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往前走了，小姑娘。”
鱼竿插在礁石被日复一日的浪潮冲洗圆润的坑洞中，因年迈而身形皱缩的老者微微抬起头，试图瞄向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的银白色身影，可惜他老朽的脖子再转不了那般角度了。
“再往前就是海滨的坟场，都是些可怜人的尸骨，你最好还是离得远些。”
苍老而颤抖的声音被海风吹向内陆，但海风似乎太大了些，没能将老者的声音向外带出多远，那凛冽的风声便足以吞噬一切。
潮湿的海风像一把把利刃，经年累月的切削无情地在老者的皮肤上犁出深深的皱褶，紫红色的渔民肌肤苍老而厚实，单薄的衣裳下是弯曲成弓的瘦削身躯，让老者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脱了壳的陆龟。
海风仍旧在呼啸着，不解人情地席卷一切，将世间的一切声音都盖拂在它看不见的流线之下。
也许它亦是无形的河沙，是时间长河的使者，它将一切所掠之物记下轮廓，又即刻与其他的湍流融为一体，仿佛先前那小小的阻碍从未出现过一般理所当然。
或许也因为如此，那名注意到了老者疲态的身影对他所发出的只言片语的忠告作耳旁风，年轻的她并不认为自己应当践行老者的建议。
又或许，一身轻衣的少女就与这垂钓飓风海岸的老者一样，他们都无惧这滔滔烈风，自然的伟力能消磨一切，但至少现在还无法将这两块顽石分化裂解为可以肆意泼洒的细沙。
没有等来回音的老者压低帽檐，在涡流中不断颤动的修长睫毛下是一对明亮闪烁黑白分明的眼眸。
都说人老珠黄，年迈的渔人却仍然有一对明亮烁目的眼睛，一如年轻时在世界各地叱咤风云的他自己一样。
他也曾是一个任何人都叫不回来的年轻人，所以，他也用干巴巴的嘴角向上微微勾起的方式，慷慨地向那名外来客表达自己的鼓励。
“不听老人的话，会栽跟头的——”
风将话音拖长，最终在海边的林子里被茁壮的树木粉碎，变为沙沙的树响。
从始至终，涅尔雅就没有听到过那名老人在说些什么，她甚至都没有在意过那颗突出浅滩许多的漆黑礁石上竟然还坐着一名能于狂风中屹立不倒的老人。
“北方的第一个半岛……”
哥哥说，自己可以在飞往北方后所见的第一个半岛处降落，在那里有一处不久前的战争遗迹。
去那里捡一套盔甲套在身上，最好能从那些亡骨上摸几个能佐证自己身份的物件，那样的话能为她的旅行提供不小的助力。
因为某些天生的因素，涅尔雅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尽管她并不是个不合群的社交恐惧者，在云上君庭的时候也跟许多的同龄人能玩到一起去，但……
还是因为某些天生的因素，朋友们会很默契地尽量不让少女开口，少女与大家之间的交流也逐渐局限于名字与割裂感极大的词汇挨个蹦跶拼凑成支离破碎的句子，久而久之，性子也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方才那名被她忽略的老人似乎担心涅尔雅会被坟场的荒芜所惊吓，不过如果老人对涅尔雅了解得更多一些的话他就会知道自己的好意其实有些多余。
因为某些天生的因素，涅尔雅对死亡的恐惧极为淡薄。
这不意味着少女不把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放在心上，可确实能解释她如今能面不改色地触碰那些溃烂后干燥的尸骸、在他们身上搜寻衣物口袋内容物的行为为何能如此顺利。
跟哥哥说的一样，半岛海滨在前段时间打了一仗，见识不多的涅尔雅无法从尸骸的特征上遍识出参战者的身份进而推测出这场械斗爆发的动机，但她看得出来这场冲突并没有经历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地上仰倒的那些尸体着装风格都很相似，身上遮罩的那些甲胄也大多完好无损，每一具装甲上也都只有在胸口或头盔的部位有一道贯穿的痕迹或极深的凹陷。
比如，涅尔雅刚才丢弃的那副被砸了一个大坑的血染头盔上就嵌着一根弯弯的、带着倒刺的钩子。
——是枚鱼钩。
沉默寡言的少女爱好也是安静耐心的钓鱼，认出鱼钩来也没什么难处。
从手法判断一手缔造了这处坟场的应该是同一名武力高强的人，所有尸骸的毙命原因都是精准锐利的一击而已，那名看不见的高人并不享受延长战斗带来的另类快感，而是力图省时省力地将这些人送入轮回。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能说明这些人死的时候很痛快，一下就咽了气。
然而这对于想要翻找出一整套外观上来说相对完整的盔甲作为障眼法的少女来说，那人利落的手段就不是太好的消息了。
花了快十多分钟，顶着一月凛冽的寒风在湿滑的海滩上翻遍了尸骨，涅尔雅才终于看到了事情得以解决的希望。
战场的角落处有一具肩膀上空落落的尸骨，旁边不远处躺着一个被穿胸而过的死者，看来是某人挥舞鱼竿时瞄准的是那人、而舞动的鱼线顺势将这名重甲目标的头颅整个切削下来。
死因不是涅尔雅调查的重点，她也不在乎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
少女高兴的是自己终于能按哥哥建议的最佳展开找到一副基本完整的盔甲将自己整个罩进去，而后便能坦荡荡地在世俗的地界上行走，直到温迩陆岛。
顺着深色的血迹赶到海岸边就看到一个干净的头盔半埋没在潮水带来的泥沙里，里面装容的尸首不见其踪，估计是当时被削飞出去后直接就落入了海水里，因此才会被海浪冲刷分离后头盔单独上岸。
孤零零的头盔被海水冲刷着，除了磕到礁石上留下来的浅坑内少量的防锈镀层被剐蹭而生出的红褐色斑驳锈蚀痕迹以外，这具头盔已然是涅尔雅拼凑出来的万国造铠甲中最为洁净的部件。
一想到自己能戴个没有奇怪气味的头盔罩住脑袋，少女的心情顿时就好上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