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尔雅后来还是找到了与安维尔交流的办法……好吧,这个办法其实是安维尔想出来的,涅尔雅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做出应有的贡献。
冬季长青的林子里有种入冬后会枯萎的灌木,随着天气越发寒冷,这些灌木也就会越来越干瘪,最后在春夏交际之时将豆荚落入一场雷雨后潮湿温润的泥土里,并在秋季结成累累硕果。
干枯的豆荚中空,只要稍一晃动,豆荚中的豆子便会在狭小的空间里滚动,摩擦击打豆荚内壁,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声音清晰到就算两人在林间行走、安维尔偶尔会拔出柴刀砍拦路树、涅尔雅全身铠甲叮当响都能够传入耳中。
两人做了约定,接下来的问题摇一下就是“是”、摇两下就是“否”,再多摇晃一次则是示意把问题再说一遍没有听清,至于不想回答的问题则可以默不作声。
但为了防止是自己问得不够清晰或盔甲人走神导致的,对于最后一种情况安维尔都会默认再多重复一遍问题并回头确认对方不是在发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绝妙的点子。这大块头或许脑子失忆了,但脑筋还算在正常运行着,理解并做出回答也不是一件难事。
而安维尔最关心的问题,当然还是探明这个没有征兆出现在恶劣天气下人迹罕至的林子里帮自己泰山压顶制服了猪哥的盔甲人究竟是什么由来。
“首先,我们得确认一个可行的称呼来称谓你,一直叫你壮士总感觉像是进了梁山泊的片场,搞得好像我要造大公民的反似的……你应该还记得怎么写字吧?”
安维尔的问题迎来了窸窸窣窣的连串响声,就轻重音交替的频率来说,那盔甲人肯定是将手里的那根灌木枯枝甩了两趟。
“忘了啊……那你身上可有证件?”安维尔追问。
涅尔雅这时候才恨不得一拍脑门,刚才怎么就偏偏没有从那些遗物里搜出来几张能作证身份的证件,亏她还好好地替那些死后的人选了个靠近森林边缘的地方入土为安了。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自己需要他们的帮助,尽管人家都已经入了轮回。但涅尔雅也不好对帮了自己的恩人们如此刻薄,尽管人家都已经入了轮回。
啊啊,果然还是好想抽死没准备齐全的自己!
虽然心里头跟翻江倒海那般不平静,涅尔雅藏在盔甲面罩下的那张脸依旧保持着看淡一切的平静。
与洋娃娃为数不多的区别或许就是那双黄金色的眸子并不是无机质般的质感,而是灵动地透过密集小孔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并对其做出反应。
于是两道响声传入安维尔的耳中,出乎意料的答案令少女瞳中的烈焰刹烁一瞬,在将枯萎灌木折断递过去之后头一回将脑袋向后一瞥,与因此驻足站立的盔甲人两相对视。
啪嗒一道绝望的声响,伴随着焰色少女绝望的一声“不——”,涅尔雅空着的那只手往受击了的头上摸了两下,随即扒拉下来的一摊白色的生物基非牛流体。
粗俗些说的话,就是触感稀稀拉拉的鸟粪。
就算再没生活常识、再认不出手上的东西是什么玩意,涅尔雅也知道这东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安维尔就不可能用那种难以言明的复杂神情如此绝望地阻止自己的触碰。
用力将手铠往树皮上剐蹭,又在少女递来的那根长满嫩叶的树枝上反复磨蹭,手铠上沾染的那些不可名状之物才总算从视野中没了踪影。
涅尔雅因此松了一口气,可患有洁癖晚期的安维尔却很难再去直视盔甲人的自然垂落的左手手掌部位。
不过横遭一祸归横遭一祸,涅尔雅虽说因此脏了铠甲,却浇灭了安维尔怀疑的阴燃火绒。
也没什么过多的考虑,安维尔只是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呆子会聪明到能拿假身份有目的地接近自己。
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安维尔都会留个心眼,毕竟她还是很珍惜自己的这次生命的。
“看你这样子不是本地人吧,毕竟本地人可不会穿着这么一身笨重的装备形单影只地一头扎进冬天潮湿阴冷的林子里……南方人?”
安维尔的本意是指从南大陆来的人,比如跟赫尔特大公国通过帕尔德自由市陆上接壤的罗纳德至高天神国就是世界上的四大以人类为主体民族的国家之一。
可在涅尔雅这里,从云上君庭一路飞行到达帕斯半岛的路程从地理角度看也是北上,跟安维尔这个赫尔特人比较,自己好像确实算个南方人。
所以她在短暂思考后甩了甩手里的枯枝,只是用力过猛,差点将上面悬着的豆荚全都甩了个干净。
“诶诶,别那么用力啊壮士!”
没什么更好的称呼了,安维尔姑且就在知道这家伙究竟叫什么之前一直叫他壮士吧。
怕跟那只沾了不可言状之物的手接触,安维尔指挥盔甲人弯腰自己折一串枯萎灌木在手上将先前那根取而代之,而后会话才得以继续进行。
“奇了怪了,我们这儿一没什么港口,二来天气也糟糕得很,你怎么会想到在冬天来赫尔特……该不会是接了护送偷渡客的活吧?”
忽然想到了什么可能性,安维尔顿时有了一种“我完全想明白了!”的错觉。
卡塔·雅儿德的各行各业都能够考取职业者证书,有些人还能专门注册为全职的职业者,有底薪拿的那种,然后就是接取各种私人或公家的委托赚外快。
管这个的一般是协会和公会,但这两家都很有原则,不会悬挂违反驻地法律的委托,并且两家也一直在联合世界各国打击地下黑色委托市场。
按理来说偷渡和走私这类委托很难有生长空间,但也奈何不了就会有些人打着护送商船的幌子悬挂委托,租来个小舢板随便装点垃圾以小本生意为由搪塞前来核实委托的协会公会工作人员,然后再拿远超委托金额的利益诱惑接取委托的职业者同意他们的护送请求。
不过这种事情倒是在战争国家中比较常见,最近世界上也没什么战火,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冒着被重罚的风险干这类勾当的才是。
无论如何吧,绝大多数职业者都是好人,就算是接取了这类非法委托的大多也是急于用钱才做出的妥协,毕竟没人会无缘无故冒着被吊销执业证书终身的巨大风险仅仅只是为了赚偷渡客们顶多单程几十缪尔的小钱,还不够两年开销呢。
好在想是想了这么多,随着盔甲人的两道声响,这一危险的猜测也就停了生息。
看来这人对自己究竟护没有护送偷渡客这件事情还是记得的,无论答案是是还是否。