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
仙翁说话文绉绉的，小姑娘也就半点大，听不明白这么高深的语句。
仙翁也不怪罪，他呵呵地轻声笑着，一抚洁白胡须，开慰说：“不懂也无妨！你且记着，日后或许就懂了。”
接着便看见那团小小的火苗萎靡下去，有些委屈地喃喃：“可我也没记住……”
磨上的神仙笑得更开怀了，他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喜欢上这个小粉团子了。
“记不住也不打紧！人这一生啊，寥寥不过百载光阴，从胎到死绝，最后带进坟冢里的又能有多少故事呢？如此看来，懂得少些、做个愚而不痴的闲人，或许并不是个比成为达官显贵或者富商巨贾要更糟的选择。”
“呜……”
蚊香圈又一次出现在小安维尔的脸上。这话听起来长还蕴含人生哲理，叫她一个才几岁大的小孩怎么能听得懂。
可她又不好意思继续说自己没听明白，总觉得人家每说一句话都听不懂好像也不是很礼貌。虽说这也可以用自己笨来解释，可安维尔不承认自己是个笨蛋。
是了，她也的确不是个笨蛋。仙翁是故意逗她才说得这么高大上，只为瞧见她两只眼睛迷迷糊糊的样子，实在比逗弄那些已经开悟些的童子要有趣得多。
“唉，老拙的错、老拙的错！跟人交谈，如果是诚心实意，就要学会用人听得懂的话语去描述、去陈述，而不是故弄玄虚说些人听不懂的话语。老拙犯了错，还请小友不计前过，老拙在此赔礼了。”
说罢，仙翁双手大袖交叠，浅浅向磨前的女孩拱礼。
行完礼起身，意外地看到这小孩着急忙慌地学着他的样子也拱手行礼，又是给他乐得不行：“方才老拙行礼那是做赔礼，小友又是何故行此大礼呀？”
实话，就这弯腰的角度而言，的确是大礼中的大礼了。
只听这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因激动而红着脸，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妈妈说过，要对长辈有礼仪。神仙爷爷看着就比我老，肯定是长辈，那我也要给你行礼！”
“哈哈！真气人！”
仙翁笑得跟个普通的老头一样，不如说从刚一见面开始，他就没在这孩子面前摆过什么神仙架子。
这句“看着就比我老”听着可真粗俗，可一想到出自孩童之口，倒也像是他们这个年岁应当说出来的话。
五六岁的小孩而已，能会读写几个词？倒不如讲能不支支吾吾也不分心地聊到现在，这小姑娘的素养已经比她的同龄人要胜过许多许多了。
安维尔听到这话不禁将脑袋缩到了石磨下边，很快脑袋上传来轻拍的触感，才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对上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孔。
“哟呵，是个熟透了的瓜呀，都发红了！”
仙翁开的玩笑让小姑娘一乐，两排乳牙白乎乎发亮。
小孩一笑，基本就会忘了之前的委屈与不快。
从这点看，这坐在石磨上的仙人的确有些与人交流的高明办法。
“神仙爷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被逗笑了之后，孩子往往能放下许多戒心与顾虑。
本就想达成这个效果，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小友与我有缘，但说无妨！”
“你是神仙吗？”她一本正经地发问。
“嚯嚯，这可真是个好问题。”仙翁将拂尘从左手换到右手抱住，在石磨上换了个比入定要更加舒服些的坐姿，完全进入聊天的状态，“让我先问你个问题吧，好不好？你觉得我是不是神仙？”
被仙翁杀了个回马枪，小安维尔没太搞懂他的意思，咬着指头带着困惑回道：“你难道不是神仙嘛？”
仙翁装出严肃思索地样子，抿了抿唇后说：“嗯……那或许就不是神仙吧。”
小姑娘困惑越发深了：“你不是神仙？”
仙翁忽然斩钉截铁：“神仙？我怎么能是神仙呢？”
安维尔被搞糊涂了：“可你是神仙爷爷呀？怎么能不是神仙呢！”
仙翁随即又话锋一转，肯定道：“是呀！我怎么能说我不是神仙呢？我明明就是神仙呀！”
“呜……你忽悠我。”
看到磨前面的小不点满脸写着被愚弄的委屈，这仙翁得意得像个老顽童。
“我怎么会忽悠你呢？我说的可没一句是假话。”
“可你一会儿说自己不是神仙，一会儿又说自己是神仙！”
“诶，这话不对！”仙翁皱着眉更正道，“是你拿不准我究竟是不是神仙，所以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个神仙。”
安维尔彻底呆住了：“可是不是神仙，你最清楚了呀？”
“哈哈，那就大错特错咯！”
仙翁朗声大笑，山涧的云雾都被这道具有穿透力的笑声向两旁振开。
“只有当你觉得我是神仙的时候，我才是神仙；当你吃不准我是不是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仙人还是凡人；若你一口咬死我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糟老头子，那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是尊神仙。”
小姑娘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抓住了一根主干：“我说你是神仙，你才是神仙？”
仙翁眉开眼笑：“对咯！”
“那……”小姑娘剧目张望，随便指了在池边挥舞棒槌锤洗衣物的童子，“我说她是神仙，那她就是神仙？”
仙翁点头：“不错。”
“可我如果又说你不是神仙呢？”
“那我就不是神仙咯。”
“这不对呀！”小姑娘跟发现盲点的律师一样提出异议，“这些哥哥姐姐都是你的徒弟吧？怎么可能徒弟是神仙，师父不是神仙呢？”
“也没人规定神仙的老师必须就得是神仙吧？”仙翁笑眯眯地反问道，“就像人的老师也未必非得是人或者仙呀？人也从飞禽走兽那里学来了不少傍身的技艺，可禽兽也没有因此就变成人呀。”
“可动物跟我们没什么不同……爸爸说的！”
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小姑娘搬出了自己认知中最具说服力的认证。
仙翁频频颔首。
“是啊，动物跟人没有什么不同。那么，人跟神仙，又有什么分别呢？”
“……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