到这并非是什么能够救命的稻草，而是又一根会加深伤痕的荆棘。
“你是来杀我的么？”
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只要不说明自己是来救他的，那就觉得是来害他的。
维达懒得再跟他废话，之前的努力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他本来是没那么急躁的，可是屋子里躺着的那两个人对他的误会，极大地消磨了他的耐性。
“我问你问题，但凡是你知道的，你必须事无巨细地告诉我。要是有所隐瞒，你就去死；开诚布公、竭力配合，立了功，能保住你的命。”
“你…背叛了宫廷法师团？”
蔡斯深陷的眼眶一青一紫，滑稽而丑陋。
这是他作为谋逆之臣应得的惩罚，他本人好像也认识到了这一点。
维达扬起眉毛，听到熟悉的组织，心里忍不住嗤笑。
王都里的混乱，果然与宫廷法师团脱不开关系么？
“我从来没有进入过宫廷法师团，仅仅只是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帝国公民……不，这么说是往脸上贴金了，我连公民都不是，最多就是个旅居者，只不过拥有一套一半埋在地下的房产而已。”
甚至那套房产一到阴雨天就因为半地穴式的下沉地势而沿着门缝往家里渗水，简直就是灾难性的居住条件，就这样房产商人都扣了他押金没退。
非要说的话，维达觉得自己跟不好好监管王都房产交易的帝国皇室也有仇。
只不过比起谋反，程度还是太轻了，最多骂两句就好受了。
“可你身上也穿着法师团的袍子。”
“……”
指腹传来绣花纹章独特的质感，维达回首看了一眼虚开的门缝，很快又转回脑袋，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一直以宫廷法师授业的经历为荣、懊恼于没能通过当年的测试成为其中一员，甚至这件衣袍一度成为了他毕生的追求。
直到现如今他才发觉，自己拿着未来一生押注的所谓理想，从来没有其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光明磊落。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胸口的纹章被他的手劲拧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布团。
“这只是一件……衣服。”
维达咬着牙，不知道承受着多大痛苦才说出了这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