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刀割，冰冷与体温对抗，营造出被撕裂般的痛感。
维达将手放在脸上，感受指腹传来的平整触感，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皮开肉绽。
“在这儿一个人抑郁呢？吃点？”
勇者少女走到他身边坐下，端出一碗乱七八糟的蔬菜浓汤，递给失意的青年。
维达一言不发地抿了一口，滚烫的浓汤表层因为冷风的缘故喝起来并不烫嘴，热量通过木头制成的碗身传来，因为厚度正好不至于烫手。
因此一口热汤下去，才叫人里外都觉得温暖。
“我没有在抑郁，”维达睁眼说瞎话，“我只是有些伤感。”
‘那不就是抑郁么？轻度而已。’
安维尔心道，她们都看出来这位瞧着就能倒拔垂杨柳的壮汉现在其实很伤心。
自己大概是猜到了些，所以也就不多过问，免得让人家又不得不面临伤痕。
当然，前提是人家自己不主动提起。
“我感觉，我现在就很像是这一碗汤——无‘盐’以对。”
“哟，你这是在发表什么人生哲学？”安维尔试图用欢快的语调稍微让氛围好转一些，“如果你觉得这汤里盐放少了，我去给你拿一罐盐巴过来，趁热加进去还能化开。”
“不了，就这样喝也挺好。”
浓汤里的蔬菜有些是高草酸的，没了盐中和，吃起来涩味很是明显。加之还有些芡实和根茎类作物，舌尖泛着一丝丝苦味儿，渗进牙缝里，真的一点也不好喝。
人道苦酒入喉心作痛，维达倒是觉得舌头苦些却能分担许多心里的怅惘。
在安维尔抿了一口浓汤露出苦唧唧扭曲表情的短短时间里，维达已经将那一碗苦涩交织的糟糕汤品全部灌进了喉咙里。
心情也随着口腔的痛苦，莫名其妙地变得明快了一些。
“你不会是看到我遭罪，心情才好的吧？”
“哈哈，你这玩笑开的，显得我很坏啊。”
维达应该是真心实意地浅浅笑了笑。
他借着将碗具放在身后空地上的时机瞟了一眼门廊，发现两双眼睛正从一扇门与一口窗后头鬼鬼祟祟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有些暖洋洋的。
离开父母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求学，就算这里是父亲的故乡，对于出生在他国的孩子而言，这里都不是一个能让人轻松下来的地方。
除了语言，维达真的在这里找不到太多归属感。
西塞安就和它的气候一样严寒、冷酷，人与人的交往好像都被低温冻结，处处透露着生硬与疏离。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喜欢休赛勒尔的氛围——虽然算不得与西塞安分属两极，至少休赛勒尔邻里之间关系融洽，整体上也算平和。
最重要的当然是他还是更适应从小长大的环境，这是无可取代的安全感。
旅居异国久了，头一次被其他人如此细致入微地关怀着——不是保姆那种收钱办事的照顾，也不是医生那种出于职务的关心，同样不是师生间那种差开代际的关照。
这种来自年龄相仿者的关怀，的确最能触动一个人被不安感侵蚀太久的心灵。
感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惭愧。
维达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自己早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迈入了二十多岁的关口。虽然遗传了母亲的种族特征，自己的寿命也许可以达到普通人类完全无法企及的悠长，但智力发展的速度与人类相同，他的确可以算得上成年许久。
如此理应当是个成熟的人，为何还表现得如此脆弱不堪？
说得以偏概全些，“这简直不像个男人”。
青年于是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看似弯腰哈背活动僵硬的筋骨，其实是在借机让自己的行动看起来没那么刻意，守卫着尊严。
“不好奇我从蔡斯那儿问到什么了？”
“噢？说说呗，很想知道。”
既然维达主动提起，那岂有不听的道理？
安维尔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连着门缝都往外推开了一些。
“好挤……我说你，用得着来跟我抢位子吗？”
莉琪耶扭了扭肩膀，没能撬开压在自己上半身和自己一样凑在门缝边偷窥的伊斯纳。
搞搞清楚，你可是北地龙啊！站在两百米开外都能听到这里的动静，跑过来跟我一个普通人抢什么位子？
“哎呀，偷听就要有偷听的样子嘛！光明正大地听、站直叉腰地听，哪有现在这么刺激！”
伊斯纳只想着怎么有意思怎么来，要是不追求趣味，那她为什么不呆在巴桑纳达的家里面睡觉？她家可是有好几个山头，个顶个的雪层都比乌辉特要厚实多了！
“很不幸，这一次事情跟我之前胡诌的不错，我也是头一次巴不得我的嘴巴其实是个乌鸦嘴，”维达叹了口气说道，“掳走第三皇女的，从头到尾，应该都是宫廷法师团的手笔。”
安维尔倒吸一口凉气——当然是为了气氛组装的。
“细说从头到尾。”
之前一连串事件可多了去了，谁知道这从头到尾是哪到哪？
维达于是接着说：
“恐怕就连那场雪崩，都是他们做的。”
这下倒好，连莉琪耶也开始战术后仰了。
但她没有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在战术后仰的过程中顶到什么阻碍，困惑地朝后扭头，竟发现伊斯纳也摆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那明悟又夹杂着愤恨的神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为了模仿而佯装出来的。
“……当天你也在现场？”莉琪耶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谁知伊斯纳却摇头，转而愤愤地说道：“没在现场，但是这场雪崩把我给吵醒了——还害得我埋在山下的发电厂也故障了！”
本来被大动静吵醒，睡个回笼觉也就过去了。
可厅里的灯忽然自己闪了起来。伊斯纳算是半个强迫症，看到东西坏了不修睡不踏实，就在屋里排查，结果查着查着就从山上查到了山下，最后发现是溪流发电站被积雪掩埋，转子都给卡住了，不仅不发电，还反向从家里的蓄电池抢电。
等她修好了发电站，困意也老早没了，这令她气得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